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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三章 一柄上邪

乱红飞絮,惊起浮风。

杨柳依依,沾绿烟波。

立秋之后几场雨,一场秋雨一场寒。

上京城街头巷尾,已经有些年迈老人提前穿上了长袍大褂,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年纪大了,一场秋风就可能把自己的性命带走。

稚童们唱着童谣蹦蹦跳跳地穿过大街小巷,于他们而言,夏末秋初是一年中难得的好时节。

此时城外层云高广,手工艺人裱纸扎架糊起来的纸鸢张着五颜六色的眼睛,在天空中摇摇晃晃的,更远之处,便是一片原野。

南地与北地不同之处太多,便拿农民大爷们记挂的秋收而言,南地秋收要比北地早上一两个月。

秦人对脚下土地的了解与眷恋,便在这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之中被一点点融入血脉之中,再难分割。

这是凡俗与神圣共存的世界,邻居家的二狗子在村子里名声不好,经常偷看寡妇洗澡,抢小孩子的吃食,也没人知道二狗子曾经提着一柄砍刀,将周遭山林之中的悍匪清理了个干干净净。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生活轨迹,在某个刹那互相交融,而后又向着未知的方向延伸,互相影响,互相感染。

上京城从不缺少自天下间慕名而来的武夫名士,也不缺少风尘仆仆的归人。

白发少年牵着骏马,迈入城门之中。

他的衣衫上还有些干草秸秆茬子,看起来灰扑扑的,只是皮肤白皙,剑眉英挺,眼力价儿毒辣的上京人一眼就能瞧出来:这个人定然是个富家公子。

探究别人眼睛之中的自己是什么样,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

赵策奔波跋涉许久,整个人举手投足之间多了些沉稳气质,下巴上月余没有清理的胡茬也茂密起来,看上去很是沧桑。

入城之时差点找不到通关文书,一个月过去,城门守军换了一批,都是新面孔,不认识这个头发颜色奇异的青年是何许人也。

好在最后关头赵策总算找到了自己夹在马鞍子上的那一叠纸,不然真没办法立刻入城,只能等着士卒通报,骁骑将军府派人过来把自己接走了。

在人来人往的城门口被人围观不是多么好玩的事情。

不过上京城有一点好就是人数众多,超过百万之众,再有名的人物在百姓们的脑海里转一圈之后就抛诸脑后了,因而不会出现一群人围着赵策惊叹:哇,这就是赵将军啊,赵将军娶老婆了吗?等等,说一些诸如此类的话。

若在从前,赵策只是年少,不知道该如何与人寒暄的话,那么现在便是懒于同人寒暄了。

时间太紧太少,能减少一些浪费,就减少浪费一些,把一切都投注到有意义的事情上去。

赵策并不知道的是,上京城人虽然贵人多忘事,但他这样盛名如雷贯耳的,还真没多少人转眼就忘了的。

只是因为城门口那群人恰好不是上京本地人而已,对他也不多了解。

待到青年入城之后,黑马走过哪条街,哪条街上便是人山人海,若喜好风光热闹的武者见到这番光景,心头必然是得意洋洋,乐在其中的。

但是赵策不是。

于是便只能维持一个僵硬的笑容,朝周遭打招呼的人频频点头。

“赵将军许久不见啊……”

“赵将军公务繁忙,这些时日想必是累坏了吧?”

“公主殿下招亲之日就在眼前,赵将军可得好好准备啊。”

生于天子脚下的上京人气势也足,不管是谁,他们都能说道两句,反正秦律规定武者不能伤及平民,尤其在这皇城根,敢动老子一下试试,立马叫脱层皮。

什么三轮四轮武者,在这里是龙都得盘着,是虎也要乖乖卧着。

他们的世界观简单而纯粹,拥护自己喜爱的,厌恶自己厌恶的。

其实活着这么简单,想一想,也是一件极美好的事情,不用去迎合什么,也不用再某些时候非要割腕子写血书表明立场。

顺其自然。

以往喧嚣热闹的明月楼里,今日除了掌柜的与店小二之外,只剩下顶楼一桌客人。

确切的说,是只有一位客人。

那位客人一袭黑衣,虽然戴着斗篷遮掩住了脸孔,可是瞧那身段儿,该是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儿。

掌柜的将算盘拨弄得啪啪响,脑子里想些有的没的。

这位客人也没带随从什么的,自己孤身一个人就来到此间,开口包下了整座酒楼,一坐就从清晨坐到了现在。

她难道不饿么?掌柜的派店小二去瞧了几次,客人都没有点些东西吃的意思。

今天那帮吃得头顶肚皮冒油的懒货们,又有的歇息了。

掌柜的心中暗骂一声,想着给那帮子厨师们找点事情做,打扫下一楼的卫生什么的,在门外站着,不准许别人进来的店小二急匆匆跑了进来。

满面红光,捡到钱了?

掌柜的心头这般想着,刚要呵斥店小二走路轻些,别惊扰到了楼上贵客,楼上贵客已经沿着阶梯下了楼。

脚步略微有些急。

“您这是?”掌柜刚想询问下贵客是不是有什么需要时,对方已经风也似地从掌柜的身边飘过,出了门,消失在比平日里显得拥挤的街道上。

“掌柜的,我今日看到赵大侠了!”店小二眉毛一抖,也没有理会飘走的贵客,喜气洋洋地说道,宛若吃了蜜一般甜。

掌柜的想训斥这夯货两句,整日念叨赵大侠赵大侠的,都快魔愣了,自己的活计都顾不得做了。

但是一想到对方是个孤儿,平时在酒楼里吃苦耐劳,就是脸上没点笑容,如今终于有个能让其偶尔傻笑傻笑,乐呵乐呵的人出现了,掌柜的也不忍心训斥店小二了。

“行了,赶紧去把楼上的桌子擦一下,桌椅重新摆一摆。”掌柜的笑骂了嘴里一直念念有词的店小二一句,略微思忖,磨砂着下巴道,“这位客人走得这么急,估计也不会再回来了,下午就照常营业,接纳客人吧。”

“一天没赚到钱,就表示要赔钱一天呐……”

人头攒动,簇拥着一匹高头大马,骏马之上的灰衣青年白发如雪,发梢有宛若火焰的颜色。

他偶尔回转过头来,眉目如画中俊美男子,只是脸上笑容怎么看怎么不自然。

秋白茶随着人群往前走着,有登徒子挤在她的身后,想要趁着人群推搡,摸一把她的屁股。

而后还未碰到,便被女孩儿周身覆盖的护体真力弹开了。

她今日的种种作风,都不像往常那般。

若在以往,有人想要占她便宜,伸出哪只手剁掉哪只手。

女子继续往前走着,随着潮水般的人群,像是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活死人。

斗篷之下的脸孔上已然满是泪痕,花了故意打扮的出格的妆容。

人声鼎沸,向骏马之上青年寒暄的声音此起彼伏,黑衣女子却只能听到他一个人的说话声,还有自己寂静的心跳。

离他还有那么远,少女却紧张得哭泣都害怕他听到了。

再见昨日少年,原以为可以割舍掉的情感又开始悄悄生长,在整个心脏里蔓延,缠绕,收紧,不断收紧。

黑绳缠绕的细剑握在手中,轻轻颤抖着。

不断有人从秋白茶周遭被摊开,渐渐的,人们大概都知道了这黑衣女子不好惹,看到她走到哪里,他们便忙不迭地退避。

秋白茶前面的道路畅通无阻,直指马上青年。

她似乎丝毫都没有察觉周围人群的异动,依照固定的速度向前走着,拖着步伐,一点一点,终于还是来到了距离青年五丈左右的位置。

青年勒转马头,皱着眉毛看她。

女子一袭黑衣,戴着斗篷,身体微微颤抖着,却再难向前挪动一步。

这五丈距离,似乎成了她难以跨越的鸿沟。

她很想问一问他,为什么当初没有去寻找自己,又怕得到答案之后,更加心痛。

她很想告诉他,不要娶公主,有一个人一直在等着他,可是却怎么都没有勇气。

于是,少女无声哭泣着,与青年相对无言。

青年的战马上,悬挂着两柄剑,一柄重剑,一柄细剑。

重剑名曰葬天下。

细剑名曰上邪。

秋白茶的目光也落在了那一柄细剑之上,仔细看了很久,终于转过身去,飘然离开。

仅留下一阵香风吹入赵策鼻孔。

很熟悉的味道。

青年抬起头,看着消失在视线之中的那一袭黑衣,心底惆怅更浓。

在这片刻间,他猜到了黑衣女子的身份。

秋白茶。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伏龙山脉患难与共,鸣平城里一出乌龙,大概只能算作是一场梦了吧……

梦终究要醒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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