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梳妆懒，病榻厌人语。
那日殿议之后，新罗宫内的气氛便不似春日该有的闲散怡人，宫人们大都行色匆匆却又谨言慎行，郎徒们也满面严肃，不似平时偶尔还与宫女们调笑几句，贵族们入宫的人数与频率明显增加，美生与世宗更是日日入宫，却日益焦躁。
原由便是，美室称病不起，闭门不见，竟然在这样的时候。
这不，美生与世宗在昙华殿门前便与掌殿宫女延青争执起来，自然是美生与世宗焦急想要闯殿，却被延青拦下。
“岂有此理！你不认得我们是谁么？竟然敢挡！”美生火冒三丈，语音都气得尖利了几分，那本来清秀俊逸的五官夸张得变了形状，风度全无。
“两位大人稍安勿躁。”延青语态平和，垂眸持礼，却是半分不让：“玺主吩咐下来，因为身体抱恙无论是何人都不见，两位大人在殿前如此喧哗，冲撞了玺主可是重罪。”
美生气结，还欲争辩却被世宗拉到了一边，只得强自摁下怒气与焦急，满带疑问地看着世宗。
“玺主可是真想推举春秋为王？”世宗问。
“我怎么知道？”美生气愤难消，甩了甩袖子：“那日殿议之后，我连姐姐都面都没有见着。”
“无论如何，如若是推举春秋为王，那和春秋联姻的必须是我们家英娜。”见美生如此急躁，世宗的情绪也被影响，一向沉稳的他竟然摞下这么一句话拂袖而去。
美生听世宗如此说，便明白了他的心思，原来竟是在担心此事，只是上次姐姐明显表示想让君罗与春秋联姻，这么一来，岂不是要与世宗绝裂？难道姐姐这几日闭门不见就是在担忧此事？不对，以姐姐的手腕和心肠如果连这样的事情都处理不好，如若连世宗都降服不了，那也不是天下无敌，让普通人闻风丧胆的美室玺主了，美生摇摇头。
那么，姐姐究竟在犹豫什么呢？美生无奈抬眸却被一支杏花迷眼，一挥手便打得落英纷纷，焦躁不安地出了昙华殿。
——
而真平王的仁康殿内也是日日不得清静，这个下午又将龙春等人聚集在一起，商讨着怎么也没有结果却还是无法停止商讨的王储问题，每一个人都拉长了一张面孔，窗外虽然风和日丽，窗内却是雷电密布紧张压抑。
“无论如何，王室必须站在德曼一边！”摩耶夫人直盯着真平王，笃定之中又带着哀求：“陛下请给予德曼坚定的支持。”
真平王沉重地抬起眼睑，扫视了一眼在坐的各人，金舒玄夫妇倒是一脸赞同，而龙春公却是满面的犹豫，自从那日与春秋细谈后，他便一直在踌躇，好容易到了今天，才有了决定。
“陛下，公主殿下毕竟是女儿身，如果是春秋……”
“龙春公！公主殿下毕竟是圣骨，而春秋只是真骨而已。”金舒玄一声冷哼打断了龙春的话。
“重要的不是这些，重要的是，春秋已经被美室利用，成为美室操纵的工具。王位，怎么可以让美室控制？绝对不能让此事发生！”摩耶一提起美室便无法抑制激动的心情，半撑着身子有些狰狞地说：“那个恶毒的女人，连春秋这样的孩子都不放过，竟然将这么单纯的孩子卷入政治之争！”
“王后娘娘！但是春秋也是天明公主的儿子呀。”龙春公也激动起来，双目泛红：“再说，春秋根本不会被美室操控，反而是他在利用美室，小小年龄便有如此抱负，可堪大任呀！”
听得龙春如此说，真平王与王后面面相觑，惊疑不定，难道说春秋真如龙春所说，反而利用了美室不成！
龙春见真平王与王后态度有所变化，正想与他们细细解释春秋的计划，却听得又一声冷哼。
“龙春公，春秋公子也是你的侄子，但是为了让他登上王位而说出这样的假话，我看你也是鬼迷心窍了吧！”金舒玄面上凝结着重重的冰霜，他本是武将，说出话来也是直截了当。
龙春哪里受得这样的侮辱，立刻反唇相讥：“德曼公主视瘐信郎为左膀右臂，为了让他继续得到重用，舒玄公当然是要立挺公主殿下！”
“龙春公！难道你真的认为称覇新罗的美室，真的会为黄口小儿所利用？真是天大的笑话！”金舒玄哪里肯服输，直着脖子反击。
真平王听他们俩竟然争吵起来，那激烈的争执之声环绕在梁宇之间，有如响雷阵阵，面色愈加苍白，思维混沌颞颥刺痛几乎坐立不稳，摩耶夫人显然也陷入了左右为难的状态，潮红着一双眼睛沉默不语。
——仁康殿外的德曼在昭火的陪同下，同样是苍白着一张脸，她本来有事面见真平王，却在门外将一切都听在了耳里，沉闷了几日的心情更像是完全跌入了湖底，铺天盖地的压力几乎让她窒息，忽然没有面对的勇气，踉跄着离开了仁康殿，却跌跌撞撞像是遗失了方向。
“公主殿下。”昭火轻唤着德曼，扶住了她，眸中是浓密的关切。
德曼仿若才清醒过来，想起与奶娘东躲西藏以及在沙漠中九死一生的经历，那般的艰辛都挺了过来，心情便渐渐平复，给了奶娘一个安慰的笑容，想到这会儿洛伊应该已经也入宫了，便回了绮罗殿去。
洛伊这几日差不多是日日往绮罗殿跑，她也感觉到事情到了关健性的一步，虽然最终的结局自己很清楚，不过都经过了多少惊心动魄的过程却是茫然不知，这次倒不是仅仅为了毗昙，自己也是认真关心。
所以洛伊一眼就发现了德曼沉重的心情，率先便问：“殿下，发生了什么事？”
听洛伊的语气都如此急切，瘐信他们立即紧张起来，就连毗昙也一改往日的漫不经心，坐得端直。
听德曼沉声说了仁康殿外听得的争吵，众人都沉默不语，就连洛伊也拧着眉头细细思索，不肯轻易出声。
“美室究竟给春秋下了什么迷药，弄得他这么执迷不悔。”毗昙的语气中略带着自责，被洛伊听了出来，抬眸冲他便是一笑。
“难道你们真的没有考虑过，春秋真的有利用美室的心思？”
听洛伊如此说，众人皆是又惊又疑，大家眼中的春秋是一个只识得风花雪月，寻欢作乐的少年公子，不大相信他能骗得过美室，因此都盯着洛伊，看她有何解释。
“我那日碰巧听得一个传言，说是春秋在宫内宫外与三名女子都交好，弄得那三名如花少女争风吃醋风波不断，公主可觉得这事里透着蹊跷？”洛伊只盯着德曼，嘴角弧度渐增。
德曼皱眉细思，忽然顿悟，却还是不肯相信般：“你是说……”
“春秋像是故意在分化美室那边的势力，挑起世宗与薛原之间的不和。”洛伊点了点头：“美室识人无数，不过春秋也是心思细密胜人一筹，再加上他只不过舞勺之年，美室的心中多多少少有些轻视，让春秋得了逞也不算太奇怪。”
“可是春秋这么做，就算能达到分化美室的势力之目的，但王室的势力也同样会被分化，这不龙春公与舒玄公就起了争执么？”毗昙冲瘐信挤了挤眼，嘴角一斜。
瘐信果然便添了几分尴尬，看着德曼欲言又止。
见毗昙此时还找瘐信的不痛快，洛伊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睫毛忽闪轻轻一笑，又忽然对德曼说：“这也正是我想要问公主殿下的，如若真相果真如此，殿下要如何对待春秋？”
事关王储，德曼每行一步当然是慎之又慎，不过对于这个问题却没有过多考虑，只是稍作踌躇便平整了眉目，坚定道：“如若春秋果真有意于王位，我将退出王储的争夺，绝不让王室分化。”
此言一出阏川与瘐信虽然震惊，但他们一惯明白德曼的个性，知道她此时心意已决，也不便劝说，肃然沉默。
大惊的是毗昙，一双剑眉高挑，眼底的不甘倾泻而出，正欲开口。
忽然手心一暖，转眸便看到洛伊冲自己轻轻摇头，她温柔的指尖轻轻挠了几下自己的掌心，便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捏了捏洛伊的柔荑。
洛伊又冲毗昙一笑，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心内半是安慰半是沉重，毗昙的欲望已经显露无疑，尽管他此时对于德曼还是忠心耿耿，但明显掺杂着自己的欲望，因此听说德曼要放弃王位才会如此不甘。
是呀，历史的车轮正在无情的向前运行，顺着应有的轨迹，毗昙也正在往他的那条路……
想到这里忽然心中一窒，眼眶一涩竟然有了泪意，连忙地垂眸不敢再看他英武不失清秀的两排剑眉，不敢再看他黑白分明的眼，不敢看他唇角还来不及掩去的急切，不敢看他梭角分明的下颔，如此美好的人，怎么会有那么残忍的结局。
“让我更加担心的是美室。”
德曼陷入自己的思虑，并没有发现毗昙刚才的急切与洛伊忽然的落寞，忽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这下包括洛伊，都没有跟上德曼的思维。
“她这几日称病闭门，谁也不见，这可不像她的一贯作风。”德曼摇着头，一时之间无从表达心中所想，只慢慢地说：“美室一直是个称职的对手，我也渐渐地熟悉了她的一贯行事，只要她有所反应，总能捕捉到一丝痕迹，可是这次，竟然称病……”
“也许，是真的病了也未可知。”提起美室，毗昙总是凛然的语气。
还是摇头，德曼不置可否，陷入了自己的沉思。
——
出了绮罗殿，洛伊竟然不顾他人的目光，一直拉着毗昙的手，不肯稍微的放松，这反而让毗昙有了些不自然，虽然他心内很是受用，不过身边的阏川总拿眼睛轻斜俩人十指紧扣的手，这多少让毗昙有些尴尬，轻轻一咳。
“对了阏川，这几日怎么没看到流云？”
“她每日辰时便去了瞻星台，这几日也不知为何，总是日薄西山时才回宫，唉，想是和那山野巫师去了不少有趣的去处。”阏川听毗昙猛不丁地提起流云，一不小心真情流露，叹起气来。
“还说不知为何，却又道出与那巫师去了好去处，阏川郎定是寻人打听了流云的一举一动吧。”毗昙一边打趣阏川，一边晃了晃洛伊与自己紧紧相握的手。
刚才，洛伊情绪的突变便落在了毗昙的眼中，他不知何故但想着能逗洛伊开心总是不错的，于是明明打趣的是阏川，却冲洛伊明朗一笑。
心中略过猝不及防的疼痛，洛伊立即避开了那么明朗的笑容，因为太急切，反而让毗昙愣怔了一下，刚与阏川挑起的半个话题突然没有了接下去的兴趣，只关切着洛伊。
阏川见二人神色不对，也不便再在旁边跟着，借了个由头避开了二人。
才出仪门，毗昙手臂稍一用力便扯住了洛伊，扳过她的肩头直视她的眼睛，语气却温柔无比：“你怎么了？可是我又做错了什么？”
“毗昙……”洛伊抬着眸，颤抖着伸出手指，轻轻地抚摸毗昙的面颊，这么温暖这么真实，他在自己的面前，他不是历史上那个冰冷而僵硬的名字，心内酸涩，忽然环住了毗昙的脖子，什么都不想说，只想与他这么相依相偎，如此贪恋他的温暖他的温柔，因此绝不能眼睁睁地让他走向那般残酷。
历史，果真不能改变么？
仪门之内，君罗收回了半探的身子，眼眶红红。
这样就好，只要目睹他是幸福的，自己的一切选择都有了价值，回昙华殿的一路上，君罗一直紧握着拳头，步伐坚定。（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