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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与尔同销万古愁

司马懿有两个儿子,俱少而成名。长子司马师,果断机敏,性张扬,年十九。次子司马昭,聪颖敏捷,性沉稳。

这一日,司马昭一身贵公子打扮步入洛阳城中最有名的春华楼,径直便往三楼包间走去。

春华楼邓掌柜却满脸堆笑迎上来跟司马昭说道,“司马公子,实在对不起,今天三楼雅座已经被包下了。”

司马昭自不用说话,身后跟着的许褚之子许仪马上吆喝起来,“瞎了你的狗眼,没看见这是谁吗?”

邓掌柜把腰弯得更低了,像他们能在天子脚下经营客栈的自然不会没有点背景势力,但酒楼毕竟是做生意求财不是求气,自然处处低声下气,“司马公子,委实是抱歉,三楼雅座是有贵客早早包下了,要不小人请司马公子到二楼包厢就坐?酒水钱都算小人头上?”

许仪一听反而怒了,“司马公子稀罕你的酒钱?”

邓掌柜连连赔罪,司马昭却斯文地问道,“请问楼上是谁?”

“这个……楼上贵客特意嘱咐不便透露。”

“啧,这厮,该不会是编个借口,不让我们上去吧?”许仪又骂道。

便在此时,楼上走下来一名娇媚女子,眉目间烟波流转,如清溪细柳,看得司马昭一阵发呆。

那女子柔声细气地跟司马昭说道,“我家张公子让奴婢传话,不知是否有这个脸能请司马公子楼上一叙?”

“张公子?”司马昭疑惑地问,这姓张的可多了去了,但谁敢摆这么大的架子?

那女子柔柔一笑,“我家公子自汉中来。”

司马昭和许仪一听,如遭雷击,竟然是汉中张公!

司马昭毕竟少年心性,不想竟能遇到鼎鼎大名的张庆山,便连忙说道,“久仰汉中张公大名,能得张公邀约,实属荣幸!”

“司马公子有请。”女子微微欠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司马昭略微提起长袍前襟,便往楼上去。许仪正待跟上,那女子却转过身来,莞尔一笑,许仪只能识趣地留在楼梯外。

却说司马昭上得楼去,二人各自寒暄一番,酒过三巡,便已经称兄道弟。

司马昭也是喝得七八分了,醉醺醺说道,“兄长你是不知道哇,我看着风光,其实心里憋屈啊!”

张庆山也喝得面色潮红,佯怒道:“哼!这是何不食肉糜!谁不知你父亲既为托孤大臣,又新任雍凉提督,正是如日中天。子上这么说就太造作了啊!”

“哎,”司马昭重重地叹了口气,“子元比我年长三岁,父亲偏爱子元那个眼瘤儿,却不给我机会。”

子元是司马昭亲兄司马师的字,眼瘤儿却是取笑他眼中生疮的事。

“子上别急,你才十六岁,以后多的是机会。总不能每个人都像我一样,十四岁就能日进斗金嘛,是不是!哈哈哈!”

“兄长天纵之才,子上不及远矣!兄长十四岁便能独掌家中生意,蜀国那个秦越十六岁也已经在夷陵之战大杀四方。我呢?还天天得憋在家里读书!”

“那是你爹还没见到子上的才干,子上多在你爹面前谋划几句啊,我保证,以子上之才,久而久之必定有所改观。”

说到这里司马昭的眼神不觉有些黯淡,“眼瘤儿确实见解不凡,我不如也。”

张庆山挪了挪屁股,搭着司马昭的肩膀,在耳边说道,“我有一言,天下无人能有我这般见识,莫说那司马师,就算你爹司马懿也说不出来!”

司马昭也顾不得张庆山对父兄的不敬,连忙问道,“兄长快说!”

张庆山伸出手遥遥一指,颇有指点江山的气魄,说道,“恐怕司马家祸事近矣。”

“兄长胡说什么,我爹才刚被封雍凉都督,朝中有人,边疆在兵,能有什么祸事!”

“哼!愚昧无知!”张庆山冷哼一声,“月盈则亏,厚积薄发。曹家势大,现在冒头还操之过急。火候未到啊,看来司马懿也不过如此!”

司马昭听罢,若有所思,一脸醉相看着张庆山。

张庆山又说,“子上大可以此警示你爹,你爹要是冥顽不灵,就赶紧到我汉中避难,我天天与子上日饮三百杯也是人生快事!”

便在此时,那娇媚婢女有些莽撞地快步进来,神情微怒:“公子怎么又喝酒了!老爷千叮万嘱不可让公子喝酒,万一误事了,又少不得老爷一番责罚。”

张庆山打个酒嗝,摆摆手笑道,“我狂士庆山,没有酒宁可不姓张!”

婢女闻言又怒又急,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显得楚楚动人,“司马公子见怪了,我家公子酒量差,酒品更差,总是一喝酒就口出狂言,毫无顾忌,希望没有冒犯司马公子。”

司马昭看那婢女看得有点出神。

“司马公子?”婢女又问一句。

司马昭醒过神来,连忙站起来,脚步颤浮,“姑娘言重了。我听张公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听到没!枉你个通房丫鬟还不识大体!啰啰嗦嗦!”张庆山斜依在案几旁,咕咚咕咚又灌下几口美酒。

司马昭听到“通房丫鬟”四个字,忍不住又打量了一番这位婢女,眼神不觉多了点异样,又尴尬地笑了笑,“张兄,昭还有些事,就先行告退了。他日必定再请张兄痛饮一番。”

“好好!千金裘,五花马,与尔同销万古愁!”

司马昭特意和那婢女道别,才冲忙走下楼梯。

一直候在楼下的许仪见司马昭竟然这么快就下来,连忙迎上去,问道,“子上这么快就回去了?”

这时司马昭神情严肃,竟然毫无半点刚才的醉态,“张庆山聪明是聪明,可这酒量终究会误事。走,去见老爷!”

看着司马昭和许仪在大街上步履匆匆的背影,同样清醒无比的张庆山说道,“小半啊小半,你的演技是越来越好了。”

“谁是你通房丫鬟,你倒是说清楚了。”那婢女也一改刚才的恭敬神态,嗔怒中多了几分高贵优雅,反而愈发显得倾国倾城。

“你没看见那司马昭的眼神啊,我要不是抛出个‘通房丫鬟’扰乱他的心绪,说不得我们还不会成功咧。”

“柳侍山说得对,论吵架你真是天下第一。还有,叫我全名,陈小半,我可不是你张家的人。”

张庆山嬉皮笑脸道,“好啊,小半。没问题啊,小半。”

……

连接汉中、上庸、襄阳的汉水一路奔流南下,在经过荆州的沔阳后,大抵是因为在这里便进入了江夏郡的范围,因此改称为“夏水”。夏水继续南奔,在这里和荆江,也就是后世的长江交汇。

在两江交汇处的北面有一块呈三角尖儿的平坦水乡,名石阳。凡大江交汇之处,多为军事重镇,石阳便是江夏的郡治所在。

石阳城因地成城,三面环水,北面为陆地。如此易守难攻之处,如今却被遮天盖地的桅杆船帆包围,每艘战船上均有一面绛红色的贲虎纹旗帜,上书一个大大的“孙”字。

孙权此时正在江面一艘五层楼高的黄龙大船上,手搭眼帘,望着岿然不动的石阳城,时不时望向襄阳所在的西北方向,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时值八月,虽然已经逼近中秋,但天气依然炎热。太阳烤炙着大地上的一切,江面上挥腾起来的阵阵水汽像个大蒸笼一样,让人满身粘稠,很是不舒服。

孙权舔了舔嘴唇,不是因为炎热缺水,而是紧张。

两个月前曹丕病死、曹叡继位的消息传入孙权所在的武昌城时,孙权便蠢蠢欲动,正准备大兴水军沿江收复荆州北。但辅国大将军陆逊却极力反对,上书力谏,曹叡继位后皆选用忠良,宽刑法布恩惠,薄赋省役,以悦民心,其患更深于曹操,未可轻动。尤其魏国东有曹休镇守皖城,西有曹真坐镇长安,同为托孤大臣的司马懿必定被任命到荆州北驻防。司马懿的领军能力和谋划比曹真曹休更为出众,到时孙权征北只是徒添伤亡、损耗粮草,并没有胜算。

孙权对陆逊的阻谏极为不满,认为曹叡之不及曹丕,正如曹丕之不及曹操,整个魏国一代不如一代,走向衰落,正是征讨荆州北的时候。结果不出数日,曹真被免职,司马懿被任命为雍凉都督的消息接踵而至。

孙权哈哈大笑,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跟陆逊笑道这是曹叡自毁城墙。虽然武昌就在石阳下游不足两日水路,但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仅仅两个月,孙权便已经重兵围住石阳,并且派诸葛瑾、张霸兵分两路直逼襄阳。孙权出兵的急促可见一斑。

自古君主与臣下斗气,哪次不是臣子先输,君主再输?

……

司马懿在洛阳的居所比许昌更简洁,除了书柜和案桌,几乎可以用家徒四壁形容。唯一相同的是,司马懿依然向门而坐。

此时他正望着案桌上一份谍报陷入沉思,上面只有一行字:武昌水师出兵石阳。

这时司马昭脚步轻盈地走到门前,也不做声,只是默默地候在门外。

司马懿抬眼瞄了瞄门外的小儿子——他太聪明了,只是太年轻,需要打压磨练,洗去少年心性,在这点上,仅仅年长三岁的哥哥的脾性就比他沉稳得多。

等得一炷香时间,才板着脸说道,“昭儿喝酒去了?”

司马昭也不敢辩解,老实应是。

“那有何酒话?”

司马昭噗通一声跪下,“父亲,司马家危矣!”

司马懿凝神望向这个小儿子,一字一顿道,“此话何解?若是满口胡言,便自取领军棍十杖。”

司马昭连忙起来,一阵碎步走到司马懿耳边,附耳低声说,“主上暗弱,但家臣强势。如今上位,操之过急。”说罢又垂手候在一则。

司马懿闻言,脸色一冷,怒斥道,“竖子一身酒气,满口胡言,滚回去抄《春秋公羊》十遍!”

是日夜里,司马懿却孤身进宫。

和上次曹休的深夜觐见完全不一样,曹叡听到内侍禀报,并没有放下笔也没有舒展表情,只是沉声让他进来。

司马懿候在曹叡十步外,默不作声。

过得一小会,曹叡才转过身来,声音生冷,“舞阳侯深夜觐见,可有急事?”

司马懿恭恭敬敬地跪下,“臣久不知兵,恐不能胜任雍凉提督,辜负陛下所托。还请陛下另择贤明。”

“哦?”曹叡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看着匍匐在前的这个中年男人,快速思索着他的退会不会和曹休一样,其实是另一种进。

曹叡面容稍和,左手把玩着那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右手虚托,示意司马懿坐下说话,“朕初执政,正是用人之际。仲达身负先帝遗托,怎么忍心轻言请辞?”

司马懿本来正襟危坐于曹叡面前的凳子,听到曹叡的话,又起身在身边跪下,语气惶恐,“臣跟随曹氏二十余年,一心为大魏效力。奈何人言可畏,三人成虎,惶惶不可终日。”司马懿说着,竟然沉声抽泣,“臣家有双儿,田舍三亩,臣思前顾后,只想留得小命一条,唯望后半生可平平安安,换个善终。”

曹叡叹息一声,“仲达何必如此……”

“臣只是怕死而已。”司马懿说罢,把头伏得更低。

“既如此,谁可接任雍凉提督?”

“大将军曹真久居河西,自然是不二人选。”司马懿话锋一转,“不过陛下既然把子丹卸任了,自然有其原因。若如此,则驸马爷夏侯楙亦可,子林(夏侯楙字)守长安,平平稳稳,可保长治久安。”

曹叡轻轻笑了笑,“还有一事需要仲达为朕分忧,待办完了再言退不迟。”

司马懿低伏的面上闪过一丝笑意,却抬起一张诚恳的脸,“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曹叡心中欢快,随手把那颗夜明珠丢给了跪着的司马懿,“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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