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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三章 岿然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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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检组织召开的全省检察机关工作会议在会议室举行,这次是视频会议,市检大大小小两百多号人人都挤在小礼堂般的大阶梯会议室里。因为是全省会议,领导也要坐在下排参会,于是空出了主席台的一排空位,平时坐在第二排的张睿明,这次也跟着往后移了移,坐在第三排的位置上。

望着那空出来的一排主席台座位,再回头望了望那几个因为没有位置,而挤站在大会议室后排的年轻助理检察官与检务辅助人员,张睿明心里难免感到一阵小小的不适。

今天会议的规格相当之高,学习精神,履行贯彻,每个人都要传达到位,但其中内容倒是大同小异,省检检察长陈武那张颇为板正的脸出现在大屏幕投影仪上,反反复复讲了一些近期的精神指示:“是以巡视整改为契机,将深入推进不作为不担当专项治理和形式主义、官僚主义……”

听着这些个翻来覆去的“狠抓”、“认真贯彻”,张睿明都有点犯困,他往前扫了一眼,陆斌此时坐的笔直,隔几秒就抬头做凝神听讲状,隔几秒又埋头记录笔记,张睿明特意望向他手上的动作,他开始还以为陆斌这副孜孜不倦的好学生模样是装出来的,可当他看到陆斌手里紧紧握住,不住颤动着正奋笔疾书的笔头时,张睿明心下对这位功夫老道的陆检察长是由衷钦佩。

而在陆斌旁边,坐着的正是上次突然杀回市检的常务副检察长高裕民,只见这位军转出身的老干部,正正襟危坐,头高高扬起,如同一座雕像般的紧紧盯着台上的大屏幕,虽然看不到他的面孔,但张睿明也能想象其此时定是一副不拘言笑,钢铁铸就般的面容。

想起不久前,自己还被陆斌误认为和这位高检察长一般,是省里的人马,张睿明现在还觉得不可思议,可很快就释然了,毕竟权力的本质在很多时候就意味着合法的伤害权,而这份伤害权用在何时何处,都将带来完全不同的结果,即使自己一直以来都是秉公办事,毫无他意,可是在不同时间,不同人的眼里,很多时候,一个同样的举动,却又是另一番意味了。

张睿明此时倒也没细想这些,他也没和后面张靓她们那几排小年轻一样,偷偷在桌子下面玩手机,他心里还在焦虑最近周强农被泉建集团反诉的事,在中午和中院陆有亮通过电话后,张睿明越发感到头疼。现在泉建那边已经以周强农之前的行径为依据,提起反诉,而周强农现在的态度,估计又是受了汤佐的引诱,开始拒接自己的电话。这一切的剪不断理还乱将只会将这个案子推向败诉的结局。

张睿明想到就是一阵头疼,现在看来,确实如陆有亮所说,自己真的应该早点抽身的,可陆有亮的这些话其余那些关心自己的人又何尝没有说过呢?最开始的时候,父亲就提醒过自己,陆斌也表达过不满,而后妻子唐诗知道后,那更是天天追着这件事在吵,而中间几番波折,有被打击报复过,也有过厚利相诱,舒熠辉曾经许过那么多的钱,那么高的条件,而不久前,陆斌也代替市里,表达过要选调自己去往司法局任副局长的事,这些关键的节点中,只要自己当时点点头,选一个好的时间点让这一切中止,又哪里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呢?

想到这些个错失的脱身机会,张睿明更阴郁起来,他不是一个没有私欲的人,站在正常人的角度来看,在不触犯法律红线的基础上,谁都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工作让日子过的舒服省心,最好再多一点物质上的满足,张睿明又何尝未曾心动过,可过去的成长经历让他的自我实现的需求远高于对财富的需求,相比起通过利益交换来取得这些私利,他更愿意选择去为了公益奋战到底,对得起自己身上的检察官制服。

可是,这该死的周强农,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掩盖了曾经收过泉建宣传费用的事实,这导致这场民事诉讼瞬间局势一边倒的倒向泉建这方,如果这次反诉成立,那么泉建极有可能通过这场诉讼,反而要周强农担起对其公司名誉赔偿,到时不只是周强农败诉,津港市检这边受影响下,也不能再提起对泉建的公益诉讼,整个案子已经走到了死胡同。

张睿明暗骂自己也是不够小心,明明在雅加达的时候,在泉建的工厂里,和那十万人大会上就已经看过小周阳父子了,当时虽然还不知道会有现在这出,可细想一下,当时就应该猜到这周强农应该是收了钱的,不然怎么会那么积极的去舟车劳顿的配合宣传。

而且,最为过分的是周强农至始至终都对自己隐瞒了这一点,导致先前的战略失误,要是知道会有这个把柄在泉建手上,从最开始,张睿明就不会建议周强农这方采取如此激进的诉讼策略,更不会还玩什么激怒泉建来搞“欲扬先抑”了。

张睿明一咬牙,突然想起一部黑泽明经典电影里的阐述:“你们把农民当作什么,以为是菩萨吗?简直笑话,农民最狡猾,要米不给米,要麦又说没有,其实他们都有,什么都有,掀开地板看看,不在地下就在储物室,一定会发现很多东西,米、盐、豆、酒...到山谷深处去看看,有隐蔽的稻田。表面忠厚但最会说谎,不管什么他们都会说谎!一打仗就去杀残兵抢武器,听着,所谓农民最吝啬,最狡猾,懦弱,坏心肠,低能,是杀人鬼。”

这部电影里,七名只是为了一点粮食和道义而接受村民委托守护村庄的武士,最后牺牲了四名武士之后才打退山贼,可换来的只是村民的提防与敌视,最后除了自身道义上的满足外,只余一场空。

张睿明此时就有这种被人出卖后的愤怒敢,想到周强农此时的冷漠态度,他的拳头就不由由就捏紧了一些。

罢了,罢了,一切都随便他们吧,顺其自然吧。

张睿明这样想着,当下收敛起乱飞的思绪,刚准备掏出手机,看看这个案子网络上会不会有什么消息,才低下头去,却觉得右手被人拿笔尖轻轻戳了一下。

没想到这种恶作剧般的动作竟是出自坐在他身旁一侧冷若冰霜的韩语山,张睿明先是一愣神,还不知道这位与自己向来话语不多的副部长是什么意思,突然就听见上面屏幕里传来了检察长陈武的声音。

“……四是增强做好工作的责任感、紧迫感,树牢全院“一盘棋”思想,各部门团结协作、互相支持配合,把各单位的检察工作放在大局中谋划和推进……说的这里啊,我想结合前面的“不作为不担当专项治理”一起来谈一谈,讲讲我们目前全省检务工作中出现的一些不作为的现象……”

本来只是照本宣科的一场视频会,可在巨大的投影屏幕里陈武的这番讲稿之外的话语后掀起了阵阵喧嚣,一位省检的一把手,选在这样的全省会议上讲“不作为”!?这明显是要批人的节奏啊!

张睿明稍一留神,就发现在场的不少有点政治敏感性的检察官都抬起了原本低着的头,等着看这位新上任不久的省检一把手会在这种场合下将矛头对准谁,况且,这样的场景自古就是大型会议中最为吸引眼球的一项。

“……省人民检察院按照上级统一部署,从今年8月开始,开展了不作为不担当问题专项治理三年行动,当时我就讲了要以鲜明的政治立场、高度的责任意识,向不作为不担当宣战,掀起一场“问责风暴”!可是,截至目前,我根据检务督察处上报来的信息看,检察院共跟踪梳理问题线索32件,其中处置不作为不担当的问题线索就有12件!而且,自8月以来,在专项执纪监督检查和日常工作督察中,发现下面一些市检察院,还存在政治敏感性不够,对省检批示完全忽视的现象!”

听到这里,张睿明是背后一片悚然,他马上将目光往前一掠,就看到陆斌虽然在极力掩饰下,只是后背轻轻一耸,笔头也只是停了一下,但还是能看得出整个人明显僵了一下。

可他毕竟是定力极深的老检察长,失态只是一瞬,笔尖在那瞬间的停滞后马上如春风化雪般的在纸本上继续流淌,整个人看上去仍如一块磐石,于即将掀起的惊涛骇浪中……

岿然不动。

“……对上级重点要求的线索问题不排查、不处理!?这是什么态度!?这就是庸政懒政!”

屏幕上的陈武气愤异常,指节用力的在桌上敲了几下,这是张睿明第一次看到这位刚上任不久的省检察长如此激动,而且是如此重的语气,他心下已经隐隐猜到陈武此时口中所说的“庸政懒政”值得就是不久前陆斌顶住高裕民的压力,不肯强行推动对泉建立案调查的事,说起来,今天这场狂风暴雨的源头,居然还在自己这里。

虽然明明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那份向省里提交的报告引起的,而此时陈武的态度也明显是偏向强硬处置的,虽然立场不同,可出于提携之恩,看到被困在狂风暴雨中心的陆斌,张睿明心头还是一阵担忧,不知道这个一贯深沉的老检察长能不能挺的过这场风雨。

“……就这样的对抗上级,不服从管理的态度,如何领导我们检察官?如何走上更高的领导岗位!?我告诉你们,像这样没有敏感性的同志,在下次调整时,想要进步的话,我可以明确说一点,我这里就通不过!”

如果说陈武先前的话语还只是狂风暴雨,那刚刚这段话就无异于落下万钧霹雳了。连张睿明都猛然感到一阵愕然,这已经是明确将问题摆到台面上来了,谁都知道要让陈武点头的,就只有接下来的厅处级干部调整,而在全省7名地级市检察长中,里面陆斌资历与年龄都到了关键的节点,搏一搏,运气好能上去,运气不好,那就必须从津港市检的位置下来。陆斌不像别的地市年轻人,走空一步还能有回转的余地,他这是华山一条道了!陈武现在是要做这拦路虎,而且是掐住了陆斌的死穴,如果陆斌要在下次调整中走上省检的舞台,今天陈武这番话,就等于是已经给他关了门。

可随着张睿明的目光望去,陆斌的背影依旧纹丝不动,看不出起心中的惊涛骇浪,唯一不同的是,这位检察长此时只顾着埋头做笔记,倒是没再抬头望向大屏幕了。

而此时,倒是陆斌身旁的副检察长高裕民头仰的更高了。

屏幕上的陈武在一番痛斥后,喘了口气,喝了口水,回来时语气平和了一些:“考虑到全省检务工作的大局以及对地市检务工作的影响,这位同志……我今天就不点名了啊,但是,我已经让办公室制定了整改清单,我要看到整改后的成绩!……接下来,我们继续谈第5点,这个全省各级检察机关要坚持问题导向,加大执纪问责力度,以问责倒逼履职;要牵住主体责任这个牛鼻子,压实“层层递进”责任体系,加强日常管理监督,持续用力深化治理;要围绕检察主责主业,充分履行法律监督职责,更好地满足人民群众新期待,实现全面从严治党新成效……”

见陈武最后还是没有撕破这最后的一层脸皮,张睿明这紧紧攥着的心总算是落地了,既然没有具体点名,那还代表着问题还有回旋的余地,就看接下来陆斌在处理泉建案上的态度了,是立下军令状,彻底下令严查这津港的直*销巨头,还是根据张圣杰那边保经济的态势,徐图缓兵,这其中,每动一下都是悬崖千仞,一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啊。

张睿明这下也突然理解了陆斌先前的那种态度,站在他的角度上来看,这个案子完全就是一个火药库,不管怎么做,前进后退,都是玩火自焚,怎么选都将是万丈深渊,实在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脱身的事啊。

想到这,张睿明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可他想着想着,又突然觉得好笑,在现在这情况下,人家陆检再差也就是一个去省里做一个副厅级调研员,而要是泉建回过味来,收拾自己了,到时自己那就不是能够轻易脱身的了。参考上次南回柱的案子,被调离津港,到偏远县市检察院去,那已经可以说是烧了高香了。

张睿明心下一片黯然,接下来陈武的话语他也没再怎么听,过了一个多小时,省里的视频会结束,检察长秘书宣布市检领导会留下来继续开会,其余检察官们都各自散会后,全场除几位领导班子成员外的检察官都径自散去,张睿明走在后面,他本以为考虑到刚刚的事情,陆斌会特意叫他留下来问问情况,可是没想到的是,出现在他视野里的至始至终都是陆斌的沉默背影。

…………

接下来这段时间,彻底放下后的张睿明反而过的比想象中的还要纠结,他迟迟无法联系上周强农,而也不知道案子接下来的进程,陆斌在上次的视频会议后,却仍然不为所动,迟迟没有就这起案子召集第八检察部研讨商谈,甚至连舒熠辉秘书处那边都没有再继续给出答复。对于这样决定张睿明未来命运的一场案子,他却仿佛变成了一个旁观者,一个幽灵。

泉建那边已经将他这个威胁通过一系列动作排查掉,张睿明难以掀起波澜,而市检这边,陆斌也迟迟没有启用他的意思,就连一直以来,都视他为救命稻草的周强农,在上次“诱敌深入”失败后,更是再无联系。

张睿明被瓮在看不见外界的锅盖中,明明火急火燎的已经快要煮熟,却连一点外界的动静都难以察觉。

这天下班的路上,他坐在出租车上,又随手试探性的拨打周强农的电话,那边这次传来的不再是被设黑名单后的忙音,让他没想到的是,电话那头居然是传来“该号码为空号的”提示音。

张睿明隐隐感觉有些不太对,按日子推算,周强农诉泉建民事侵权案的庭审应该都结束有一段时间了,这起走简易程序的民事诉讼应该都出结果了,而现在周强农电话停机,是否代表着他已经没有使用这个号码,离开津港了呢?

张睿明越想越急,他赶紧又翻出周强农的代理律师汤佐的号码来,虽然百般不愿,但他还是拨通了汤佐的号码。

幸运的是,汤佐这边倒没有像之前一样拒接他的电话,在响了几声后,那边传来一个鸭公般的嗓音。

“那位?”

张睿明一时有点不知道怎么介绍,他和汤佐算是你来我往的斗了几次了,根本算不上朋友,此时自报身份,怕是都会被对方直接挂掉。

他想了一下,干脆编了一个谎道:“咳,咳……我是那个,那个“时代之声”的记者,我姓叶,我有事想采访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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