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北……”
封星衍一字一顿地咬出这两个字来，漆黑的眸子里，一瞬间闪过些莫测的变幻。
仿佛过去了百千载的时间。
封星衍静静驻足在原地，好似皇室墓**中亘古伫立的守墓铜人一般，不吃不喝，不加移动，甚至连面上的神色都一成不变。惟余不时闪动的眼睫，还昭示着她是个活生生的人。
在她自顾自怔神的时候，叶连舟借着单侧手臂的支撑，如草丛中潜伏的腹蛇，在冰冷的青砖上爬行游移了段距离，默默靠近那个伤的更重的同伴。
也许，是可以算作同伴的吧。叶连舟想到此处，心下不禁惶惶。谁又能知晓有朝一日，他宁如晦的刀锋，不会对准自己的胸口呢？
只是此时，封星衍不知为何性情大变，修为又稳稳力压，一步不慎行差错，不知会是何等下场。两权相较取其轻，找宁如晦结成短暂的战略同盟，是无奈之下的最佳选择。
叶连舟注意到，宁如晦此时盘膝坐在地上，左肩的位置处，衣衫上的暗红已经浸染了一大片。右手双指一并，压在心室的上部，大抵是为了止痛。
左臂如同坏掉的木偶肢节，直挺挺地悬垂在那儿，勉力靠着肩膀处的连结维持不堕。若是一阵大风吹来，定然似那短小细弱的旁生树枝一般，东西不住摇摆，任秋风决定自己的归所。
见他虽低垂着头，但眼目尚未全然闭阖，想是知道自己的接近，便暗暗使了个眼色，目内尽显焦急。
那表情明晃晃是在询问:如何是好！
“你在害怕？”低沉醇厚的男音猛得在叶连舟脑海中炸响，惊得他急忙去看封星衍的动静，见一切如常才缓缓垂下心绪。
“你倒也敢传音。”叶连舟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要知她可是结丹真人。只需一点灵识外放，我们这些自觉隐蔽的勾当，在她面前等同于白日作案，俱是昭然若揭。”
“无非多加一条罪状，又有什么分别？你最好求道祖保佑，她不知道。”宁如晦浑不在意。
“好好好。你不在意，我在意。”叶连舟朝女人的方向扬了扬头，“看到了吗，被你捅了一刀，现在明显是疯了。我说你们两个究竟有什么解不开的死结，偏生选在敌人的大本营上自相残杀？嫌自己死得不够利落？”
至少他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该知道的，你最好不要知道。”宁如晦右手双指陡然变幻，在胸间一点一压复一按，最后变掌狠狠一拍，凝了一口真气，随即起身向前，再次逼近封星衍的方向。
叶连舟与他同等修为，都能明显得感觉到，他的身体，在不住地轻颤。盘膝在地的时候尚不觉得，起身这个大动作下，身体各处暗伤的副作用便暴露无遗。
“你还不死心？”叶连舟看着他坚毅向前的身形，不知说什么好。这股子韧劲，若是正经地用来修炼功法，即便是天资有缺，亦不愁大道不成。可他怎么钻到牛角尖里，偏偏要和封星衍过不去了？
看样子，多半是在封大首座身上，有他的什么心结。
宁如晦没有答话，叶连舟也不指望他能答话。同盟还未建立，转眼成了泡影。他心下一叹，转了个方向，身形疾闪无声推门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投入外面广阔的夜空。
毕竟旁人的事，他已经尽力了，却还是半分也左右不了。至于他们两个之后是继续相杀，还是转头相，随缘，随缘！
现在还是想想摆脱了狼坑，仅凭自己一人之力，怎样逃脱虎**吧。
*
没有任何征兆的，封星衍一双眸子倏然睁开，对着宁如晦接近的身形，闪过一丝赞赏和玩味。
她三两步欺身上前，牢牢抓住宁如晦的右腕，强力掰至面前，控制着使其不能有丝毫动作。
此时郎才女貌，对首而立，若是忽略男方脸上夹杂着恨意与不甘的面容，倒是一副绝美的相合之景呢。
“贼心不死，说的是你。不过若是哪天你转了性子，要与我相好了，估计我才会大感头疼，更有甚者走火入魔，修为倒退吧。”
她目光上下打量一番，目光里是对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极尽赞叹，“还真是未曾开过封，纯然原生的归元之体。上天予你这份天资，倒不知幸也不幸。”
封星衍说到此处，莫名来了兴致，侃侃而谈道:“对了，你似乎还不知什么是归元之体。正巧本座今天得闲，便与你解释一二。”
也不顾宁如晦的意愿，自顾自地讲了起来，“归元，凝元，纯元，此三元乃是修真界绝佳的修炼体质，往往是万中无一。你哪怕是筑基也应该晓得，我辈修士，修炼的最终样貌是沟通天地元气，争一个日月同辉。”
“而三元，则拥有最上等的灵力亲和性，是最优秀的贮藏体质，即使单单走路说话，灵力都会源源不断地涌进来，是一定意义上的，躺着也能修炼。”
封星衍言及此处，特地多加留意了宁如晦的表情，却遗憾地什么也没发现，无论是惊喜还是惶乱。淡淡失望之余，又继续讲下去。
“这三元名字不同，也是要排一个优劣的。其中以纯元为首，凝元次之，而归元最次。知道为什么归元排在最末吗？”
封星衍一个灵巧的转腕，如绕林翩飞的彩蝶舞动双翅，顺势把宁如晦揽进自己怀里。脊背微微前倾，头颅逐渐贴近他冷峻的面庞，仿佛不经意间轻轻呼出一口浊气，带着三分魅惑解释道:
“因为啊，它生来是给旁人作嫁衣的。”
见男人双颊上飘起的绯红，封星衍更是快意地大笑出声。眸光聚集如电，与对面噬人的戾气来了个分庭抗礼，双方互不相让。
“当真是有趣啊有趣。若是知道你会是如此反应，当年本座应该多加戏弄一番。不过现在么……也不晚。”
封星衍欺身压下，双臂撑地，饶有兴致地看着仰面躺倒在地上的宁如晦。
连番移动之下，她外罩的道袍倒是有些松散了，领口的衣襟不听话的东奔西窜，只余腰间一条素白丝绦恪尽职守地约束着。不过，距离滑落也不过是转眼的事。
封星衍看着摇摆欲坠的外袍，也多花费心思去整理，将腰带抽拉一除，一个翻手将外袍扔到了远处的地上。
“左右你我神魂相交在即，这些旁的碍眼物什，便是不要也罢。本座并无有闲心，在快意升腾没顶时，反倒去注意自己的仪表。”
她一声轻嗤，“亏得那姓叶的识相，在我假作冥思之时及时脱身而去。不然，旁观这一场，可是要以性命作为入场之资的。”
“你方才在诱我？”宁如晦脱口反问，声音带了几分急促。
“你却当我，真不知道你们两个之间的悄悄话吗。我一一俱都听见了，怎样，有没有开心到欣喜若狂？”
鬼才会欣喜若狂！
“看我们一步步堕入彀中，很有意思？”几乎有些咬牙切齿。
“哈哈哈……”封星衍一阵狂笑不止，似乎要将五脏六腑俱都笑出裂痕，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眼神望着宁如晦。
“第一刀，是你捅的。”她指指自己的小腹处的窟窿，“成了，我佩服。”
扬手一招，锋利锃亮的三尺短匕自动落入她的手中，“第二刀，还想再接再厉。”
“可惜啊，实力之差，最终……”匕首的尖端敲打着地面上的方砖，不断发出清亮的声音，“功亏一篑！”
“明明是你犯上作乱、图谋不轨在前，安想反咬一口，扣我好大一顶设计下属的帽子！”
匕首脱手而出，铮得一声打在地上，滴溜溜转个半圆，方才倾倒不动。
宁如晦万年霜寒的脸也笑，是质疑的笑，自怜的笑，可笑的笑。他自不怵封星衍的浩荡之威，扬眸反诘:“殊不知是谁为了一己之私，强行挟我至此，下属是假，吸功是真。十载寒暑，一年一次的煎熬，几千个日夜的曲意逢迎，你当我是怎么过来的！！”
他一直不停地笑，笑到面容僵硬失调，浑身阵阵颤抖，终是阖眸一叹，眼角处似有点点泪光，“原来，竟不过是为了这具身体中，归元之体的天资。”(83中文 .8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