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米迦勒陪着彼得一起挖坑。
两人的动作单调而沉闷。
虽然米迦勒绝不是会被僵尸、坟墓之类的东西吓倒的女人,但是看着这些身首分离的僵尸残骸,还是感到莫名的悲伤。他们作为狂兵器攻击来的时候,是那么的可怕。目光呆滞,两眼无神,无痛无伤。可是,当他们死去,闭上他们忧郁而疲惫的双眼,看起来却何尝不像一个个熟睡着的乖巧孩子?
米迦勒一边挖坑一边叹气。
等到坑挖到足够大,她就前去搬那些尸首,准备往那坑里一抛了之。
“等等。”彼得轻声道,“我想为他们做一个临终的祷告,让他们的灵魂能够安息。”
米迦勒打着哈气,了头。
东方已微微发白,这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彼得怜惜地看着米迦勒困顿的双眼,微笑道:“你去睡吧,剩下的我来。”
米迦勒默然半晌,了头,道:“辛苦了。”
转身走进了教堂。
彼得长长吸了口气,望着东方的晨光。
这并不平安的朔夜,总算是过去了。
昨日舟车劳顿了一天,昨夜又一宿没睡。彼得揉着困顿的双眼,轻咬着发紫的嘴唇,默默忍耐着微微的寒意。
世间的一切都是守恒的,魔法亦然。魔法的能量并不是凭空生出来的,而是从周围的环境中汲取的。例如,火系魔法引起了熊熊燃烧,周围的气温就会下降一些。
此刻,炎怒之力附在彼得身上,与彼得紧紧结合,成为了一体。所以,每次炎怒之力发挥以后,就会从彼得的身上吸走一定的热量。
因此,彼得每次使用魔法之后,总会感到一些丝丝微微的寒意。并不鲜明,却慢慢侵蚀着每一个毛孔,让人不自觉地颤抖。
现在是夏末秋初的时节,天气还炎热得让人烦躁。彼得却抱着颤抖的肩,只希望天气再热一些。
天色越来越亮,已经能清晰地看见远方的树林、通往教堂的长长路、路边的草、草叶上的露珠,以及,草地被践踏的痕迹。
彼得走回陈尸之所,将每一具尸体心排列。
忽然,他只觉得有一具尸体有些眼熟,细细端详,只觉得越看越像一个人。是了,和他在同一个孤儿院长大,比他五岁的安东尼。这圆鼓鼓的脸蛋,淡金色的头发和淡金色的眉毛,左眼下的一颗红痣,不是他,又是谁?
彼得的心一下子收紧了。
他忽然站起身来,疯狂地翻找着每一具尸体。
这是杰克,这是丹尼,这是约翰……
这些尸体中,竟然有一半都是彼得熟悉的面孔。
彼得每翻到一具尸体,心情就沉重了一分。他翻找的速度越来越快,已经顾不得这些孩子的仪容。他手脚并用,简直是在地上爬行了,也已经顾不上手中沾上的泥灰,膝上蹭出的红痕。
然后,他眼中终于映出了这张脸。这张他心中想念了无数个夜晚,却最不想在此时此地见到的脸。
那个送给他炎怒宝玉的女孩——珍妮的脸。
彼得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巨响,然后一切都静了下来。
他仿佛能听见风拂过草叶的沙沙声,仿佛能听见自己耳朵里血液流动的声音,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眼前却已模糊,模糊地看不清眼前这张曾经如花朵般鲜艳,现在却惨白如雪的脸庞。
彼得颤抖着手,轻轻抚上怀中人冰冷的脸庞。是错觉吗?仿佛觉得她的脸庞上犹有泪痕未干。
“我答应过会回来看你,然而我回来的时候,你却不在……你知道我回来了,所以来找我了吗?”
眼泪一滴一滴,滴在珍妮的脸上,冲刷了她脸上疲惫的泥尘。
“我回来了。”彼得轻声,“你的彼得回来了。”
可是,再也看不见怀中人如花的笑颜。
彼得仰起头,望着天空那一抹白。
“神啊,这是你对我的惩罚吗?”彼得仰天闭目,两行泪水沿着他清瘦的脸庞缓缓流下。
“你要如何惩罚我,都没有关系……可是,为什么要带走她?神啊,在我坠入地狱之前,你还要我在人世间承受无边的痛苦吗?”
没有人回答。
甚至没有人看到。这个在黎明的晨光中,抱着一具少女的尸首独自哭泣的少年。
一切都归于静默,连林中的鸟儿也停止了啼叫。
似乎天地之间,只剩了一人而已。
米迦勒昨天赶了一天的路,晚上又陪彼得发了大半夜神经——挖坑掘坟,到天亮的时候才好不容易爬到床上,一沾到枕头就呼呼大睡。她可没有彼得那么纤细的神经。——先让我睡吧,亡魂要找我也先让我睡饱吧!
可是,太阳刚刚升起,她就被一个声音吵醒了。
声音是清脆的女声,略略带沙哑和少女的羞涩。
“公……公主!”
米迦勒揉着惺忪的睡眼,心中微微恼怒。
“尤拉?”
她眨了好几下眼睛,终于看清了面前那张焦急的脸庞。
“怎么了?”
“不……不见了!”尤拉一脸彷徨无助的神情。
“什么不见了?”米迦勒疑惑。
“彼得先生……彼得先生不见了!”尤拉终于完整了。
“彼得……不见了就不见了呗,不定出门了,一会儿就会回来的。”米迦勒揉着眼睛嘟囔着,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了头。充足而高质量的睡眠可是活力的源泉啊。
“可是……拉斯特先生也不见了。”尤拉迟疑着。
米迦勒掀被坐起。
“拉斯特?他也不见了?”
尤拉咬着嘴唇,了头,眼中似乎泛着泪光。
“我早晨去敲彼得先生的门,想问他能不能为他做什么。结果发现门没有锁……”
米迦勒了头,示意她下去。
“我……那个……就推门进去。”尤拉到这里,脸红了一红。可见她一定悄悄动过什么坏心眼儿。
“然后,看到室内一个人也没有,而且一尘不染,床铺收拾得干干净净,所有的行李也都消失了。”
拉斯特昨晚是住在彼得的房间的。
米迦勒秀眉一皱,一跃下床,道:“走,看看去。”
彼得和拉斯特的房间,果然收拾的一尘不染,看上去半人气也没有。仿佛这房间的主人早已羽化仙去。
米迦勒轻抚着陈旧的木质书桌,抿紧了嘴唇。
为了每日给拉斯特换药,平日彼得总是随身携带一个包裹,其中装着药瓶药罐棉纱酒精。
现在,这个包裹也不在,显然这两个人已经不告而别。
米迦勒四下查看,发现连书信都没留下半封。
她离开彼得的房间,来到后院的墓地。
昨晚她和彼得正是在此处掘坟。莫非她去睡之后,发生了什么?
可是,这两人绝不像是被掳走的。被掳走的人,不会将行李收拾地这么心整齐。
可是,会有什么事情,让彼得忽然离去?
是什么伤心的事情吗?
米迦勒心中思索着,向墓地看去。
只见坟墓早已填平,修饰得很漂亮。
平地上,只是多出了两个十字架。一大一,相邻矗立。
为什么是两个?
米迦勒走上前去,蹲下身子,只见那大的十字架平平无奇,的十字架上却挂着一块早已失去魔法光泽的玉石。
正是炎怒之玉。
自从米迦勒将这块玉石还给彼得之后,他似乎一直心地带在身边,此刻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
只见那的十字架上,还刻着一行字。
“Jennysleepshere-love,Peter.”(珍妮安睡于此——爱她的彼得。)
珍妮?
米迦勒心中晃过这个名字,这不是那个送给彼得炎怒之玉的女孩子吗?怎么会突然安息于此?昨晚这个坟墓显然是不存在的。
这么,难道她……
米迦勒心中忽然闪过一个毛骨悚然的念头。这个女孩子,和詹姆士牧师的教堂孤儿院中的别的孩子们一起被加尔巴迪安士兵抓走的。然后,一定是被改造成狂兵器了。那么,昨晚彼得杀死的,莫非是她?
“原来如此。”米迦勒喃喃道。
她解开了这个谜,可是眉却锁得更深了。如果真是如此,依照彼得那爱钻牛角尖的性格,后果可能就很严重了。
彼得……应该不会去死吧?不,他不会的,他是基督徒,基督徒是不能自杀的。
而且,他要去死,应该也不会带着拉斯特。
可是,他去了哪里?他和拉斯特两个人无依无凭,要怎么生活?他打算就此躲一辈子吗?可是,即使他躲得开米迦勒,躲得开大家,又怎么躲得开他心中的伤?
米迦勒握了握拳头。
要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
如果就此放任不管,彼得一定会被自己心中的这道伤痕折磨一辈子。
米迦勒快步来到马厩,只见马厩之中,昨晚俘虏的加尔巴迪安骑士苦着脸缩在一角。马匹却一匹都没有少。
“他们没有骑马,拉斯特行动又不便,应该走不远。”米迦勒沉吟,忽然跨上一匹枣红骏马,打马而出,向外奔去。
“帮我跟瓦格雷一声,我去找彼得。”只遗下了这一句话,和一个呆呆站着的尤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