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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七十八章

成都府。

徐瑜正坐在桌前批阅公文, 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 他抬头道:“进来。”

门被推开, 一名小吏捧着厚厚一叠公文走了进来, 在徐瑜的桌上放下:“徐少尹, 这些需要你批示。”

徐瑜一看,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怎么又有这么多?”

小吏站在他的对面,被他质问得不知所措。

徐瑜揉了揉额角。他知道这事跟小吏说也没有用,于是一面摇头叹气,一面摆手:“好了,放这儿就行了。没你事了,你先出去吧。”

小吏行了一礼, 赶紧出去了。

徐瑜把新送来的公文拿了几份出来, 大致扫了扫, 原来这回送来的都是城里商人们的呈请书。有的商人想要改变自己店铺经营的商品种类, 有的商人想要租赁新的商铺, 这都需要官府批准。于是他们纷纷上书向官府请示。

徐瑜看了几份,也看不出什么究竟来,头疼地叹气:“哎呀,这都是些什么呀!”

他根本不知道哪些可以批, 哪些不可以批,这里头都有什么样的门道。毕竟这些事情从前并不是由他负责的。

至于眼下为什么全交到了他的手里?这话就要从何大将军的死说起了。

自打何大将军死后, 成都府内的情形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这变化简单来说,就是袁基录开始和卢清辉清算旧账了。

袁基录和卢清辉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打从他们在成都府共事, 那就没有一天是对付的。不对付的原因有很多,一来袁基录是阉党、卢清辉是士党,两党本就互看不顺眼;二则卢清辉世家出身,自幼蒙受礼教熏陶,不说有多根正苗红,也起码是个自命清高的人。可袁基录却是个几无底线可言的混不吝,隔三岔五就在手下面前演演活春宫,着实把卢清辉恶心得够呛,两人的矛盾由此日益加剧。除此之外,两人还有许多的不对付,但各自捏着鼻子也都忍了几年。就像天下许许多多共事的阉党和士党一样,无论彼此有什么矛盾,捏捏鼻子也就忍过去了。

可何大将军一死,两党间积蓄多年的矛盾冲突开始激烈且全面地爆发了。

最先发生的事是阉党为了趁机打击士党的势力,构陷了数名士党官员入狱,定下株连三族的重罪,并且即刻行了刑。最后被株连者竟有上百人。此案一出,天下人为之震怒,最冲动的便是那些年少气盛的儒生们。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京师内外竟发生了数起儒生集众闯入阉人朋党家中打砸杀人的事件,亦闹出了不少人命。再往后,阉党为了报复,又查封了国内多家书院,逮捕儒生上百人。

经过这数月的发酵,两党的关系已彻底从互相敌视上升到了不共戴天的程度。

人人都逃不开天下大势的影响,袁基录亦然,卢清辉亦然。其实在此之前,要说袁基录有多讨厌卢清辉,倒也说不上。卢清辉毕竟是个很得力的下属,要是没有他,蜀地早就一团乱了。就算每天都被卢清辉讥讽几句,翻几个白眼,袁基录也能一笑置之,自我安慰:年轻人不懂事,跟他斤斤计较干什么?

可京中局势变化之后,卢家也受到了波及,虽还未彻底倒台,却已显出日薄西山之相。这时候袁基录再想起卢清辉平日里的那股子傲气,心里就有那么点微妙的变化了。

是痛打落水狗也好,是报复也好,总之袁基录开始逐步打压卢清辉在成都的势力。他先是借故撤掉了卢清辉手下多名亲信的职务,使卢清辉一下失去了左膀右臂,接着在政务上给卢清辉下了不少绊子。可袁基录并不是一个办事的人,他又要架空卢清辉,那原本属于卢清辉的差事渐就落到了徐瑜的头上。

徐瑜从前只负责农务、财政等事宜,而卢清辉则主司工商、刑狱等事,两人分工明确。现在全都交到徐瑜手里,他半路出家,简直一头雾水,很多事情压根不知该如何下手,官府内也是一团混乱。

他硬着头皮翻了几份呈请后,感觉看着都挑不出什么毛病,索性大笔一挥,全都批准了。随后他又拿了一份新的过来,刚翻开便愣了。

“非奸粮行?”

徐瑜皱了下眉头,把笔搁下。

这非奸粮行最近在民间造声势,也有传到他的耳朵里来。据说是一群阆州的商人合伙办起来的粮行,生意做得十分厚到。民间还流传了一些故事,说的是非奸粮行在渝州等地如何如何打败了奸商,平抑了粮价,让不富裕的老百姓也能吃得起粮食。这粮行还没在成都开业,倒已经弄得很得人心了。

传闻里虽然没提到朱瑙和粮行有什么关系,但是徐瑜一听这事,就知道这非奸粮行绝对跟朱瑙脱不开干系。粮行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在蜀地遍地开花,也必定出自朱瑙的手笔。

朱瑙经营这粮行有什么打算?想借助粮行达成什么目的?徐瑜不知道。但他可以料到,以朱瑙的野心来说,此事很有可能会关系到整个蜀地的局势。

徐瑜犹豫良久,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痛快地在这份公文上签字盖章,反而重新将公文叠起,小心翼翼放到柜子上搁置起来,随后又继续批阅其他公文去了。

及至傍晚,徐瑜终于批完一堆公文。他伸了个懒腰,从衙里出来,准备去休息。然而他刚出门,竟正巧碰上卢清辉。

徐瑜一愣,喜道:“啊,你回来了!”

卢清辉神色憔悴,看来近日受了不少折磨。

最近袁基录逐渐架空了卢清辉手里的权柄,但他没法撤掉卢清辉的少尹职务,于是给他安排了许多糟心事做。前几日卢清辉刚被派去西南视察夷人部族。那些夷人居于深山老林之中,民风彪悍,向来不服汉人官府的管束。这差事万分凶险,弄得不好在那儿丢了性命都有可能。卢清辉倒也熬下来了。

其实对卢清辉而言,或许做这些事情也比留在成都府里好。袁基录最近热衷于折辱他,破想出了不少有新意的法子。譬如卢清辉从前掌管司狱,监牢里许多人都是被卢清辉关进去的。袁基录就从里面捞人,捞出来以后往卢清辉身边安置。上个月他就捞了一个老妪出来。那老妪是个十足的泼妇,因为在街上跟男人吵架吵输了,把自己脱得赤|条|条在大街上打滚,硬说那男子强|奸她。当初卢清辉判了老妪诬告罪入狱。那老妪被袁基录捞出来后安排当了厨娘,专给卢清辉做饭。卢清辉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吃了几顿,也不知吃到什么了,后来他一看到官府供应的饭菜就作呕。

对于卢清辉的处境,徐瑜是很同情的。无论他之前和卢清辉有过什么矛盾,公事的矛盾是公事,论私人感情,他们同在袁基录手下做事,有一份惺惺相惜的交情。

徐瑜心疼道:“瞧你又瘦了一圈,唉……这事真是……”他也不知该怎么说。

卢清辉定定地看着他:“徐兄,我刚从西南回来,特意来找你。”

徐瑜奇道:“什么事?你说吧。”

卢清辉问道:“最近经商呈请是不是都送到你这儿来批了?”

徐瑜忙道:“对对对。你来得正好,这些东西我都摸不着头脑,还想找你问问该怎么处置呢。怎么了,是不是你有什么朋友要办事?你说,我马上先给你办。”

卢清辉却摇了摇头。他道:“前段时日这些事情还由我管的时候,我收到过一份非奸粮行递上来的开业呈请,被我驳回了。今天我回来的路上,又听说他们最近在民间造势,声势越弄越大了。我想他们仍没有死心,要在成都开业。你收到他们的呈请没有?”

徐瑜微微一怔,道:“是么?我没有收到。可能还没有递上来吧?”

卢清辉打量着他,也不知信不信他的说辞。

片刻后,卢清辉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徐兄,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已派人去阆州查实非奸粮行的背景了。我相信这粮行必定与朱瑙有关。我不知他在筹划什么,但他狼子野心,绝对没有好事。”

徐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的确。”

卢清辉知道徐瑜这个人一向非常油滑。他官位已经不低,却没有受到阉党与士党斗争的波及,一是他出身太低,没有受到家世背景的影响;二就是他滑不留手,擅长在争斗中保全自己。因此他这样不温不火的态度,让卢清辉很是心急,

“徐兄,我知道你……你欣赏他也好,又或者怎样都罢。可这不是儿戏!此人太危险了,若是让他阴谋得逞,往后只怕会秩序崩坏,民不聊生!”他语气加重,“你务必得阻止他!”

徐瑜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又咽回去了。他笑道:“清辉,你放心。若真有此事,我必定查明实情,审慎定夺。”

卢清辉见他就是不肯把话说死,又心急,又无奈:“你……”

徐瑜笑了笑,又道:“如今我虽替你代管一些事务,不过你放心,等时机成熟,该是你的,仍是你的。你若有什么想让我办的事,想让我照顾的人,只管开口,我一定尽力。”

言下之意,朱瑙的事情他不想多谈,其他的却都好说。

卢清辉深深看着他。

良久,卢清辉抹了把脸,露出了更加疲惫的神色。

徐瑜劝道:“时辰不早了,你一路泵波,早点回去休息吧。”

卢清辉也知多说无益,便颓然地点了点头。临走之际,他一字一顿道:“徐少尹,我说的话,你再好好想想吧。”说罢转过身,步伐拖沓地离开了。

……

非奸粮行的开业呈请徐瑜既没有批,也没有驳,就那么束之高阁了好几天,以至于他几乎快忘了这事。

几天以后,徐瑜办完事回府,只见他的心腹徐乙在堂上等着他。

见他回来,徐乙忙迎上来:“少尹,有阆州送来的礼和信。”

徐瑜一惊:“阆州?是朱瑙送的?”

徐乙点头:“是朱州牧,署了名的。”

徐瑜忙道:“拿来我看看。”

不一会儿,礼被抬上来了。徐瑜对这些没有太大兴趣,只大致看了看,知道这算得上是一份厚礼。他又接过信函,拆看查看。

信的内容并不是很长,徐瑜很快就看完了。他面色沉静,又反复看了两遍,这才把信叠起来,重新塞回信封里。

徐乙问道:“少尹,信上说什么了?”

徐瑜缓缓道:“他希望我能帮忙,让非奸粮行能顺利开张。”

徐乙吃了一惊:“非奸粮行?就是最近民间都在传的,阆州商人开的良心粮行?”

徐瑜点了点头。

徐乙问道:“就为了这事儿?朱州牧还说什么了?”

徐瑜把信收进抽屉里,淡淡道:“也没什么,就是些客套话。”

徐乙眨了眨眼。过了一会儿,他问道:“少尹,他弄这粮行是想做什么?”

徐瑜好笑道:“他想做什么,我怎么会知道?”

徐乙挠挠头。这倒也是,他先前去阆州出使的时候跟朱瑙打过交道,朱瑙这人还真是摸不透的。他又问道:“那,少尹要帮他吗?”

徐瑜沉默了片刻,有些心烦地答道,“我再想想吧……”

徐乙也知道最近徐瑜最近公务繁重,连睡觉的时间都比以往少了一个时辰。因此他不敢再多招惹徐瑜烦恼,忙乖乖道:“那我先退下了。少尹若有什么事,招呼我便是。”

徐瑜摆手道:“你去吧。”

=====

翌日,徐瑜正在府里办事,忽听外面传来哭闹声。一开始因为距离远,他听得并不真切,还以为是鸟叫声,并未放在心上。可哭闹声持续了一段时间,他渐渐辨认出来,忙问门口的小吏:“外面出什么事了?”

小吏也在探望向外张望,闻言忙道:“少尹,我出去看看。”

徐瑜道:“去吧。”

小吏便跑了出去。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小吏回来了,脸上的神色十分复杂。

徐瑜道:“怎么了?”

小吏叹气道:“有一户人家在官府外闹事,一共十几个人,人人胸口挂着一个‘冤’字。说他是们家的女人被府尹掳走了,让府尹把人还给他们。”

徐瑜一惊:“府尹又抢女人了?”

小吏点头:“好像是五天前的事。府尹在街上看见那妇人长得好看,当场就带走了。”

徐瑜的脸色也变得一言难尽。

这种事情袁基录不是头一回干了,不过以往闹起来的倒是不多。袁基录就是好色,一般不太伤人性命,过几天玩腻了就把人放回去了。由于女子的名声十分重要,这种事情若是闹大了,以后全家人都没脸做人。再则普通老百姓也不敢与官府作对,因此事情发生后大多人都选择了忍声吞气,不敢声张。

倒也有闹过几次。一次是因为袁基录误打误撞掳回来一个在本地颇有势力的人家的女儿,那户人家联合了一些乡绅来讨要说法,最后袁基录给那户人家里的几个男丁在官府里安排了差事,又赔许多田产,算是把事情摆平了;还有一回是被掳回来的女子不堪侮辱,在被掳回来的第二天就在袁基录府里自尽了。由于出了人命,家属也闹了一阵,最后官府赔了一大笔钱财把事情压下去了。

小吏叹气道:“这回被府尹掳回来的妇人已经成亲了,而且刚生完孩子,孩子都还没断奶呢。听说那户人家原本也不想声张的,可等了五天人还没回去,孩子离了母亲整天哭闹。之前府尹又弄出过人命,那家人生怕这次也会弄出人命,所以就集结了亲戚一起来闹,想逼着府尹赶紧放人。我看她丈夫把孩子都抱来了,那么小一个,也是怪可怜的。”

袁基录的行事大家都看不惯,包括两位少尹在内。因此小吏也有胆子在少尹面前评判府尹的是非。

徐瑜皱着眉头问道:“府尹现在在官府里么?”

小吏往北面抬了抬下巴:“在里面呢。”

府尹衙在官府的最深处,过了少尹衙再往北就到了。

徐瑜又问道:“那被掳回来的女子呢?现在何处?”

小吏愣了一愣。他正要说不知道,忽然想到什么,喃喃道:“府尹这几天好像都是住在官府里的……那女子大概也在这儿吧……”

徐瑜扭头往北看。

忽然,外面的哭闹声越来越近,似乎已不再被高墙隔绝于外了。徐瑜和院子里的小吏惊讶地对视。

又等片刻,哭声更近,已在眼前。徐瑜忙走出院子,只见数名官差竟真领着十几个胸口挂“冤”字的百姓进来,看方向,俨然是要去府尹衙的。

徐瑜一惊,忙出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领头的官差道:“徐少尹,我奉府尹的命令,带他们进去见他们的亲人。”

徐瑜一愣,一时没想明白袁基录要干什么。杀人灭口的事情不像袁基录的手笔,大概就是不想让人在外闹腾,所以带进官府来商量。

他打量这群百姓,只见这些人神色各异,有人愤恨不已,有人苦大仇深,有人心惊胆战,有人警惕戒备,也有人殷殷期盼。如小吏所说,人群中果然有一个男子抱着婴孩,想来就是那女子的丈夫和孩子了。

官差朝徐瑜行了一礼,不欲在此多耽搁,领着人继续进去了。

徐瑜还有一堆公事没办完,目送几人离去后就转身回自己的衙门。他心里总觉得不太对,心不在焉地看了几份公文,忽然如遭雷劈地一哆嗦:他知道到袁基录想干什么了!

他猛地从位置上跳起来往外冲,门口的小吏被吓了一跳:“少尹,你去哪儿?”

徐瑜也顾不上回答,转瞬就跑没影了。

……

徐瑜气喘吁吁跑到府尹衙外,只见院子外数名佩刀武士守着。这些都是袁基录养的卫士,只听袁基录一人调遣。

徐瑜稳了稳气息,走上前去,卫士们将他拦下。

徐瑜挤出一个笑来道:“我有事要与府尹商谈。”

卫士面无表情道:“请少尹稍待片刻。府尹正在处理私事,吩咐了不准让人打搅。”

徐瑜:“……”

双方正僵持,院子里忽然传出女子恐惧绝望地叫声,旋即,一片疯狂的叫骂声响起,听得徐瑜心惊肉跳,连连后退。

袁基录虽不嗜杀,但他为人极其荒唐,毫无底线,有的是比杀人更折辱人的法子。

一时间,院子里女人撕心裂肺的拒绝声、孩子的哭声、男人的咆哮声和得意的低笑声混作一团,冲击着徐瑜的耳膜。他再听不下去,转身跌跌撞撞地跑了。

……

不知过了多久,徐瑜恍惚地坐在院子里发呆,又听脚步声和哭声逼近。

他茫然地抬起头,只见官差押着那十几名百姓往外走。所有人的眼眶都是通红的,表情都是狰狞的。从少尹衙的院子前路过,那些百姓也看见了院子里的徐瑜。

立刻有人凶神恶煞地向他扑过来,肝胆俱裂地吼道:“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狗官!!你们会有报应的!!”

他动作太快,挣脱了官差的束缚,几乎扑到徐瑜面前。幸亏官差反应够快,迅速追上来把他摁住,才没让他伤到徐瑜。

押人的官差抱歉地冲徐瑜鞠了一躬:“少尹,对不住。”

徐瑜也没见生气,神色如常地摸了摸脸:“不打紧。”

官差便把人带出去了。

徐瑜又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然后平静地起身回屋。他走到柜子前,取下那份放了多日的开业呈请,签上字,又取出印章,沾了封泥,慢慢盖在纸上。

他吹干印记,向外叫道:“来人。”

门外的小吏忙跑进来:“徐少尹,什么事?”

徐瑜将那份批文与一摞先前处理完的公文一同交给小吏:“这些我都批完了,拿去办吧。”

小吏忙伸手接过:“是。”

徐瑜挥挥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随后继续批起公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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