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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一章 无念

一句话戳中祁烈的痛处,血族是霖州大战中损失最惨重的部族,祁烈见温兰如此逼迫明皇虽然觉得很不道义,可想到那死在明皇埋伏下的血烟六骑,也没有要插手制止温兰的意思,纯粹只是旁观不语。但温兰呵斥了自己的姐姐,他终是生了护短之心。当下一声低吼道:

“不管什么事,别朝她发火!”一句话,火药味立刻弥漫开去。他转头朝祁楚说道:“姐姐,这是枢密议政,你莫要再开口了。”

祁楚见弟弟一脸肃然,也只得暂且闭了口。

珲英被眼前的情形震惊得难以言表,屋里的氛围让人感到几近气短,她忍不住走到窗前吸了几口清冷的空气。她甚至在想,如果当时自己与苏佑埋伏在霖州城北门的弓箭手射死了温兰,是不是眼前这个可怜的女人就不用遭这些罪了。可是有些事真的是可以被掩盖的吗?假如温兰死了,便没有别人知晓这些秘密了吗?

她不禁回头看了眼那盛气凌人的大巫神。

这就是为什么自己明明恨透了温兰,却又不敢将他的话当成耳旁风的原因。

温兰当日说过,伊穆兰大军不过瀚江,就决不能推开苏佑身上的鹰神骨,不然鹰族就会永远失去苏佑。她不愿相信,却又不敢不信。因为她实在是太害怕了,她的恐惧和眼前的这个叫朱玉澹的女人所表现出来的简直没有任何区别,朱玉澹的惧意她感同身受。

因为温兰好像拥有一种能力,他只要随时说上一句话,这句话就会像一个咒语一般,会立刻牵出一个不知道从何时起就深埋起来的秘密,然后将对手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其实即便她在霖州暗中射死了温兰,她猜想自己依然会照他的话去做:大军不过瀚江,就绝不推开鹰神骨。

失去苏佑?她永远都没有去犯这个险的勇气。

温兰撇下闭了嘴的祁楚,转头看向朱玉澹,犹如看着一个乞丐,忽然大笑起来:“削发为尼?上明皇可真是抬举自己,造下这么多的罪孽,事到如今,还想着能吃斋念佛无疾终老么?”

朱玉澹竭力向温兰的脸上看去,她渴求看出温兰的真意,她想知道温兰既然当着自己的面把秘密揭出来,定是有所目的,既然不是为了羞辱自己,那么他到底想要什么?

她凝神再次看去,却越看越不敢相信,喃喃自语道:“不会的……我不明白,你为何要我这样,你是希望我……死?”

“看来观心之术还是能省却不少口舌,既然你能明白,那就省得我再多说什么。”温兰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纸包,与寻常用来包药的纸包一样。

朱玉澹惊恐地望着他摇头道:“不,我不明白!为何……为何你要这样做?如果你要杀我,回太液城之前就可以这样做,为何要到今日。即便你不想亲自动手,哪怕在我膳食中下毒,也可做到不动声色,为什么如此费劲地一定要我亲自服毒?”

温兰叹道:“我有什么办法?倘若你那个宝贝女儿像她二姐一样不识观心之术,我自然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可如果我暗中毒死了你,你那明皇女儿来逼问是不是我下的手又拿观心术看我,我就扯不得谎,她就算无力替你报仇,倘若因此日日在我伊穆兰国主的跟前吹枕边风,那我岂非永无宁日?所以,你不仅必须死,还必须得自己服毒死。那么日后我被人盘问,只消说‘是上明皇自服的毒药’便可。噢,对了,你服毒之前还须得给我手书一封,告诉她你是愧对碧海百姓而服的毒,加上你的亲笔字迹,你女儿总怪不到我头上来了。”

朱玉澹泪流满面,忽然歇斯底里般地大笑起来。

观心之术。

母亲教了这举世无双的秘术,却料不到也会成了催命追魂的由头。

她靠着椅脚坐在地上,两眼茫然地看着前方,口中念到:“倘若我不答应呢……”

“你若不答应,我就将另一封信塞入筒中,让鸽鹞带回万桦帝都去,信里自会将慕云氏和你女儿的一切都说得清清楚楚。我知道,当时李厚琮送了你两只鸽鹞,被我用黑鹰啄死了一只截了信,还剩下一只。你也是知道的,这鸽鹞一旦飞出去,就会直接将信送到李厚琮的手上,可不会像那副画像一样还被搁置在库房中。”

“不……不……”朱玉澹再也没有了任何明皇的气势和尊严,低声下气的恳求成了她唯一与温兰沟通的希望。于是她像个仆从一样匍匐在温兰的脚下,以最卑微的姿态抬头哀求道:“大巫神,求你千万不要这样做,洁儿的心思我知道,她从未害过任何人,将来也不会!从她出生起我就不曾善待过她,我亏欠她,愧对她,我怎能再害她做了异国的冤魂啊!”

温兰有些不耐烦了,反驳道:“既然想让我帮你,那你还不速速将药服了?”

朱玉澹已哭得声嘶力竭,温兰则向弟弟看了一眼。温和会意,接过他手上的药包,将其中的药粉洒入了朱玉澹身边茶几上的茶盏中。

温和依然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样子,将茶盏递了过去,和颜悦色道:“上明皇,这黑岩青针是晾凉了的,正是当品之时。”

朱玉澹抖抖索索地接过那碗茶盏,颊边已被汗水和泪水打得湿透。

温兰瞟了她一眼,说道:“你放心,这药服下还须得一两个时辰才会毒发,足够你写完亲笔的遗书了。就和当时陆文驰在碧波水牢里服的那包是一样的。”

“果真……果真我服了此药,你便可保我儿性命么?”朱玉澹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希冀过一件事,然而她又不得不去相信温兰的承诺,因为她已没得选择。

“嗯。”温兰答得随意之极,听在朱玉澹耳中却是如获至宝,她即便怀疑,也没有去质疑的勇气,生怕连这个“嗯”字都会被温兰再收回去。

她双手颤抖地端起茶盏,忽然她觉得有些平静下来。

洁儿……母亲此生未能给你任何东西,最后能给的,也许只有这条命。若神灵护佑,能庇你平安一生,母亲到了地下也许能不再愧对你父亲。

祁楚将头转了过去,她不忍心继续再往下看。祁烈不让她说话,她只能用手强捂住自己的嘴,忽然她觉得手上一湿。

怎么会……祁楚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也会有一天为了这个朱玉澹而流泪。

温和收回了茶盏,看了看杯盏已然不剩,才放心地搁回到桌上。

朱玉澹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细细地拭去脸上的眼泪,又整了整衣袍和发髻,这才接过旁人递过来的笔,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写到一半忽然止了笔,怔怔地望着纸面低唤一声:“凌儿……这个字你替朕看看,是不是用词太过了。”片刻后居然又有了丝笑意,自言自语道:“你说好,那便好。”执起笔继续往下写。

足足写了一炷香的功夫,直写到窗外月升高空,银水般的光辉照将下来,方止了笔。

温兰将那封遗书收在手中在月下看了一遍,似是还算满意。朱玉澹则呆若木鸡地坐在那里。

“取鸽鹞来。”温兰忽然一声高喝。

这句话犹如打了鸡血一般将朱玉澹整个人从椅子上惊跳起来。

“你……你怎可出尔反尔?”朱玉澹失了方才的从容和赴死前的平静,取而代之的无边的愤怒和恨意。她如同发了疯似地捶向温兰,恨不得用牙齿将他咬成碎片,却被温兰一把推向了桌边,撞到了桌角,登时额角上撞出一片紫血,溅在那身素净的衣衫上,点点殷红。

“我便是出尔反尔,你又奈我何?!”温兰一声喝,掐灭了朱玉澹所有的希望,“哼,你们碧海人不是最讲究货银两讫么?你把药喝了,信也写好了,我还管你作甚?自从你将朝阳紫金冠戴到你女儿头上的那一刻起,你就已是废弃之人,留着也只是祸患,我对一个祸患有什么信诺可守?!来人!将鸽鹞取来!”

鸽鹞按温和的吩咐早已备在院外,只等温兰一声取用。

朱玉澹双手双脚都被侍卫死死地按在地上,口中的哭喊声已是嘶哑。她眼睁睁地看着温兰将圆筒绑在了那只鸽鹞的脚上,走到窗边将鸽鹞朝空中一纵,轻盈的翅膀扑了几下,很快就消失在那片月色之中。

鸽鹞已经放了出去,温和作了个手势,侍卫们这才松了手。

朱玉澹就这样躺在冰冷的地上,血迹斑斑的脸紧贴着青石地面,泪水似已凝固般地挂在鼻梁边。

她既不挣扎,也不再哀求。

洁儿……你在哪里?

朱玉澹缓缓站起身来,喃喃不断,忽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样,疯狂地朝门口冲去,口中兀自大喊:“洁儿!洁儿!母亲来救你,你别怕!”

郝师爷在院外听见喊声,刚要带人入院,被温兰喝道:“休要拦她!”只得立刻闪到了一边,任由那朱玉澹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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