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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第 226 章

江贤妃于平章宫里起驾, 前往乾清宫而去。
一路上所见, 宫道暗而幽长, 两侧虽有宫灯,照见的毕竟有限, 身边虽有若干的宫女太监簇拥着, 但江水悠人在高高的銮舆上,仍旧有些幽冷不适之感。
江水悠回想自己才进宫时候的那种踌躇自得, 不可一世,这会儿却已经经历了沧海桑田、郁郁苍老了一生一世似的。
然而若是在她所来的那个世界里,似她这般年纪,也算是风华正茂,最好的时光了。
想想真是好笑。
在遐思乱想之中,渐渐地乾清宫在望, 那里灯影静默, 侍卫林立,远远地看着,还有人影从殿前门口出入。
听说近来夏州的商贸蒸蒸日上, 因为商道开通, 西域各国得知此事, 纷纷前来交易,夏州已经不是原先那种冷清的样子了, 甚至有一些稀罕的商品物料,也陆陆续续从夏州转到了中原,乃至京城各处, 可见皇帝对于夏州的决策,所惠及的不仅是夏州而已。
且经过这两年来的经营,从夏州上纳所得的税银三月一结,把中原腹地一些州省都比下去了,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只怕将来必江南富庶之地还要强呢。
国库充盈,把户部诸位大人喜欢的手舞足蹈,就连原先很不服气禹泰起的那些文官们见了这个情形,也不由地心满意足了。
为了理清夏州的账目,并调整一些跟不上的部门设置,以及处理跟域外新来各国的外交贸易等等,连日来,内阁里负责算账、安排筹谋的大人们络绎不绝。
皇帝又格外吩咐,若有紧急之事,或者有各种调制打算之类,可随时前往乾清宫禀报,皇帝更是忙的日夜不分,幸而皇帝从少年开始便习惯如此了,竟也仍应酬得当。
现在已经过了子时,后宫众人多数已经安寝了,就连满城百姓也都安然入梦,乾清宫却依旧这样的繁忙。
江水悠在肩舆上遥遥地看着那边,心里竟有些略略的酸涩。
如果自己所遇上的是个昏君,或者不是这样精明强干的人,兴许对她而言是一件好事,毕竟那样的话,也许用些手段,可以轻易地把人掌握掌心,并遂了她的心愿。
但是她遇见的偏偏是这样的皇帝。
就算她是个会七十二变的孙悟空,可是皇帝,却像是那个张手就把孙悟空罩在五指山下的如来佛一般。
到如今竟叫她浑身的武艺用遍了,到现在无计可施,穷途末路,精疲力竭的,他却依旧的岿然不动,依旧如初。
还能叫她再如何。
夜风有些冷,吹的肌肤凉浸浸的,江水悠慢慢地把衣领拉紧了些。
銮驾将到了乾清宫前,有太监过来喝问,见是江贤妃,便请她稍微等候,自己入内通禀。
不多会儿,眼见两个户部官员服色的退了出来,不敢抬头乱看,行了礼径直去了。
才有太监出来传江水悠入内。
江水悠也不带宫女跟嬷嬷,只自己一个人迈步进乾清宫去了。
抬头看时,果然见灯影之下,皇帝端然坐在御桌之后,明黄色的龙袍,头上还戴着二龙抢珠的翼善冠,因微微垂首,两道浓眉斜飞入鬓,眉眼明锐清隽,叫人一眼看见,忍不住心头一振。
不管看多少次,总觉着次次惊艳。
江水悠目不转睛地看着,一时竟忘了所有。
直到将走到御桌边上,终于缓缓地屈膝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赵踞抬眸看她一眼,便又垂了眼皮:“怎么这么晚来了?”
江水悠道:“先前做了个梦,突然惊醒了。便想着来看看皇上。”
赵踞的唇角微动,像是笑了笑,却仍是没有抬眼,只淡笑问道:“是吗?”
江水悠挪步上前,在御桌旁边站住了。
江贤妃仔细打量皇帝的容貌,就算是在她的那个世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修饰容貌的手段,皇帝的长相在那些人工雕琢之中,都算是数一数二的顶级美男子了。
江水悠这会儿细看着赵踞,一时竟分不清楚,自己喜欢上这个人,到底是因为他无以伦比的皮相,还是因为他莫测高深的城府、无坚可催的心智。
又或者是两者皆有罢了。
“皇上虽然勤谨于政,到底也要保重龙体才好。”她温声说着,目光从皇帝的脸上挪到他的身上,然后是那握着毛笔的修长如玉的手指上。
此刻江水悠突然发现,自己喜欢皇帝比她心中所知道的还要更多。
因为她几乎就想不管不顾地张手将面前的人紧紧地抱住,向他撒娇,亲吻他的每一处,诉说自己对他的无尽爱意,让他也跟自己喜欢他一样的喜欢自己。
但是偏偏的,她只是个妃嫔而已。
纵然曾经侍寝的时候敢稍微地用些许手段,可也不能尽情放肆,只是点到为止。
她只能恪尽职守,不敢去做这些逾矩非法的行径。
大概是察觉了异样,赵踞瞥她一眼:“怎么了?”
江水悠说道:“皇上……真好看……”
“嗯?”赵踞微怔,手上的笔也停了停。
江水悠带笑说道:“常常听人说,人不可貌相,但是看着皇上,却觉着这句话是有理的,既生得这样出色,偏偏又得这般圣明能为。”
赵踞嗤地笑了,终于把手中朱笔放下,仰头看向江水悠道:“好好的怎么说起这些?”
江水悠道:“只是听说皇上连日来操劳,心里太过惦记了。可又知道那些国事除了皇上外无人能代为料理,又不敢多说。”
赵踞缓缓吁了口气:“话虽如此,但最近夏州的商务之事总算入了正轨,朕纵然忙些,心里也是痛快的。你可知道,原先一年里往夏州去的人数总不超过两万,但是今年你猜有多少?”
一提起这个来,皇帝越发的容光焕发,双眼灼灼。
江水悠才不想理会到底有多少人去夏州,她的心意都在面前这个人身上而已。
“臣妾猜不出来……”她看着皇帝意气风发的容色,轻声回答,“皇上告诉我有多少?”
赵踞笑的自得,道:“零零总总的商人,并一些百姓闻讯迁居而往,以及出关的,有二十三万。”
江水悠爱极他这般自信勃发的样子,故意诧异道:“这么多,比先前竟有十倍还多了。”
赵踞道:“这不算什么,再过两年,怕要近百万、不,是超过百万呢。”皇帝说了这句,脸上笑意绽放,甚至连桌上的灯影都好像亮了几分。
江水悠道:“全靠皇上圣明,才能把这僻荒之地转成了无尽宝藏。”
赵踞笑道:“朕虽有想法,却也得有能干的左膀右臂,禹爱卿跟徐爱卿缺一不可,他们一武一文,做事实在让朕放心舒心。”
江水悠听到这里,心底的柔情灭了几分。
禹泰起是“鹿仙草”的哥哥,徐慈是徐悯的兄长。虽然这两人的确是国之砥柱,但皇帝的爱屋及乌,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赵踞却又思忖道:“其实早该让徐爱卿回京来了,毕竟他还没见过自个儿亲生的儿子,那两个小家伙只怕也不认得自己亲爹了,可惜夏州那边缺不了他……”
徐慈在京的时候,女儿徐宁才出生,儿子徐广还没生,如今两个小家伙已经能满地乱走,都已经会说话了。
江水悠收敛心绪,道:“虽然徐侍郎不得回京,幸而公主跟袁夫人常带了孩子进宫,瞧着她们也是十分喜欢的。”
赵踞笑道:“虽然他们夫妻不得团聚,但毕竟自己的丈夫如此能干,她们自然也与有荣焉,将来……朕也亏不得他们。”
江水悠笑道:“这是应该的。而且皇贵妃也甚是疼爱徐家的小小姐跟小少爷。连咱们的小殿下跟公主也格外跟他们玩的来。”
赵踞含笑不语。
江水悠却慢慢收了笑,黯然道:“原先茁儿在的时候,也跟他们很好,只是可惜了……”
赵踞听她说起大公主,脸上的笑意也收了起来。
把江水悠的手握住,赵踞安抚道:“茁儿原先出生的时候就体弱,大概又因为贵妃的缘故,你也不必太过伤怀。”
江水悠道:“话虽如此,但是臣妾心里实在是过不去。”
赵踞看她一眼,并没说话。江水悠眼圈泛红,慢慢反握住他的手,道:“皇上,臣妾有个不情之请。”
赵踞道:“什么事?”
江水悠扶握着皇帝的手,顺势跪了下去,仰头看着皇帝道:“皇上,臣妾也想要个孩子,臣妾、想要个自己跟皇上的孩子,就像是茁儿那样可爱,臣妾想要好好地疼惜她,看着她长大……”
赵踞眉峰轻轻地一蹙,并没言语。
江水悠将脸贴在赵踞的手背上,泪便也随着沁落,沾在了皇帝的手上。
“若皇上还念在跟臣妾昔日的情分,求皇上答应臣妾。”
赵踞道:“贤妃……”他停了停,一笑道:“这种事自然是不能强求,只顺其自然罢了。”
江水悠重新抬头看向他:“皇上这是许了吗?”
赵踞的眸色暗沉,唇边的笑似有若无,道:“难为你半夜来说这些,你的身体又才好,如今都罢了,还是快回去安歇吧。”
江水悠对上皇帝深邃的眸子,以她对皇帝的了解,自然已经知道了皇帝的心意。
江水悠道:“皇上……是在搪塞臣妾。”
赵踞道:“你又说什么?”
江水悠道:“先前皇上不顾皇贵妃恳求,跟贵妃临终遗言,执意将茁儿给了臣妾照看,皇上的苦心别人不知,臣妾是知道的。你不过是想让臣妾安心照看茁儿,不要去痴心妄想有自己的孩子罢了,皇上是在……给皇贵妃铺路吧。”
赵踞听她突然说了这些,唇边的笑也敛了几分,却并不做声。
江水悠见他连遮掩都懒的遮掩了,心中更加寒凉:“皇上就这样……疼惜皇贵妃吗?”
赵踞转开目光:“贤妃,你今晚上的话有点多了。”
“可臣妾还没有开始说。”江水悠道。
赵踞皱眉。
江水悠松开他的手,低头想了半晌,才道:“想必皇上跟我一样,都没有法子忘记颜贵妃临死的时候吧。”
赵踞仍是不语。
江水悠道:“那次贵妃苦心设计我,我虽没有中计,但也没想到竟会目睹颜贵妃那样决绝,当时我心中震撼无法形容。”
江水悠的眼前又出现颜珮儿那苍白决然的脸,喃喃道:“我原先只觉着贵妃有些愚蠢、太想不开了,毕竟她的出身、容貌,跟皇上的关系都是别人所不能及的,本来她是满手的好牌,必定能在后宫中越众而出,出类拔萃,圣宠不衰……但却最终落得那个地步。”
赵踞不是很喜欢听这些:“够了。”
江水悠却置若罔闻,自顾自说道:“我当时是不懂贵妃的心思的,直到最近,我突然有些明白了……”
赵踞问道:“你明白什么?”
江水悠道:“正是因为贵妃的出身容貌等等皆在人上,才无法容忍低人一头,无法容忍皇上心中有个无法逾越之人,但是我不一样。”
赵踞的眉心仍是蹙着,眼神淡漠冷静。
江水悠叹了口气:“我原先进宫的时候,没想过会对谁动心,因为我要的是别的。”
知道此刻,赵踞才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她。
江水悠像是豁出了一切,轻声道:“我原先的讨好邀宠,也不过是装出来的,但是奇怪的很,明明是演戏,到最后却不知不觉的竟动了心。我、是真的喜欢皇上的。”
江水悠说到这里抬头,正对上赵踞俯视的眼神。
不知不觉中,她跟他的关系就真的如同现在这样的姿态,一个是跪着,一个却冷冷地俯视。
江水悠笑了笑:“你要是没有心没有情,我也甘愿,但是你偏偏有心有情,却都在别人身上,我虽然明知,却还是卑微的想要退而求其次,只要在皇上身边就成……这大概是报应,对我先前自大无知的报应。所谓愿赌服输,但是我……我终究无法忍受。”
赵踞道:“无法忍受?”
江水悠低低道:“皇上您是习以为常了,毕竟自古以来,皇上都富有三宫六院,佳丽三千,您自然觉着这是应该的,但是……这世间没有女人受得了、自己喜欢的人跟别人亲热,就算再贤良淑德都不能,除非那女人没有动心,并无爱意。”
赵踞原先还淡淡地波澜不惊,听到这里才遽然色变:“住口。”
江水悠笑了笑,道:“你不信是不是?皇上或许可以去问皇贵妃,问她是不是喜欢皇上召别人侍寝,当然,她也许不会说不喜欢,毕竟她也有她的顾忌,倘若皇上因此觉着她不够‘贤德’而心生恼恨呢?她现在又不是一个人,还有小皇子跟公主,她要考量的太多了。”
“贤妃。”赵踞有些忍无可忍了。
向来很会察言观色的江水悠却好像没有察觉皇帝的不悦:“皇上自己应该也察觉了吧,自从升了皇贵妃……不,只自从有了小公主,皇贵妃比之先前是否变了很多?”
赵踞喉头动了动,他不肯承认,但的确事实如此。
尤其是给江水悠说出来,皇帝脸上竟有些挂不住,冷道:“你太多嘴了。”
江水悠道:“我没有资格评判皇上,身为一个帝王,您大概已经做到了九分,但是,您实在……称不上是女子的良人。这样下去,迟早晚……会跟她离心离德。”
赵踞听到“离心离德”四个字,双眸中涌出真切的怒意,右手紧紧攥住。
他几乎忍不住一掌挥落。
“你是不是疯了。”皇帝冷道,“特意跑来跟朕说这些疯话。”
“我原先不是极善解人意的吗,皇上屡次称赞,之所以成为现在这般,也是拜皇上所赐,”江水悠笑道:“不止是我,还有颜贵妃,罗淑妃……”
赵踞霍然起身,往旁边走开两步,他负手回看江水悠,想说什么,却又没有开口。
江水悠垂头,泪随着跌落在柔滑的缎裙之上:“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没有茁儿,也没有你,只有冰冷的宫室,虚假的位份,我还能再退到哪里去。”
赵踞盯着江水悠看了半晌,终于说道:“你病了。”
江水悠听到这短短的三个字,里头的冰寒冷意足以让她断情绝念。
眼中的泪更如潮水一般,江水悠抬手捂住脸,痛哭失声。
****
次日,江贤妃给皇帝贬斥的事很快便传遍了六宫。
在这后宫之中,江水悠也算是个传奇了,她接连送走了朱冰清,罗淑妃,还有个不可撼动似的颜贵妃,本以为她会屹立不倒,没想到却竟然有今日。
至于到底为何惹了皇上不喜,具体并不知道,只听闻江贤妃昨夜前去乾清宫,跟皇上长谈许久,然后皇帝下诏,命江贤妃禁足平章宫。
仙草听谭伶说起此事,还不肯相信:“原因怎么样不知道吗?”
谭伶道:“多半是江贤妃说了什么不中听的,可到底是什么却无人知晓。”
仙草想了半晌,叹道:“她向来是个聪明至极的人,怎么也会犯这种错呢?”又想起先前见江水悠的时候,她因为大病而苍白憔悴的神情,不由道:“大概是贵妃跟茁儿的死……让她不能释怀吧。”
谭伶情不自禁也道:“奴婢也难以想象,江贤妃那样机警多变的人,居然也会如此。”
这日午后,仙草安置了怀敏睡着,便来至平章宫。
虽然皇帝下旨不许任何人探视,但是皇贵妃自然身份不同。
门口的太监不敢拦阻,只毕恭毕敬请她入内。
仙草来到内殿,却意外地发现江水悠于书桌之后,好像在抄写什么。
她并没有叫人通传,自己缓步入内,见满桌经文,不由道:“贤妃什么时候也开始抄经了。”
江水悠听了动静抬头,两人目光相对,她将手中的笔放下,道:“听说如此可以让人心静,横竖如今无事,正好试试看。”
“那……效果如何?”仙草打量她的笔迹,虽不算出色,却也工整。
江水悠一笑:“聊胜于无罢了。”从桌后转了出来,请仙草在旁边落座。
仙草见她比先前更镇定自若,心中诧异,若无禁足的命令,还以为无事发生。
“我听说,皇上下旨叫你在宫中禁足,不知是为了什么?”
江水悠含笑看她一眼:“你真的要知道?”
仙草说道:“我只是想不通,以贤妃的为人,怎么也会触怒皇上呢?”
江水悠道:“这个自然简单,当我不想再装的时候,随便一句话都会让皇上受不了。”说了这句,她嗤地一笑,似是有趣,又像是苦笑。
仙草疑惑地看着她。
这会儿宫女送了茶上来,江水悠看着那杯中的茶汤氤氲,等宫女退下之后,才开口道:“其实我知道,你是谁。”
仙草听了这句,眸色微变:“这话何意?”
江水悠抬头看向她,微笑道:“你一定不信,也一定觉着奇怪。毕竟在六宫众人以及天下人的眼里,如今的皇贵妃,是昔日的一个小宫婢,但他们又怎会知道,你……是本已经仙逝的徐太妃呢。”
仙草先前还以为她只是碰巧胡说,听到这里才确信了。
手不由自主地一动,几乎把那盏茶碰翻。
她定了定神:“你……”
江水悠道:“不必太奇怪,这种在别人听来匪夷所思的事,对我而言却是司空见惯的,因为我自己的存在就已经是惊世骇俗了。”
仙草微睁双眼:“你的存在?”
江水悠吃了口茶,轻声说道:“我从没有跟谁说过我的来历,因为知道说出去没有人相信,就算有人信,只怕也会把我当成是魑魅魍魉之类的。但是这些话别人不信,娘娘一定是会相信的。因为我的来历……跟你是异曲同工的。”
仙草原本惊心,但听江水悠徐徐道来,却惊疑起来:“怎么说呢?”
江水悠看她这般反应,徐徐说道:“我跟娘娘不一样的是,我来自于数年前之后,在我们所处的那个世界,并不是现在的社会制度,没有皇帝,没有三宫六院,男人也没有三妻四妾,我们是一夫一妻制,男人有第二个女人谓之‘出轨’,是不被社会所容、违背道德的。”
仙草只觉闻所未闻。
江水悠道:“像是我这种,从那个时代来到大启的,叫做‘穿越’,本来我发现自己穿越后,极为高兴,这大概是看多了一些傻白甜的宫斗小说,影剧之类的吧,以为自己也能够散发玛丽苏之光大杀四方,把皇帝跟后宫玩弄于股掌之上,但是我实在是高估了自己,想不到一路走来竟是这样的艰难……艰难到如今,甚至让我生出悔意……”
江水悠从来没有把这些话给人讲过,如今说起来,不由尽情地滔滔不绝,也不管仙草在旁边听得似懂非懂。
在江水悠眼前,一个个熟悉的人影在面前闪现,才进宫时候的跋扈飞扬的朱冰清,温柔软语的罗红药,那个连自己也初见惊艳的颜珮儿……
这些人,随便哪一个放在现代社会,都足以令无数男子倾倒,必然都会有自己精彩的人生,可是她们的一生,却都凋谢在本该最夺目绽放的年岁里。
兴许……也包括她自己。
江水悠笑道:“我曾经天真的想过退而求其次,别的都算了,只要能够在他身边就已经足够,但是最近我忽然醒悟,我喜欢的太过卑微了,他对我而言虽是独一无二,我对他来说却是可有可无,甚至只要他愿意,除掉我都是轻而易举的。”
仙草竭力定神,却有些无法消化江水悠方才所说的那些话。
“你说什么……没有皇帝?这如何可能……”仙草惊心之余不由回头看了一眼,虽然周围并无他人,仍是让她觉着不安,又小声迟疑地问道:“还有什么马力、苏之光……那到底是什么?”
江水悠看她试图去懂的好奇模样,心中本满是悲凉,此刻却不由笑了起来:“哈,这些你不懂,是那个时代的术语罢了。”
仙草再镇定自若,此刻也忍不住迷惑了,她歪头看着江水悠道:“你这些话是真的、还是编出来吓唬人的?”
江水悠道:“您要是把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告诉别人,那听者的反应,兴许也跟您现在一样。”
仙草道:“那……”她疑问:“你为何会离开你们的朝代,来到我们这里?”
江水悠道:“这种事情好像是随机的,暂时无法解释。兴许冥冥中自有注定,只可惜现在没有人能理解。”
仙草想了想,的确,自己为何重生也无法得知。
“那、”她本想问江水悠是否还能回去,但一想到自己跟小鹿之间的际遇,只得压下这句,“你莫非、把这些事告诉皇上了?”
江水悠道:“不,我还没有疯到这个地步。”她心里有数,说出那些话,顶多会触怒皇帝而已,但要是说出现在这些,只怕自己现在就算不死,也已经接近于死了。
仙草心中的思绪给江水悠方才那一番话搅的如同春日的杨絮一样飞舞,她抚了抚额头,半晌才问:“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惹怒了皇上?”
江水悠敛了笑意,淡淡道:“我本来还想要挣扎一次,可惜结果一如我早就所料。”
她抛弃了自尊,抛弃了所有,假如皇帝答应给她一个孩子,也许她从此会死心塌地,忘记先前的一切。
可事实上之前没有开口的时候,她已经知道了皇帝的回答。
江水悠道:“我只不过告诉皇上,没有一个女人愿意跟别的人分享自己的夫君,就算是你也一样。”
仙草毛骨悚然:“贤妃你……”
“你心里是不是也曾这样想过?”江水悠看穿似的看着她,道:“我只是说了别人不敢说的实话,在我所生活的那个时代,女人并不拘泥于后院或者后宫,不必仰赖于男人,她们可以自力更生,跟男人一样用自己的双手堂堂正正地生存于世上,男男女女可以随意选择自己的成亲对象,也可以不做选择,潇潇洒洒地做单身贵族。我本来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违背自己的原则。”
现在回想起来,曾经的日子何其可贵。
朝九晚五的日子虽然劳累,但是何其踏实。
可那时候的她大概是好日子过惯了,又或者是给一些“美好”的宫斗剧迷惑了,觉着以自己积累了千年的智慧跟经验必然可以大杀四方,可现实却狠狠地教了她做人。
如果可以选择,她想回去,重新做自由自在的卑微虫豸,而不是巨大的精美牢笼里的孔雀。
“如果再来一次,我想我不会再选择入宫,”江水悠眼中有些湿润:“我不后悔遇见他,可我不会容忍自己落入这样卑微的地步。”
如果有大公主赵茁陪着她,或许江水悠仍能够按捺心绪平安缓淡地过这一生,但是赵茁的死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无法再容忍。
仙草看着江水悠,她相信江水悠所说的一切是真的,虽然她目前还没有都弄明白。
最后,仙草问了江水悠一个问题:“那以后,你想怎么办?”
“以后?”江水悠抬头看向殿外那淡蓝色的天空,双目闪烁,笑道:“也许……是默然等死。”
早在那天晚上起意去见皇帝的时候,江水悠就预料到后果。
她自诩做不到跟颜珮儿那样以身做赌,却也不甘就那样寂寂混沌地度过此生。
****
此后又过数日,听说江贤妃病了。
仙草探过一次,特命太医院派人前去调治。
八月初,仙草因为动了念心,想要出城礼佛。
向着赵踞求了几次,皇帝才破天荒地准了。
早上天不亮,皇贵妃的仪驾从宫中起驾,浩浩荡荡数千人,越过铺了黄沙的长街,一路出城前往菩提寺。
半个多时辰后才来至寺庙,仙草下了銮驾,扶着谭伶的手上山。
两侧山路上旗帜林立,侍卫戒备森严。
钟声响起,幽幽地散开,好像在群山层峦之中荡漾。
仙草抬头看向前方的寺庙,只觉着这钟声似能荡涤心神般。
寺庙主持知客等迎了出来,陪着皇贵妃进庙。
从前殿开始,一一礼拜敬香,默念祷祝,她希望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希望徐慈跟禹泰起平安归来,希望怀敏跟拓儿健康成长,也希望皇帝……
主持僧人笑道:“我佛慈悲,娘娘这般虔诚,菩萨一定会庇佑的。”
当下又亲自陪同着,将寺内转了一遭。
眼见将到中午,仙草请主持自去,自己在谭伶的陪同下来到寺庙之后的观景台上。
菩提寺在半山上,此处却正是俯瞰山川景致的最好之处。
仙草走到白玉栏杆前,山风浩荡,吹的衣袂烈烈。
她独自凭栏,看着山峦层叠,有枫树如火,有青柏郁郁,天边涛走云飞,天色如碧,有鸟儿翩然飞过。
这景色自然是比宫内所见更加壮美非常。
无端的,她的心中突然生出一许牵念:若是此刻……有他在身旁,该多好。
一念生出,秋风之中突然多了一抹独一无二的奇异香气。
仙草以为是自己思念之余生出的幻觉。
直到那香气越发浓烈了几分,身后有个人靠近过来:“只管在这里呆站着做什么,冷不冷?”
仙草虽未回头,唇边却多了一抹笑意:“你怎么来了?”声音也无端地温柔了几分。
赵踞张开手臂,将她从后面拦腰抱住:“朕说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么一时不见也足有半年了,如何了得?”
仙草心底一阵悸动:“怎么还是这样口无遮拦?”
赵踞垂眸瞧着她,在发端轻轻地亲了下:“在你跟前儿,不向来是这样么?在别人跟前正经就够了。”
仙草问道:“拓儿跟怀敏呢?”
“洪礼他们照看着呢,不用担心。”
仙草想了想又问道:“这些日子你忙得很,若今日得闲,怎么不好生休息休息,偏又跑出来做什么。”
“既然体谅朕,那就好好地守着朕,别让朕牵肠挂肚的……岂不比什么都强。”赵踞将她牢牢地拥入怀中,放眼看向前方。
群山层峦近在眼前,秋色爽明,令人胸中开阔,神清气爽。
两个人相依相偎,都没有再说话,只是不约而同地看着面前如画江山。
阳光正好,山川秀丽,靠在他微暖的怀中,仙草不知不觉竟生出了几许困倦之意。
中午在寺内略用了斋饭,赵踞便催着起驾回宫。
銮驾还未抵达宫中,就有内侍传了消息:禁足平章宫的江贤妃突然病逝了。
***
而就在皇驾过了城门往宫中而行的时候,在京城的东门处,也有一辆马车给城门官放行。
车厢里探出一张清秀的小脸,满是好奇地扭头打量:“这就是京城啊,果然比夏州大很多!皇宫在哪里呢?”
又有一个声音从车厢里响起:“我告诉你们,一定要知道规矩,等见了皇上的时候,要怎么做来着?”
那孩子抽身回去,清清脆脆地叫道:“皇上万岁万万岁!”
“这还差不多。没白费我教了你们这么久。”
车厢内传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作者有话要说:  看内容提要,下章完结章啦~你们还有啥需要之类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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