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方莫语去了另外一个地方，死亡并非终点，但这的确是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站。
之后，在飘向另一片陌生的领域的途中，他看见了顾晓白。
这个胆小又懒惰的女孩正在一点一点走向现世的出口，她的双眼漂亮极了，通透又充满了睿智的色泽。
那是全视之眼。
而这个时候，顾晓白也注意到了面前这个许久未见的小男孩。从洛君尘离开后顾晓白就一人走在这条大陆之上，向着出口前进，可是不知为何，这大地似乎要与她作对一般，她前进这土地变后退，而她停止，土地也就跟着停止了。
但不能停下。
顾晓白走了许久，终于，她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崭新的物体——或是说，人类。
是方莫语。
这个长相可爱的孩子就站在顾晓白的面前，矗立着，好似等了很久很久。
方莫语在等顾晓白，而顾晓白也毫无疑问地认出了他：方莫语在顾晓白的眼中没有变化，左眼与右眼都看见的是一个男孩子的脸庞，过去与未来在方莫语身上都成为了一体，不再有任何的变化。
“你当是看见了罢，顾晓白。”他对她如此说道，那声音空灵的很，就像是暴雨前的的风，平静中带着末日的气息：“看见了我的本源，也看见了洛君尘的模样。”
“我看见了，可为什么没人去说这件事？”顾晓白继续前进着，可是她走不到方莫语的面前，这条路似乎是一条滚道，顾晓白向前，方莫语便向后，她走的越快，他退得越快。
永远也抵达不到方莫语的面前，就像是永远也到不了的明天。
“洛君尘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恶鬼，为什么这么多人将他奉若神明？只是因为他开创了一整个修真的纪元？你们便将恶鬼膜拜么？”顾晓白声声叠叠地问道，他口气中充满了不甘，也充满了不知名的恐惧。
顾晓白是害怕洛君尘与他的未来，也更害怕自己。在顾晓白不知道的时候，魔魂已经消失了，而它的去向也显而易见，显然是自己的体内。
这让顾晓白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曾经与顾玄共用一体的日子，那个魔化的自己，不能言语，但又感觉充满了力量……顾玄，顾玄。
想到这个名字，莫名的顾晓白心中一痛，如果她能够更早更及时的去处理顾玄这个人格，是不是到最后会皆大欢喜？
但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后悔药，所以无论顾晓白怎样的缅怀，她只能收拾起心情，重新上路。
想到这里，对面传来了方莫语的声音：“不，正是因为洛君尘的牺牲，才让整个东洲欣欣向荣起来。或许你没有在全视之眼中看见更多的关于洛君尘的事情，但它真实存在着。”
“全视之眼都看不见的东西，怎么可能真实存在？”顾晓白摇了摇头，否定的说道：“我看见的洛君尘只不过是一个诞生在血泊里的婴儿，和一个凶神恶煞的恶鬼，他的终局是浑身浴血，又回到了那酷似出生时的那一滩血泼之中。”
“那你有没有想过，那滩血泊中的婴儿，就是从恶鬼中蜕变的洛君尘？”方莫语面带微笑，如是说道：“我得到了方家的传承——这是一个诅咒，可也是一个机遇，因此我看见了一些常人不能看见的东西……上个世纪的东西。”
“上个……世纪？”
“我只活在两处隐秘的世界之中，与所有皆格格不入。”方莫语耸了耸肩膀。“你通过全视之眼所见到的东西，也不过都是无限中的一点，老实说，我们谁都不想让你看见这个世界。”
顾晓白将这话听进了心里，她本想着问一些问题，但不知道为何，一个答案便在她的心底萌生，从而令她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是因为我出不去这浩瀚，那么看见天地的无极也只是锁链，对么？”
“……是的，是这样的。”方莫语闻言顿了顿，他偏头看向了顾晓白，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番，突然笑了起来。
方莫语笑得那一瞬间，顾晓白好似看见了天使。
昙花一现，是最为美丽的。
“你瞧，你现在就像是一个思考者了，而不是一个追求者。”方莫语只是短暂地笑了一下，随后他收齐了笑容，侧开身子给顾晓白让出了道路。“欢迎你来到神的领域，也欢迎你加入这场最终的拉锯战。”
是了，这将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
顾晓白如今两袖清风，她只能重新开始。一切只不过是因为顾晓白的顿悟太晚太晚，让她失去了最初所有的条件……但是，如今算是醒悟了，醒悟了，就不算晚。
顾晓白阔步前行，这个时候，脚下的大地的滚动开始停下，让她一步一步地靠近了方莫语，走向了未来的光。
当顾晓白与方莫语擦身而过的时候，就听见他低声地笑了起来，莫名的，在方莫语笑的时候有一种力量拉住了顾晓白，让她在出口前停下。
突然，顾晓白被方莫语抱了个结实。
“顾晓白，顾晓白。”方莫语说。“你一定要赢啊，一定要创造出一个更美好的世界……陆安没有那份责任心，只因为他没有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失去与得到，他的贪心太重，他的执念太强，而他的手段太过下流，没有底线的人是不能完成表世的一统的。”
方莫语说这些话的时候，顾晓白脑中只有一个声音。
方莫语死了。
人只有死前，才会说出一些与往日性情不同的言语，而方才那番言语，便是方莫语的临终之言：他是多么想要去看着世界重新走向和平与安定，可他来不及了。
他的生命已经逝去了，又因为方家的诅咒，才让他能来到顾晓白与洛君尘的世界中，才让他能够完完整整地出现在顾晓白的视野之内。
“你日后可能会看见更多的悲苦，听见人世中的哀怨，可你一定不要放弃，一定不要放弃去创造一个真正的理想国。”方莫语的声音有了些哽咽，他紧紧地抱住了顾晓白，如是说道：“或许没人同你说过，但是顾晓白，你真的很适合成为世界的创造者。”
“我知道，我不会是一个统治者。”顾晓白转身，将这个孩童大小的方莫语抱在了怀里，轻声说道。“可我会尽力去创造一个世界，我是洛君尘真正的继承者，我知道我该做些什么。”
是的，创造，而不是统治。顾晓白没有统治者的手腕与城府，她只能创造出一个欣欣向荣的世界，提供给世间万物来繁衍生存。但是这不是统治。
正如陆安所创造的龙轩王朝一样，他创造了这个王朝，可是他从不亲身统治——某种意义上来说，陆安同顾晓白是一类的人，那么洛君尘在陆安来临的时候，是否也对他抱有过这样的想法呢？
可……陆安的确做到了，他的确开创了一个最为鼎盛的王朝，只不过却是昙花一现，化作了历史上的一笔又一画。
那么，陆安到底是为什么要放弃呢？他另外建立了自己的巴别塔理想国，那是个怎样的世界？他自己亲身统治了，还是说交给了他人。那个地方，如今是怎样的景象？它是否也经受了天灾人祸的践踏？
这些，都随着方莫语的消散，化作了顾晓白面前稀碎的光片，最后在半空消弭。
该走啦。
顾晓白内心有一个声音这样对她说道。
该走啦，顾晓白。
这个声音指引着顾晓白转身，迈进了出口。
一阵热浪扑面而来，世界在顾晓白的眼中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的左眼看见了郁郁葱葱的森林山脉，而右眼……竟也能看见这里变成了繁华的大都市。
可是，现实却在告诉他，这里是一片火海，生灵涂炭，苦不堪言。空气中弥漫着炽热与鲜血，还有混杂的令人作呕的恶臭。
这些，就是当下。
顾晓白将注意力集中在他面前的几个人身上，一时间还不能完全适应如此众多的人，他们每个人不同的过去与未来撞进顾晓白的脑海中，险些让顾晓白窒息。
而这起中，她的注意力大部分被那个站在半空中的男人吸引了过去。
那是陆安，顾晓白异常地确定。
那就是她应当杀死的男人。顾晓白眯起了双眼，深吸一口气后唤来了清风，送她来到了陆安的身后——显然，这个男人还没有转过身，至少在这个时候，陆安选择了先面对面前的事物，而不是再一次出现的顾晓白。
那么，该是结局的时候了。
“每个人都是死于刀下的。”顾晓白浮在半空之中，她此刻身体里充满了力量，而她此刻也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手中握着一把长长的刀。“由一柄常眼不可见的刀，割裂了所有生物的魂灵。”
顾晓白看见陆安的第一眼，她便看见了他的终局，那是一片空无一物的平原，上面吹挂着渗人的风，连具骸骨都没有，只是单纯的一片空旷的荒原，死寂骇人。
而过去呢？那也很奇怪。
陆安的过去只有一根与天地相连的线。
她突然想起了方莫语同自己说的那句话：无限，只是死亡的别称。哪又有什么是可以追求的，不如斩断，不如毁灭。
毁灭后，才能带来新生。
像是被人诱惑了一般，顾晓白举起了手中的刀，这柄刀并非是寻常的刀，它诞生于灵魂之中，是唯有掌握了天地本源的人才能得到的戾器——一柄戾器，只能用来杀人，而不是用来贱人。
似乎这也寓意着天地的本源，也不过是毁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