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阴阳此时却双眼盯着别处，以少有的严厉姿态喝止：“罗立，你干什么！”
我这才看到，罗胖子躲在一座石塔后面，正用手里工兵铲在凿石头，听到陆阴阳的声音让他后背一抖。
他扭头过来，打了个哈哈：“我这看看这石头基座牢不牢固，试一试，敲打一下，这么多年了，能够坚挺到现在简直是奇观呐，我之前不是跟着勘探队一段时间嘛，就是好奇，业务好奇……”
正当他喋喋不休甩锅找借口的时候，我大喊：“往前滚！”
罗立一听我的话整个人灵活地猴子似的，壮硕身体毫不犹豫往前一滚，就地在水里连滚带爬往我们这边靠。与此同时他身后的石塔摇摇晃晃，歪歪扭扭失去重心，石柱本身发出崩裂一样的咔咔声，轰然倒地。罗立转过脖子看到后面场景，嘶了一声，要不是我喊的快他就被石塔压在下面了。
甩了甩身上的水，罗立站起来骂骂咧咧：“也忒倒霉了点，还说是奇观，敢情还是纸老虎，外强中干，一碰就倒，豆腐渣工程。”
陆阴阳却大步走过去，站在倒塌的石塔旁边左右寻找什么，而后她蹲下来戴上橡胶手套，用手在里头摸索。
我们几个人也靠拢，不过是罗立手握工兵铲，我的防狼喷雾也是仅仅攥在手里，以备不时之需。
手在里头摸了摸，陆阴阳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她将手抽出来，手掌和半个小臂上全是粘稠的血液，上面还有蛆虫在爬动，光是看着我就觉得恶心。陆阴阳没有立即洗手，而是让我摸出一个塑料封口袋，她把两只蛆虫从手臂上摘下放进去，封好口子，而后又用一个小管子提取采样了血液样本。
我问她：“里头怎么有血和虫子？”
“不止，还有尸体。”陆阴阳伸手从里头抓出一团腐烂脓涨的肉块，上面爬满了蛆虫，刺鼻尸臭熏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不用看了不用看了……”连罗立都捂住鼻子瓮声瓮气说。
然而陆小姐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将手探入其中更深，发出滑腻腻摩擦的声音，最后她将脑袋探进去还左右看了看，就差没自己钻进石塔内部了。多米尼在一旁手足无措，想要阻止她，却又碍于自己吊车尾身份，只能嘴唇翕动，朝我们胡乱比划danger。
陆阴阳总算结束了她的“摸尸体”行动，脱下橡胶手套，又从我这里喷了消毒水洗了手。
“这里更像是卵塔。”
安葬佛门僧侣骨殖的无缝石塔，状如大鸟卵，故而被称之为卵塔，其实是真身塔的一种。与法身塔相反，真身塔内不会安置金玉，用茶毗火塟法，作卵塔而不为坟。
我问她：“什么叫用茶毗法？”
“就是佛教语言里的焚烧。”陆阴阳绕了卵塔走了一圈。
我心想不对啊，这里头的明明是血尸，尸体都腐烂，血液都粘稠了，怎么会是焚烧僧人尸骨的埋葬法？
“可里头不是烧过的尸体啊，这又是咋回事。”罗立把我想问的给问了。
“这个我也不清楚。”陆阴阳老老实实说：“我摸了一下里头，内部的确有一具较为新鲜的尸体，也就是这些血迹的主人，不过还有一堆骨头，发脆堆叠在一起，应该是很早之前就被放置进去的。”
罗立咋舌：“乖乖，难不成这里真的是寺庙僧人的墓地群？”
妈的，又抢我话。
由于罗立偷偷小动作而失去重心倒塌在地的卵塔就像是一颗椭圆形被打碎的巨蛋，只是顶端流出来的是血而非是蛋清蛋黄。有意思的是，哪怕其倒塌也丝毫不影响周围其他卵塔，显然布置者考虑过可能倾倒的风险，周围留下了足够的空间距离，避免一个失误和意外形成多米诺效应。
多米尼蹲在地上，用手电照射着地面上的一个大脸盆大小的石盖子，这东西就是卵塔棺门。由于卵塔呈椭球状蛋状，它的门是开在顶部，只是匠人工艺实在是好，加之在阴暗的地下水道环境下，我们一时间都没有发现它们并非是毫无缝隙。
罗立也蹲下来用工兵铲敲了敲卵塔的边沿，双脚则是避开里头还在缓缓流出的鲜血，这些血液融入浅水里，将那一带周遭染成浅红色。
“你们说，是不是人死了就把人塞进去，这卵塔怎么罐子似的？”他又有了新想法：“但这些血又是怎么一回事？人死后血液会凝固回缩，怎么这些血液还这么粘稠，就像才死了不久一样。该不会……”
吞了吞口水，罗立看向我们：“这卵塔里头的，就是大鬼那个被抓走的手下吧？”
陆阴阳一口否定：“不会，这具尸体腐烂时间超过了七天，而且身上每一截骨头，或者说每一部分骨头链接的躯体都被肢解开来，这样应该是便于下葬。”
肢解塞进去？
我心里一阵恶寒：“这种手法，倒是有些像是藏区的天葬？”
“天葬是给秃鹫吃肉，让人回长生天，这里又是啥？把人肢解了，给谁吃？我知道了！”罗立突然一指墙壁：“该不会是给那个四头怪吃吧……越看越是像，你看墙壁上刻满的水纹，不就是象征这里的水流环境，加上大鬼的小弟被直接拖下水，也只有巨大形体的水中生物能够有瞬间制服成年男性的力气。”
罗胖子这人异想天开不是一天两天，偶尔会有灵光一闪，但大多数时候都是胡思乱想。
我当即怼他：“那两足金乌呢？我宁可相信是两足金乌，那四头水怪的体量，要在这么狭窄和水深如此之浅的地方存活，你觉得可能吗？”
陆阴阳突然看向一言不发的多米尼：“你发现了什么？”
多米尼身体微微一抖，看回来时脸色有些发青：“没……没什么，只是身体有些不舒服。”
“真的？”罗立绕着他走了一圈，掂量着手里工兵铲。
他眯起眼睛：“你小子该不会是发现了什么好东西给藏了起来，如实交代，别以为我没看到，罗爷干这行就是火眼金睛！”
多米尼慌忙双手挥动：“我什么都没有找到，你们可以翻我的包……”
这么怂也是没谁了。
我则是担忧另一种可能：“多米尼先生，你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他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不，不是这样，我之前才用温度计测量了自己的体温，一切正常，也没有低血糖的症状，只是……这里……太让人吃惊了。太阳信徒一直被认为是一种错位理解，你们明白吗？就像是UFO，不明飞行物，大多时候都是镜头里的一些错位影响，飞虫，云层，飞机，曝光过度，水里的水獭……”
“哪怕在各个国家沿海城市都有关于这样一群人的描述，他们头戴斗笠，身着黑衣，经常把自己包裹很严，身材矮小，具有秘术，更是可以失去脑袋依旧不死，能够跳入大海求生。”
多米尼喋喋不休叙说着自己研究的课题：“但这部分人在主流文化和学者眼里不过是一种现代视角对古代描述的错位理解，他们认为那不过是一些麻风病人，白化病人，以及南方僧侣，还有部分海上少数原始民族……但这里可以证实，太阳信徒是存在的，这里有他们的寺庙遗址、神话壁画、还有佛光、金舍利、以及这些从未现世过的，太阳墓穴。”
他舔了舔嘴唇：“我数过，这里恰好一百零八个墓穴，和太阳信徒里天空的一百零八个太阳一一对应。”
我有些不敢置信：“你是说……这些不是给人准备……是给太阳神灵准备的坟冢？”
多米尼郑重点头。
“生与死的理解，是任何文化最初根源。你们看，图腾上的刻画和这里的水流就是将古时太阳从空中坠落的情景再现，这一百零八个，原本是被魔鬼击落的太阳神灵，它们沉睡在水下深处，等待着有一日能够被人唤醒。”
白人教授握紧手里手电：“这些太阳信徒，就是为了寻找到坠落太阳而航行四海的狂热冒险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