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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回 金陵镖局

杨千城和谢婉亭正在江边用水刷马。刚才看到黑风、黑石脸上发红,手足无措,双眼一直追随着卖艺姑娘,杨千城再木讷也看出来这两人对姑娘有意思。

有心给他们制造个机会与卖艺姑娘借机攀谈,就和谢婉亭先回到江边,将黑龙和黄金好好清洗一番,刷洗过后黑龙毛色油亮、黄金浑身金光闪闪,两人叉腰而立看着经手的杰作甚是满意,不断点头。

两匹马儿将身一抖,水珠四溅,二人赶紧飞身躲闪,哈哈大笑起来。听到背后一片凌乱急促的脚步声,立即回头去看。

只见黑风、黑石身上穿着件极不称身的肥大破旧长袍,发丝凌乱,闷头不响站定在二丈开外。小迟和松涛面露惊慌向自己跑来,卖艺姑娘扶着腿脚残疾的父亲落在最后,正一路小跑而来。

杨千城不禁眉峰聚起,看他们这情形肯定有事发生!小迟跑到面前,揪住衣袖,急道:“师父,好多官兵!”

松涛脸色煞白,一跤坐在地上,大口喘气。黑风和黑石只是低头不做声。杨千城疑窦顿生:“黑风、黑石,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听到问话,抬起了头,表情颇为不自在地将为救卖艺父女,把大江帮头目一干三十多人杀光这事说了。

杨千城和谢婉亭大惊!这大江帮势力强大,盘踞长江,拥二十余万帮众,垄断了长江水运买卖。商人想在长江行商,只有两个办法:一是,纳一笔重金,拜入大江帮成为其中一分子;另一就是,雇大江帮船只,由帮众一路护送,否则根本无法通过长江水道。

势力之大,令官府也不得不礼让一二,官盐押运往往也对大江帮多有借重。帮中之人既是江湖人,又是商人,武功不高,却胜在人多势众,对长江水路了若指掌,与官府关系密切。

二人刚刚下山,本来对大江帮了解不多,只知是一个船民与行脚商人联合组成的新兴帮派。与三名商人熟稔后,三人不无夸耀地出示了别在衣襟内的一枚徽章,自言各花了一千两拜入大江帮作了“清”字辈门徒,才能在长江之上无往不利,顺风顺水地做买卖。

杨千城笑道:“当真?据我所知大江之上并无水匪啊!”

一名商人将食指摇了一摇:“大江帮并不劫掠商船,只是用无数渔船封锁江面,不让通行。”

另一名商人笑道:“你想,前后都被渔船连成一气封住了,进退不得,还能如何?”

最后一人总结道:“只能选择那二条路,以求个和气生财嘛!”

谢婉亭奇道:“那大江帮怎么知道这艘船上是自己人呢?”

三人指指船帆,杨、谢二人抬头一看,船帆上有一个圆形图案,上面绣了三道水波和一轮卧在波涛上的初升太阳。三人解释道:“这便是每年孝敬过老头子(师父)一千两后,老头子送的礼物,可保一年平安!”

杨千城笑问:“如此说来,一年定要去孝敬一回才行喽?”

三人点点头:“那是少不了的,不敢说陆上,至少在水上走能够太太平平的。能够一年安稳做买卖,交一千两谢仪也值了!”

杨、谢二人回想到当日这番说笑,顿觉事态严重。对二名徒弟吩咐道:“快去船上收拾行装!”又转头关照谢婉亭:“你带着他们先躲起来,藏到旁边树林中,我三声击掌为号,才能出来!”

翻身上马,摞下一句:“我去去就来!”纵马进城而去。

黑风和黑石闯下这件祸事,他们这一行人是断不能再上这条船了!须知这三名商人也是大江帮帮众,若向帮中通风报信,那么在茫茫长江上被熟识水性的大江帮围剿追杀,可不是好玩的!

就算这三名商人顾念旧情,不向帮中通风报信,自己这一行人在他船上,一旦被大江帮探知,定会连累他们。

总之,今天无论如何不能再上这条船,也不能再走水路,只有雇一辆马车改走陆路,才能避开大江帮的寻仇。

这黑风、黑石打抱不平,白日行凶,如此惊天血案已经惊动官府,被六扇门追缉尾随也不是件舒服的事情,现在真正是麻烦上身,两头难做!

杨千城飞骑入城,以最快速度与人谈妥了一桩买卖,用百两银子买了二匹马拉的宽敞马车,将黑龙拴在车后,赶着马车出城。

城门口已经接到命令,城门只开半扇,另一边由二队官兵列队盘查。等待出城的队伍排了长长一溜。杨千城只能按捺住心中的焦急等候在队伍里。

足足排了三刻时,才轮到杨千城。守城兵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户牌!”

杨千城作了个揖道:“官爷,我不是本地人,乃是川中人氏,是个赶车的,送客人进城,现在正要返回四川。”

守城兵狐疑道:“你长得细皮白肉的,哪里像个赶车的!”

杨千城苦着脸道:“小可本是个读书人,可惜屡试不第,连考五年乡试,连个秀才也考不上,仍是一名童生,呜呼哀哉!家中三餐难继,不得已干了这行营生。”

守城兵听他掉起了书袋子,酸腐起来,心道:看来是个念不成书的蠢材废料。呵呵一笑,站开一边,挥手让他过去了。

杨千城驱马出城,转到树林边,四下张望,击掌三声。安排黑风、黑石和卖艺父女坐进车里,小迟和松涛从在车辕上驾车。自与谢婉亭骑马在旁跟随。一行人改走陆路直向京城而去。

马鞍山离京城不远,只二匹拉车的劣马脚程太慢,黑龙和黄金两匹宝马良驹不得不缓辔而行。小迟和松涛坐了好几天的船,如今驾着马走在土道上,一路看着风景,不时有野兔和穿山甲从土道上蹿过,令两人不时惊喜欢呼一番,倒也颇为自在开怀。

只杨千城和谢婉亭心有隐忧,凝神戒备着,骑在马上眼光四处逡巡,只默默向前赶路。

马车上黑风、黑石与卖艺父女挤在一处,局促不已。两人并没有同女子打交道的经验,眼下与心仪的姑娘距离如此之近,心中虽然激动,但不知如何开口,车厢内一片沉默。

半晌姑娘开了口:“多谢二位大哥救命之恩,我们父女没齿难忘!”瘸腿汉子也拱手道:“二位少侠因为我们父女闯了大祸,得罪了大江帮,真是过意不去,黄某谢过二位救命之恩!”

二人面上一红,杀人干得不少,救人还是第一遭。为了两块碎银还有同大江帮头目这一战,一天之内听了好多道谢的话,还真有些不太适应!想不到做个好人还不难,被人感谢的滋味还挺不错!

二人腼腆一笑:“两位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两父女一听,好感更甚,这两个后生还真是谦虚厚道。姑娘将眼悄悄瞄上二人的脸庞。

这二人身材结实匀称,面部线条刚硬,鼻梁挺直,面部黝黑,有着同样的冷峻气质。黑风的双眼狭长而单凤,眉眼间距离较短;黑石长着一双大大的双眼皮,三停均匀。

发现姑娘在打量自己,两双眼睛不由害羞地躲闪着,却难掩爱慕之情。姑娘心中一跳,轻声道:“如果二位大哥不介意,我以后就跟着小迟他们唤你们黑风哥、黑石哥,可以吗?”

二人大喜,连忙点头。姑娘轻笑一声,向二人抱了抱拳:“黑风哥、黑石哥,小妹黄芷兰给二位见礼了!”

二人这才知道姑娘芳名,赶紧抱拳回礼:“芷兰妹子!”

杨千城在车外听了个清清楚楚,心中暗暗感慨:为了让这二名杀手弃恶从善,这些日子可谓煞费苦心,有意促成他们和船上众人亲近;在马鞍山看把式时,他特地给了二人一人一块碎银,而自己和弟子们只是赏些铜板,想让他们尝尝被人感谢和敬重的滋味。

事情倒比想象得更顺利,回报比他所期待的更多,不但促成了这对卖艺父女与二名杀手的患难交情,还启动了他们人性中最美好的感情,这二名冷血杀手竟然干了一桩行侠仗义的好事!虽然现在惹下了麻烦,不过,对于这种转变倒真的应该庆幸和惊喜,这世上应该会多了二个好人吧?

想到这里,杨千城淡淡一笑。如今麻烦的是,怎样安置他们?要替他们找一处既不惧天狼追杀又不怕六扇门找麻烦的安全地方,让他们再世为人,重新活过。

正思忖着后面马蹄声和车轮声大起,扭头看去,原来是一支镖队。车上遍插三角小旗,上书“金陵镖局”四个洒金大字。当先一名红脸虬髯客提着一把春秋大刀坐在一匹枣红马上,恍若关公再世!

这虬髯客跨马从二人身边过,“咦”了一声,缓辔而行,用目一直向二人打量。身后三骑也勒住马,慢慢跟着,一溜小跑的押车趟子手跟着放缓了步子。二支队伍走得越来越近。

杨千城也运目打量他们,镖车车辙滚过,在泥地上留下的印子很浅,众人一脸轻松与疲惫,看来是押镖成功正在返回途中。

谢婉亭被人从头到脚打量,还一直盯着自己胯下看,颇为不乐!正要发作,那红脸虬髯客在马上拱拱手,发话了:“二位,请恕在下冒昧!乐某乃金陵镖局总镖头,看这位姑娘的座骑很是眼熟,特地多口问上一句,请勿见怪!”

杨千城微笑回礼:“乐总镖头但问无妨!”谢婉亭这才明白这人为何一直朝自己胯下看,心中释然,也抱拳回礼,笑了一笑。

虬髯客道:“如果乐某没有看错,这匹马正是宁江镖局吴总镖头的黄骠马,二位从何处得来?”

杨千城正要回答,松涛已是哭喊了起来:“乐伯伯!我爹已经死了!”

乐总镖头大惊,循声看去,这才注意到车辕上那名苍白瘦弱的少年,仔细辨认了片刻,惊声道:“莫非你就是吴老弟的独生子吴松涛!”

松涛点头而泣:“乐伯伯,正是我!”乐仲毅大惊,伸手喝令镖队停止前进,翻身下马,一把抱起吴松涛。

他身高九尺有余,将个十五岁的少年像一名五岁孩童一般腾空抱在怀中,以布满粗茧的手指拭去他脸上泪痕:“世侄,你因何到此啊?你刚才说你父亲怎样了?”

松涛搂着他的脖子泣不成声,第一眼见着这名宛若关公再世的镖师他就觉得眼熟,听他开口自报家门,便确认了正是父亲生前好友金陵镖局的乐仲毅乐总镖头。见到这位父亲至交,如同见到父亲一般,心中好生伤感。

断断续续将父亲走镖迟迟未归,黄金独自回到宁江的前后事情说了,乐仲毅长叹一声,潸然泪下:“想不到吴老弟你竟然走在老哥前面!世侄不要悲伤,既然来到京城,就到伯伯家去住,让我替你爹爹好好照顾你!”

双方重新见礼,乐仲毅坚持邀请杨千城一行到镖局去落脚,杨千城想到身边带着二名闯了祸的杀手恐有不便,先是谦谢了一番。转念想到在京城人生地不熟,镖局见闻广博,对于寻找钱兄弟说不定大有帮助,对方又一再坚持,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向京城进发。

明太祖定都金陵,取“顺应天命”之意,改称为应天府。夫子庙正是国子监科举考场。三年一试,虽然目下不过十一月中旬,准备春闱会考的各地考生已经陆续赶到,各大客栈爆满,应试举人云集。

考试经济除了带动客栈、饭馆生意红火,连带秦淮河上也盈满了骚人才子的风流身影,“浆声灯影连十里,歌女花船戏浊波”,画舫簫笙,昼夜不绝!好一片繁荣昌平的景象!

进京之时,天色黄昏,正是最热闹的时候!金陵镖局紧临夫子庙,拥挤得大队人马俱是下马吆喝着才能前进,几乎是一寸寸在地上挪着。

杨千城一行真正开了眼界,京城之繁华果然世间无匹!不光是谢婉亭和小迟、松涛,就连憋在车厢中不敢露面的黑风、黑石等人都新奇得从车窗中探出脑袋左顾右盼。

杨千城心中叹了口气,到处火树银花,行人如织。人海茫茫,上哪里找钱兄弟去?

好不容易挤进镖局,安顿好。乐仲毅让夫人快快备饭,好招待客人,慰劳辛苦走镖一趟的兄弟们。

乐总镖头自己在前厅陪着杨千城等人叙话:“每到会试之年,那些应试的举人只有提前进京才能租得到客房,连各处寺院都要住满,担心你们这时候来找不到落脚处,才特地请你们来家中小住!”

杨千城抱拳感谢道:“多蒙乐总镖头关照!为我等考虑周全之至,感谢!”

乐总镖头一摆手,笑了一笑,正色道:“你是我吴世侄的师父,也就是我乐某的朋友,理当如此!我还要替我吴老弟多谢杨大侠对松儿的照拂与栽培!”言毕起身走到杨千城面前就要躬身行礼。

杨千城赶紧起身相扶,乐仲毅只觉一股柔和大力直将身体托起,只得抱拳当胸笑道:“杨大侠好功夫!”

杨千城谦笑道:“乐总镖头过奖了!”

重新落座后,乐仲毅问道:“杨大侠事迹乐某曾有听闻,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少年英雄!松儿跟着你,定能成材,他父亲地下有知,也可宽慰了!”

杨千城面上一红,对于这些溢美之辞还是没有听惯,抱拳道:“杨某初出茅庐,实是不敢当!”

乐仲毅哈哈一笑,复又问道:“杨大侠此来京城,所为何事?有什么乐某可以效力之事,但说无妨!”

杨千城听后心中一喜:“那就先行谢过乐总镖头了,其实杨某此来正是为了寻找生死兄弟钱恺之。曾听他说过乃是金陵人氏,分别匆匆,未曾问个仔细明白!”

乐仲毅一听,低眉思忖了片刻:“杨大侠要找的就是与你在峨嵋行龙顶联手击退天狼教围山的那位钱大侠吗?杨大侠是否确定那位杨大侠是京城人氏?京城倒确实有一位大名鼎鼎的钱恺之,只是此人已经销声匿迹多年。不知是不是杨大侠口中那位,但乐某觉得不大可能啊!”说到这里笑了一笑。

杨千城一听忽喜忽疑,错愕道:“乐总镖头有什么话请尽管说来!”

乐总镖头皱着眉洒笑道:“这钱恺之实乃京城一宝!他爹就是天下首富钱神通,仗着家中颇有资财走鸡斗狗、章台走马、吃喝玩乐无一不精,以挥霍奢侈为能事,是出了名的败家子,人送外号——羊牯!五年在城外被一名老乞丐劫走,至今下落不明。杨大侠觉得这个人可不可能就是你要找的那位?”

杨千城万万没料到乐总镖头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中不禁大为失望。钱兄弟,你在哪里呢?可知为兄为找你,已经来到京城!

乐仲毅看出他的失落,安慰道:“杨大侠不要着急,乐某会安排手下帮杨大侠细细打探,请杨大侠放心住下,等候消息便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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