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理想主义者的意淫
冬去春来，时间匆匆。
从立春到雨水，再到惊蛰，正月散节后便开学了。
转眼间已是高二下学期，明年便要参加高考，学业上的压力在不知不觉间逐渐加重。
学习成绩我并不担心，我有信心能够继续保持，只是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在学业上，让其他事情无法顺利进行。
所幸工作我已经辞掉了，出租屋也已经退掉，现在，我住在父母家中，更是没有出去租房的权力了。
我成为了住宿生，除了学生会的事情之外，只需要专注学习便可。
学生会的换届仪式会在四月中旬举行，马上我就可以彻底解脱。
在交完学费后，我来到教室，又见到了那个万中无一的身影，清丽无双，坚毅果敢，将世间所有的形容词都加上她身上也丝毫不显得过分，就是这样一个女孩，被我亲手放弃了。
彻底伤害了她。
我真是个十恶不赦的终极恶棍，根本没有任何面目再见到她。
只是我还是个高中生，还需要读书，还和她待在一间教室，所以不得不再次遇见她。
整个寒假，我都在家里闭门思过，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了。
甚至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
可她却不断打电话过来，甚至，跑来我家看望我。
而我却拒绝见她，电话也被一一挂断。
她依旧是那般热心，正在帮一位女同学解决寒假作业上的难题，一直等我走到她面前，她才发现我。
叶幽兰面露天使般的微笑，望着我道：“你来了。”
手中的戒指熠熠生辉。
这一瞬间，我如遭雷噬。
我没有答话，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整理课桌。
开学第一天还是没什么事，只是晚自习一定要过来，整理完课桌后我放下书包，接下来该前往宿舍整理床铺了。
“喝麦茶吗？”旁边伸出了一只手打断了我的步伐，是每日一奶。
我感到窒息，回答道：“不喝了。”然后离开了此地。
来到二号宿舍楼，五楼507室，和辰山一个宿舍。
我之前委托他帮我照看行李，此时他正在宿舍等我。
“老大，我帮你铺好被褥了！”没想到辰山却已经帮我整理好床铺，望着床上被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我无比感动。
“谢谢！”看着这样的辰山，我感到无比温暖。
或许他总是油腔滑调，总是让人不省心，对待事情马马虎虎，吊儿郎当，但这样的兄弟情谊却是这个世上最纯粹的感情。
对于为什么要破坏这份安定而美好的生活的我感到无比痛恨！
我憎恨这样的自己！
“老大，中午一起去铭轩茶楼吃饭吧！”辰山对我说道。
我点点头，这种事情无法拒绝。
“还有程瑶也会过来。”他看着我的眼神里带着微微的歉意。
霎时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可我绝不能逃避，于是再次点点头。
......
中午，我坐在铭轩茶楼的包厢内，对面是辰山和程瑶。
宛若接受审判的异教徒。
“老大，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辰山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我将我与张静、叶幽兰三个人之间的故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他们。
说完，我喝了一口桌上的铁观音，茶已经凉了。
“老大，你一定在开玩笑，对吧？这个世上哪里能找到一个像幽兰姐这么优秀的女孩呢？就算我是个情场老手，但我敢发誓，即便见识过这么多女孩的我，也绝对没有见过幽兰姐那么完美的了！那个张翼我打听过了，成绩虽然不错，但长相一般，而且是个孤儿，我想任何一个聪明人都会知道该如何抉择的。”辰山用不可置信的语气对我说道。
我道：“可我从来就不是什么聪明人，而且也已经做出我的选择。”
此言一出，程瑶和辰山的脸同时变了颜色，看来他们都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为什么？”辰山惊呆了。
“为什么？”我想了一会，轻声道，“你还记得你去年爱上的那个峰列大学的女孩吗？”
“我当然记得，”辰山道，“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所以说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一口喝光了冷茶，“明明只是玩玩便好了，为什么要来真的？明明一直都是洒脱地过着自己的人生，为什么要有那么一次需要认真起来？明明只要平平常常地过日子，安稳就是最大的幸福，为什么总是要折腾自己呢？既然有‘岁月静好’、‘平凡是福’，为什么还要有‘人不要活在一种平静的绝望中’呢？这是不是太残忍了！？是不是太过分了！？究竟这个世上为什么会有阴阳！！？”
重新倒了一杯热茶，这一次可以暖暖身子了吧。
辰山好像明白了些什么，没有再说话了。
他是经历过的人，也曾阅遍三千弱水，最终却还是想只取一瓢饮。
我当然明白为什么会有阴阳，因为事物需要变化，世界需要变化，变化才是唯一的途径，否则只是一潭死水。
不断向前踏步，这才是活着的唯一标准。
我憎恨这种标准！
因为我的改变伤害了周围的每一个人。
尤其是她。
明明只需要岁月静好便够了。
明明是这样才对啊！
明明...只需要这样......
很抱歉，我就是一个这么残忍的人。
“陆飞！”程瑶开始质问我，“我对你太失望了！”她大声吼道，“你知道你再说什么吗！？把周围的人弄得遍体鳞伤，就是为了玩你所谓的纯爱？就算你不在乎你周围的朋友，那叶幽兰呢？这么多年了，连我都看在眼里，她不能没有你。难道你真的忍心这样对待她吗？难道你真的会是这种人！？”
“老大，”辰山也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其实我现在也看开了，感情这种东西何必当真呢？时代早就不同了，这都什么年代，感情这种东西能有个什么用？真的别玩什么纯爱了，你和叶幽兰两个人在一起好好过日子就行了。男人就应该胸怀大志，征战沙场，别被什么儿女情长绊住了脚，找一个像叶幽兰这样的贤内助绝对是男人最好的选择，别犹豫了，老大。”
是啊！
我也明白他们说的一点都没错，你为什么要抛开你自己的责任呢？一个人和张静跑到那么遥远的地方又有什么用？那只是逃避，只是错误！
对于父母的责任，对于身边朋友的责任，最重要的是，对于叶幽兰的责任！
明明...那枚戒指还在她的手上，那是你亲手为她戴上的啊！
“我明白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全是我的错！但我已经无法回头。”
“老大，别灰心，幽兰姐会原谅你的。”辰山深有感触地安慰我道。
“幽兰是不会放弃你的，我知道！”程瑶用坚定的眼神看向我。
“就算她能原谅我，这一次，我也无法原谅我自己。”说出这话的我，真的觉得无比宽慰。
因为，就算我再贱，也不能做出这种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她的行为。
他们不知道，我不是背叛一次，而是背叛两次。
背叛一次或许能够得到原谅，自己还认为可以得到救赎，但背叛两次，就应该堕入无间地狱，承受永恒的苦难与折磨！
......
到了晚自习，叶幽兰递给我一个纸袋，对我说道：“是张静给你的。”
我接过，里面只有一幅画和一封信。
拆开信，阅读里面的文字：“我想了半天，觉得还是以这样的告别方式最好，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只要不会见到彼此，又能以往常的方式生活在这个世上吧。我会很想你，不过只要知道你还待在这间学校，就已经足够了。在这个时间、这个空间、这个独一无二的地方，得知你还存在于此，就能让我得到无限的勇气，我不再迷茫，不再恐惧，即便等待的是未知的未来，也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使我停下脚步，仿若生而为神的模样。嘻嘻，盗用了你的话，不过我也送你一幅画作为谢礼吧，那是一幅可以解释世界的画哦！我找到这个世界的真相了！再见！”
我打开画，那副可以解释世界的画只不过是副肖像画而已，而且与那副素描的肖像画一模一样，只不过换成了油画，望着目光斜睨的我，一时之间竟是愣住了。
泪流满面。
张静...你知道吗？
我不是巴鲁达。
要是我没有遇见你就好了......
......
其实我都明白，所谓的理想世界只是一个无法实现的幻想。
每个人都能表达自己的思想，每个人都将成为上帝，创造自己的世界，这种愿望只能是虚假。
说出这样的话的人一定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只是个单纯的傻瓜。
记得尼采有一个超人理论，在传统价值观全面奔溃的时代，他宣传上帝已死，提倡人要变成超人，才能找回生活的意义。
但其实上帝并没有死，而是一种笼罩于整个世界的意识，而我们是它的重要组成部分。
所以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很简单，是为了磨练我们的意志，让我们进化，成为和它相同的存在。
为什么它要行如此之事呢？是为了将自己扩散出去，由一个意识演变为无数意识，借此再次成长。
所以这就是我们存在于此的目的。
将失乐园变成复乐园，而我们则成为更高一阶的意识体，成为永恒。
这是真的吗？永远也无法证明。
所有的这些全是我的猜想，荒谬无比而又空洞麻木的猜想。
尼采是个狂热分子，他歪曲了达尔文的进化论，认为人可以成为超越自身的物种，甚至不惜称颂战争来鼓吹自己的超人哲学。
其实达尔文的进化论也未必能被证明是对的，因为谁也无法解释，为什么那一群动物中会突然冒出来一个人。
而我则是个彻底的妄想症患者，认为人不是成为完美无缺的超人，而是成为一个创世者，一种更高阶的意识，拥有自身世界的真正意义上的上帝。
这只能是理想主义者的意淫。
说出这样话的人一定是对人类缺乏最基本的理解，兽性是人类的本能，而人怎么可能抛弃自己的本能呢？
所有人都幸福快乐生活的世界？没有悲伤和痛苦如何体现幸福快乐？
所有人都遵照耶稣的教导，不再伤害人，与人和睦？你想将所有人都变成基督徒吗？还是变成创世神的信仰者？
所有人都成为上帝，创造属于自己的世界，成为永恒？你觉得人可能成为神吗？连超人都不可能做到，更别说上帝了。想要成为永恒，这怎么可能？
所有的这一切都只是理想主义者的意淫罢了。
而这个世界真的已经不再需要堂吉诃德那样的理想主义者了。
不再需要游侠骑士了。
“游侠骑士先生啊，您要是再碰到我，尽管瞧我给人切成一块块，请您看上帝份上，别来救我帮我，还是随我倒霉去。凭我多么倒霉，总不如受您帮忙倒霉得厉害。但愿上帝咒诅您！咒诅世界上所有的游侠骑士！”
理想只会带来混乱、不堪和恐慌，带来人心的不安，社会的动荡和世界的崩塌。
所以，真的不再需要理想主义者了。
理想只是虚假。
一切都是虚假。
那么，就此结束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