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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 鄱阳湖匪

钱悦儿耳聪目明,早就听到头顶上有动静,不过不是人类,倒像是体型轻巧的四足动物。看到二名随从一惊一乍地护在自己和朱五身前,感觉得有些好笑。

果然,“喵呜”一声从屋檐上蹿下来一只黑猫,二名随从紧绷的身体和神经都松懈了下来,心中暗骂。

钱悦儿忍住笑,用一个吹欠掩饰道:“很累了,早点回客栈歇着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眼神突然定住,借着月光她看到一户人家的大门上用特殊材料画了个小小的圈,在夜色中泛着淡淡荧光。她快步上前,用水指一蘸,呈粉状,放下鼻下轻嗅,是磷粉!痕迹很新,显然新画不久。再往巷中查看,有好几家大门上被画了同样的圈。有的圈中点了一个点,有的圈中点了2—3个点,看情形应该是江湖中人留下的记号,但是这些圈和点代表了什么意思呢?

见她在巷中左右奔跑,往人家大门上细细观察,朱五一行也紧紧跟上,都发现了这个问题。生长在皇宫大内的朱五当然是莫名其妙,二名随从却是出自武林,有些江湖行走经验,二人看向钱悦儿,莫非?

他们和钱悦儿想到了一处,这是江湖中人踩点后作下的标记,圈和点应该是代表了暗中观察所得的结论。既然痕迹很新,那么应该是白天悄悄留下,夜深人静后必然会有所动作。

钱悦儿抿嘴一笑,取出一条帕子抬手将门上的痕迹擦得糊糊一片,又将沾满了磷粉的帕子到各家门上都抹了一遍。笑嘻嘻地道:“我们走吧!回客栈去罢。”

朱五似有所悟,一行四人回到客栈,各自睡下。

三更时分,更夫敲着梆子:“天干物燥,小火火烛!”一路走去,“梆梆梆”三声清脆的敲更声伴着脚步声远去。

“福盈门”客栈后院跃出一条黑影,在屋檐上弹跳如飞,如履平地,悄悄进入一条小巷,藏身一棵老榕树上。巷内各家门上都泛出一片荧光,住户俱已入睡,整条小巷没有灯光,只有月色凄清惨淡地照着屋脊和路面。四下无人……

三更二刻,自江边挪来二条黑影,用足底外侧接触地面,疾速移动,全无声息地向小巷摸来。进了巷子二人散开,从巷头直走到巷尾,在榕树下聚首,压低声音交谈。

“吴老大,一个标记都没有了,怎么办?”廋高个声音里掩不住的急切。

“定是孔老二白天办事不密,被人发现了,”被称作吴老大的矮胖子恨声道。

“那怎么办?每扇门都被涂上了粉,今晚怎么办事?空手回去?”

“莫慌!再去看看别的地面上,这里可以改天再来。”

“好吧!”

矮胖子一挥手,和廋子二人转出了小巷,七拐八弯地进了另一条街巷。高处悄无声息地跟着一条黑影。如同一只大鸟在黑夜中盘旋低飞,时起时落。

这条巷子与刚才的相同,都是死胡同,人迹罕至。门上留有醒目的荧光圈点标记。二人一看点点头,分别行动起来。约莫半柱香功夫,一人扛了一个麻布口袋出来,将口袋靠墙放在暗影里,二人又跃进另一家院墙,又各扛了一个麻袋出来。

将袋子扛上双肩,二人迈着潜行步迅速消失在黑暗中,直跃向江边。渡口停着一条小船,矮胖子学了声枭叫,船舱门打开,一名胡须满面的男子拎着一盏灯笼走了出来,将灯笼挂在船头:“得手了吗?”

“嗯!接住。”矮胖子将麻袋向他抛去,廋子亦如法炮制。

络腮胡接住,轻轻放进船舱里靠边码好,矮胖子和廋子也跳上船,解开缆绳,准备撑篙离岸。

一条黑影毫无征兆地扑来,电光火石间连闪三人大穴,连哼也没哼一声就软软倒在甲板上。黑衣人蹲下身,托起了矮胖子的脸:“吴老大,你想死还是想活?”

吴老大一脸惊骇:“好汉饶命!”

黑衣人将手撤了回来:“说!你们掠去这些女子做什么?”

吴老大目光闪烁,久久不语。黑影踢了他一脚,顿时汗如雨下,表情扭曲,不时发出惨叫,好比身受着凌迟之刑。吓得廋子和胡须男体如筛糠,见黑衣人锐利的眼神投到自己身上,吓得连声求饶:“我说、我说……”

追溯到1363年7月,出身元朝水师叛军的陈友谅本拟用自己擅长的水战大败朱元璋,特意弃围洪都(今南昌)诱明太祖朱元璋进入鄱阳湖,朱元璋决定将计就计,关门打狗。于是两军在鄱阳湖进行了争夺天下的决战,陈部被明军先火器压制、再火烧连营、继而攻心分化、到围困狙击,激战直持续34天。最终陈友谅身死,陈军或降或逃。

事隔多年,苦无有生计的陈友谅逃散残部如今渐渐聚拢,成了一股湖匪,在鄱阳湖上劫掠财物,收取保护费渡日。虽然吃香喝辣,但年过不惑,身旁孤清,大小头目便起了掳掠压寨夫人的歹念。

今夜这三人便是奉头领之命出来掳人,不想失手被捉。言毕叩头如捣蒜,口呼饶命。

那黑衣人正是钱悦儿,见问出了真相,又上前踢了矮胖子一脚,解开了他的麻痒穴。解开四个麻袋一看,里面都绑着一个年轻女子,口中塞着布,泪流满面,只身着内衣,想来是在睡梦中遭到捆绑。

钱悦儿取出她们口中布条,解开缚住手脚的绳子。女子们在袋中听得真切,齐齐跪倒,感谢救命之恩。

钱悦儿一一扶起,将点了穴无法动弹的三名湖匪扔进船舱,关上舱门。护送众女子回到小巷,嘱她们天亮后去往官府报官,让官兵将这三名湖匪揖拿归案,便纵身离去。

潜回“福盈门”自去睡觉。天光大亮,钱悦儿收拾整齐,去敲朱五的房门。朱五开门见是她,略感诧异,见到她一身女装,更是愣怔出神。

只见她穿一袭湖蓝束腰长裙,体态浮凸玲珑,薄施粉黛,肌肤白里透红,秋水滟潋清亮,云鬓高挽,发上插着一支衔珠凤钗,腰间绣带上挂着玉佩、香囊,端庄高贵、艳光逼人。

如果说她男装潇洒俊朗,那么着回女装更是美艳不可方物,一举手一投足有着说不出的优雅与妩媚。饶是周王朱橚出身帝王家,阅人无数,亦是神为之夺、魂销天外!

隔壁房内二名随从侍卫亦是闻声出来,见到钱悦儿这副装扮,也是一齐呆住,又立即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钱悦儿的语声亦是不复清朗铿锵,连同这身女装一齐变得柔声婉转:“朱五爷,小女子有意游历鄱阳湖,特来相邀,不知公子能否作陪?”

此时此刻,就是刀山火海、泼天陷阱,他也会心甘情愿地跳下去,何况只是一同游湖?朱五不假思索地满口答应:“好!好!”

钱悦儿一笑,莲步珊珊返身回房,在房里口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回眸一笑,令朱橚心神一荡,顿觉冰河解冻、万物春回一般。只听她说道:“今上曾与伪汉王陈友谅决战于鄱阳湖,方能尽得天下,这样一处所在实在不可不看!”

朱五听得一愣,心中暗道:莫非她知道些什么?无暇多想,派随从向店家打听如何去往鄱阳湖,顺便雇上一条船。

不多时,随从李鹤年回报:“殿下,听掌柜说自鄱阳湖之战后湖匪一度绝迹了二十年,最近几年间开始死灰复燃,不时打劫过往船只,收取渔船保护费,苦劝我等如非必要不要前往。随后微臣奉命到渡口去雇船,正见官兵在一条船中将三名湖匪缚解归案,据说城中女子屡有失踪,竟然也是他们所为。昨夜这三人被高手重手点穴制住,将女子悉数救回,那些女子天刚亮就由家人陪着到衙门报案,现在府衙正在审理此案。”

朱五听完背着手开始在室内踱步,二名随从垂手恭立着,等他示下。

他脑中不断思索,从昨夜小巷门上的荧光标记,到钱悦儿在门上做遍手脚,再到今早一反常态地穿上女装相邀游湖,回想着她意味深长的那句话,还有李鹤年带回的消息都在脑中过了一遍又一遍。点点头,停止踱步,召过李鹤年如此这般交代一番。李鹤年听命离去。

外面开始下起雨来,问店家借了伞,朱五由随从宁东海打着把油纸大伞与独自打着伞的钱悦儿并肩而行。朱五低头留心观察着她,只见她一手提着裙脚,一手打伞,走得甚是轻盈,地上污水竟是一点也没有沾湿她的绣鞋与裙裾。

再看自己和宁东海,泥水已经溅上了白袜,鞋尖已是湿了。她走得婷婷袅袅,表面看与寻常女子无异,实际上那步步生莲的脚步根本未落到实地。走到地势低洼的水坑,她轻轻松松一步跨过,那种宽度连寻常男子都要尽力打开双腿方能跨过,朱橚心道:“想不到这丫头不单单是女扮男装,还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一行三人来到渡口,一叶小舟等在那里,宁东海对船家道:“我们就是福盈门客栈租了你船的客人,这是剩下的十两银子。”若不是下雨天,若不是贪图二十两银子的船钱,船家都不愿接这笔买卖,到东鄱湖去转一圈,那可是湖匪出没之地,搞不好没命!不过这二十两银子抵他打渔一年的收入,下着绵绵细雨,也许湖匪不会出来打劫,豁出去赌一把!

宁东海扶了朱五上船,正想去扶钱悦儿,她轻移莲步,没见她如何动作,已是身形一晃上了船,轻盈得连船身都未移动半分,不带打晃的!宁乐海是个练家子,早上被她女装之美给震住,现在又被她这一手好功夫给震住。没有上乘轻功办不到这样轻如飞絮,落地无痕。这女子功夫竟在自己之上!

钱悦儿抬眸对他一笑,轻启朱唇:“谢谢你!有心了。”从他身边越过,进到舱里在朱五身边坐了下来,行动之间带着一阵香风。他一下子怔在当地,头脑一片空白。这女子真是要命,只有四个字形容:魅力天成!

船舱不大,靠窗放了一张小小方桌,另一边就是窄窄只容一人通过的过道,整个船舱充其量只能坐五个人。钱悦儿和朱五在桌前面对面坐了,船家在船头撑篙,宁东海打着伞在船尾戒备。

游船观景,船舱上窗户用木条撑开着,湖风灌了进来,二人在小小的船舱切近地坐着,钱悦儿一双美目在湖面上游弋,表情专注。她身上的香气阵阵吹送到他的鼻端。

不禁令他心猿意马,他16岁就成亲迎娶宋国公冯胜之女为正妃,随后又纳了一名侧妃,虽不算纵横花丛的好色之徒,却也对这种香气不算陌生,这是少女特有的处女体香。而她的香气又比较特异,是一种花香混合奶香的特殊香味,令人闻之情动。

钱悦儿却浑然未觉。鄱阳湖南宽北狭,犹如一只巨大的宝葫芦系在万里长江的腰带上,小船正由狭窄北湖向宽阔纵深的南湖驶去,十月中旬将要进入鄱阳湖的枯水期,水位仍高,水面辽阔,雨滴绵绵融入湖中,浩淼湖面上蒙起一层烟雾,成千上万只候鸟栖息在湖边草滩上,仙鹤翩飞,有如仙境。

她却不是在看景色,运足目力搜寻着湖匪舰船的痕迹。船家若是知道,只怕吓得腿肚转筋,他是竭力想避,有人却是极力要寻上门去!这条船上的人俱是各怀心事。

船划到了落星墩附近,纵横各数丈,状如星斗,故此得名。小山上长有茂盛的竹林和树木,隐约可见一座塔和一些建筑,但距离太远无法辨认。此地狭窄,不太可能是湖匪的安身之所,钱悦儿暗暗摇头。

小船继续前行,直来到了老爷庙水域(今鄱阳湖魔鬼三角),此地呈喇叭形,西北面傲然耸立着“奇秀甲天下”的庐山,东、西以及南部,沙丘高低起伏,地势开阔,植物稀少与别处迥然不同。湖面上风急而冷冽,大浪汹涌。

天色骤然变暗,“呜呜”风声嘶吼,西面沙丘上旋起一个牛角形状的物体,大口朝上直插天际,尖口朝下在沙丘上旋转着,带起沙石直卷上半空,牛角越来越大,掺杂着黄沙与树叶,“呜呜”声渐似咆哮,惊天动地,将沙丘边缘仅有的几株大树连根拔起,转旋转急,转来越大。

带起湖面滔天巨浪,小船随着大浪颠箥,完全无法操控,船家吓得面无人色,颤抖地指着天空,结结巴巴地大叫:“龙、龙卷风!”宁东海已经扑进船舱守护在朱五身边,朱五在剧烈地摇晃、颠箥中面色微变。钱悦儿跃出船舱,从船家手中一把抢过船篙,运起内力,向着东岸“老爷庙”奋力划去。

此时西岸龙卷风声势越来越大,直向水面上移动过来,水面被带起旋涡,巨大的吸力将小船向旋涡中心拉去。钱悦儿凝聚内力,将“混元真气”第三重运至十成,全身渐渐被一层气雾笼罩,全力拍出一掌,击向身侧湖面,冲天水柱被掌力激起,水体反作用力瞬时将小船推开二丈有余,钱悦儿立即运注内力在竹篙之上,奋力划向东岸。

离岸边还有三丈,钱悦儿一手操住缆绳,施展绝顶轻功“凌波腾云步”在船头轻轻跃起,半空中连翻二个跟头,稳稳落在沙地上,用力一拉,将小船拖上了岸,直搁浅在沙丘之上。

滔天的水龙卷在身后水面上肆虐,鱼虾贝螺俱被吸上半空。声势隆隆,天动地摇。船家从船上爬出一屁股跌坐在沙地上,仰首望天面目惊骇,兀自魂不守舍。

朱五在宁东海搀扶下从船舱中走了出来,但觉肠胃翻腾,几欲呕吐,强自控制着不愿在钱悦儿面前出丑。

宁东海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和适才直泼上面门的湖水,抱拳道:“钱姑娘,真是多亏了你!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钱悦儿凝重的面目也放松了下来,为逃脱一劫而庆幸,微笑道:“哪里,不是我今日定要游湖,也不会出这样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们才是。”

朱五喘了口气,对前方一座庙宇产生了兴趣,食指伸出:“我们去那里歇息片刻吧!”

“好!”钱悦儿转身走在前面,朱五在宁东海搀扶下走在后面,一齐来到了庙前。

走进庙门,但见一只巨兽趴地,四趾伸展,背负丈余高、三尺宽、一尺厚的千斤大石碑,上书“加封显应元将军”7个金字,熠熠生辉。朱五一见,双眸瞪大:“这,这是今上御笔亲书!”顿时扑上前去,用手指摩挲了起来,表情复杂。

这时船家摇摇晃晃地跟了进来,扑身跪倒:“菩萨保佑,元将军老爷保佑!保佑我顺风顺水安全回家和妻小团聚!”

良久恢复了神志的船家应朱五的要求开始讲述这老爷庙的来历:当年明太祖朱元璋与陈友谅鄱阳湖决战时,有一次朱元璋败退湖边,搁浅被围,危在旦夕。只有一艘无舵破舟,即使涨潮亦是难行。危急关头,忽有一只巨鼋游来衔船为舵,搭救朱元璋渡湖。朱元璋夺得天下后,不忘旧恩,封巨鼋为“元将军”,在湖边建“定江王庙”,百姓称为“老爷庙”。千百年来,民间传说就是这只千年鼋精兴妖作怪。所以船家一上岸就赶紧来庙里磕头跪拜,祈求平安。

朱五心中大叹:“托父皇庇佑,让此女救我性命,合该让我来此一祭!”一脸肃穆地向大鼋石像跪拜三次,心中默祷:“大鼋啊大鼋,大明五皇子周王朱橚代父皇前来谢过救命之恩,你若有灵,请让湖平浪静,保我等一路平安。”

说来奇怪,他这一番跪拜祝祷之后,竟然风住浪歇,雨散雾收。(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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