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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花月夜 五

屋外已是深夜,月挂中天,满如冰轮。明朗的夜空不见一片云,于是清冷皎白的月光可以肆无忌惮的流下,充斥在这天地之间。

书房里的书案上静静的点着一盏琉璃灯,很难想象那只有小指指盖大小的灯焰,在被透明的琉璃罩罩住后居然就能将整个书房染得一片灿黄。灯焰急促地跳动了两下,书案后端坐着的苏谨身搁下毫笔,小心翼翼地捻了捻琉璃灯上突出但并不显突兀的精致旋钮。灯焰缓缓变大,于是整个书房更加的亮堂。

笃笃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清晰。

“父亲还没歇息吗?”

“是煜儿啊,进来吧。”

苏煜推门进来,一手提着茶壶,回过身轻轻将门关上。

“以往这个时候父亲总喜欢在晓雨亭小酌几杯的,今日怎么却在书房坐着了。”

“我看你是盯着我那所剩不多的几小坛剑南魂吧?”苏谨身以毫笔指了指苏煜,没好气地说道。

“父亲这是从何说起……哪次您饮完后不是孩儿给您泡的茶……”苏煜提了提手中的茶壶,顺手把茶壶搁到了一边的藤编垫子上。

“你啊你啊!那你倒是告诉我,我每次小酌几杯就能喝光一小坛?还有,那银针御茶你就给我泡过一次吧?怎么如今都见底了?”

“那酒不是陪您一起喝的么……”苏煜尴尬低头,小声嘟囔道。

“想喝自己去取吧,养了你二十六年,为父还不知道你?”

“父亲,茶凉了,我给您重新泡一壶吧。”

苏谨身哭笑不得。

“父亲,今日是出什么事了么?我看您没在晓雨亭,放心不下才过来看看您的。”苏煜一边泡茶,一边装着若无其事地问道。

“以往每月十五饮酒赏月,品的是那份意。现如今月都不是当初那月了,还有何可赏的。”

书房里重归安静,只剩下间或磨墨的沙沙声。

待茶盏里的茶水换过两遍,苏谨身终于搁下笔,低头细细吹干奏表上的墨迹。见苏煜仍安静的坐在一旁一手握着书看,一手托着茶盏,苏谨身阖上双眼,把整个背都贴到高大的太师椅背上,一手揉捏着腰眼,一手不住的挤按着睛明。

“煜儿。”

“嗯?”听到父亲叫自己,苏煜放下茶盏,抬起了头。

“若为父致仕了,你可有什么打算?”

书房里再次安静下来。苏煜静静的合上书,抚平,小心翼翼地把书插回原先的位置,却是那本他早已翻过多遍的记录前朝的《徵纪》孤本。

“父亲,孩儿虽浑,每日只知呼朋唤友饮酒作乐,可孩儿知道朝堂之大,如今却也容不下我苏家的铮铮直言。”苏煜给父亲的茶盏重新换上热茶,继续说道:“如今整个永安城,有几家几户不是逢十五就烟火缭绕的。父亲决定致仕归老,孩儿却是再欣喜不过。”

“至于父亲问孩儿如何打算,父亲您不是还在嘛,孩儿陪您饮饮酒品品茶,不亦乐乎?以后待小妹出嫁了,孩儿还想沾您的光去东陆云州看看那高耸入云的御羽殿呢,父亲您不也神往已久了么?”

苏谨身不由发笑,坐直身子后却略带几分严肃地说道:“为父知道你向来希望纂史明志,为父掌礼部二十七年,位极太师,若你再入朝为官,定遭非议。如今为父决定致仕,可这朝堂却不是当初的朝堂了,煜儿,你可明白?”

“孩儿明白。”

“你也二十有六了,本打算今年让你与简家小女儿完婚,可谁能料到简府蒙难,甚至来不及援手就一夜尽殁啊。”

苏煜低头不语,他与简府小女儿简凝萱自小青梅竹马,更是早已定下婚约。那日简府惨遭灭门,他却只能坐在太白楼上,远远地看着被内卫围得水泄不通的简府,一边大口灌酒,一边涕泪横流。

“煜儿,为父知你为人,所以才对你放任自由,简老尚书跟为父同朝为官数十载,亦是我的知己好友,这句话本不该我来劝你,但逝者已矣,追之莫及。为父已经年过六旬,算得上是长寿的了,还有几年可活也只有天知地知。哪一日我若离去,那苏府可就以你为天了。我说这些,你可明白?”

“孩儿明白了。”

“唉,去吧。”

“父亲也早些歇息。”

太白辗转宦无成,冷雨苦酒伴青灯。

执壶半醉挥毫墨,独留千章泣鬼神。

昔有子瞻鬓如霜,梦顾亡妻泪千行。

颠沛流离数十载,词书传世名流芳。

苏煜正待开门离去,却听父亲如此道来,不由停住脚步,思索片刻,转身恭敬地对着苏谨身躬身揖首。

“父亲,孩儿明白了。”

苏煜转身离去,关门之际夜风入屋,吹得琉璃罩内的灯焰微晃,靠着椅背的身形投射到身后的书架上荡漾微茫。

静雨楼中,泛着流光的妆镜依旧映着少女欢喜的模样。殊不知楼外的樱花树,却在冰凉的月光中悄悄凋了花瓣。

“臣某言:臣尝闻量力而仕,为臣之本分,知止不殆,为君之明训。今朝六十致仕,臣犬马之年,前岁已满。臣年日加老,病益交攻,不敢恋栈乘轩,故上此表,以乞致仕。

伏蒙先帝圣恩,臣以弱冠得披宫锦。历四年,先帝不以臣卑鄙,擢臣以翰林侍读。是故臣得以聆圣言,览万卷,继绝学。又六年,启臣以翰林学士,并知礼部侍郎,后又以少师授臣。臣诚惶诚恐,惟肝胆披沥,以效皇恩。自陛下应天受命,括地登枢,伏蒙圣慈,尚以簪履之微而不忍弃,委臣以礼部尚书,位极太师,此天地之仁可谓至矣。臣鞠躬尽力死而后已亦不足以报之。

然臣犹有不得已者,虽未伏于床枕然心力已衰,冥亡见,此臣不能自已也。臣自知力衰不可阻贤路,实宜知止而不可贪荣。伏望圣慈,哀臣之言,遂臣所请,使臣得以乞骸归老,永沐圣恩,乐享天伦,以毕余生。

臣铭感圣恩兢惶之至!”

天色微明,一封《请致仕表》已呈至皇帝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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