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远如暮，望望迷人步。
刚刚过去的那个夜晚，并没有多少人能安然入睡，洞悉了美室想法的洛伊，也是如此。德曼与春秋唤醒了沉睡的美室，她已经彻底地清醒，尽管自己知道最终的结果，可是在这风暴将至的前夕，她依然是亢奋而紧张的，并且依然看不清层层迷雾之后的路径，究竟是怎样的百转千回。
所以天边才出现第一丝红霞，洛伊就已经更衣起身，不想才出前院，已经看到毗昙在舞剑了。
看来他也是一夜无眠，他在想些什么，焦虑或是亢奋，笃定还是迷茫？
见他形如惊鸿身若浮云，青锋吟吟轻灵飘渺，并不见沉重与急躁，干脆就立在檐下含笑看，直到毗昙站稳收剑，才拍了两下掌。
只是身形略晃便到了洛伊的身前，忽然将她紧拥入怀，这般的热烈不由得让身后的琉璃红了脸颊，带笑回避。
那般幽淡的干燥的青草香味又弥漫在鼻尖，洛伊感觉到毗昙的心跳，狂乱而亢奋，她便知道了他此时的心情。
他期待着暴风雨的来临，他期待着自己的母亲与德曼的对决！可是……
“毗昙，依然还是笃定帮助德曼吗？”洛伊在他的怀里轻声问。
“是的，那是师傅的遗命。”温热的气息扑打在耳边，洛伊想像他的眼神一定会有些犹豫。
毗昙，这可是你的真心？
不过却没有表现出来，洛伊不忍再让他更添犹豫，依然轻声说道：“那我们入宫吧，今日应当会有大事发生！”
新罗宫内当然不得平静，和白会议最后通过了上大等关于竞争王储之位的提议，有如突如其来的龙卷风般袭卷了整个宫廷，真平王在听到这个消息的同时便直呼头痛卧床不起，摩耶王后又惊又怒又牵挂陛下的病情，守在真平王的榻前双目通红却紧咬牙关，她低声地鼓励着真平王，绝不能在此时就倒下去，必须成为德曼的后盾，绝不能让美室的诡计得逞！
而皎月殿内，春秋正与宝良坐在窗下赏着春茶，听得这个消息，手中的彩绘百花夺艳细瓷茶碗便直直地跌在青砖地上，“咣当”一声碎成两半，茶水四溅在草青的绸衣下摆上，仿若疏密不均的一串叹息。
而宝良只是微咬着自己虽不算丰满却也盈润的樱唇，一双含情目半带幽怨，春秋的震惊让她的心坠坠一沉，自己担忧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自己的家族与王族之间不可避免的矛盾，本来怀有一丝饶幸，如若玺主推举的人是春秋，看来……
春秋完全没注意到宝良的幽怨与担忧，一贯温柔和婉的眉目有如凝滞了一般，嘴角紧抿。
他的计划失败了，他牺牲了爱情坚持的计划被美室彻底击溃，美室也成为了王储的竞争人，这怎么可能！美室，她怎么能想到……
因为已经心有准备，德曼反而没有他人那般震惊，美室的雷厉风行她早有领会，现在自己没有多么多时间去震惊，当务之急要解决两件事情。
劝服春秋，必须争取春秋与自己站在同一立场，王室的力量才不会被分解；另外，就是要争取更多的贵族，要让更多的贵族支持自己。
“殿下所说极是。”听了德曼的话，洛伊点了点头。
阏川虽然觉得德曼的话句句在理，且不论春秋，单是要争取贵族站在王室的立场，恐怕就不是易事，必竟上大等世宗引领着众位贵族，而他铁定是会支持美室，公主要赢这场战斗恐怕艰难重重，忍不住就将心中的疑惑提出。
见德曼也是沉默，绞眉苦思，洛伊便知道她尚未确定详细计划，而关于这一点，自己在途中之时就已经与毗昙细细商量过了。
美室之所以有庞大的贵族在身后支持，上大等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新罗王室与贵族之间常有利益的冲突，他们支持美室也是为了牵制王权。但美室一旦登上王位，势必便会与贵族产生利益的冲突，美室的手段贵族们多有见识，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乾坤独断的女王，他们的利益必然会大受损伤。
因此，即使表面上不会彰显，定会有多数的贵族不愿让美室登上王位。
此时若从中斡旋分化，晓以厉害，正如同春秋之策挑拨开贵族内部的不和，胜算也不是表面上那么微弱。
可是，洛伊却并没有打算将这些说出来，她看向毗昙，他是否尚在犹豫？是继续完成师傅的遗命，还是帮助抛弃自己的母亲，她希望毗昙不要轻率地做出决定，可是她也明白，毗昙也许根本不会去面对心中曾有的犹豫。
——因为对师傅的歉疚；因为对抛弃自己的母亲的怨恨；因为心中不愿放弃的自尊。
“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可不可行……”
瘐信犹犹豫豫的开口，还未将想法说出，眉目先沉重了下来，看得出他先是经过了反复的考虑，但心中尚无自信。
他是极少提出建议的，众人不免觉得有些好奇，纷纷将目光投向瘐信，倒让他显得更加紧张。
“我是觉得春秋公子的计策虽然说失败了，但是毕竟夏宗之女还关押在义禁府中，美室必然会想办法营救，但这毕竟是毒害王室的大案，如果我们以此为机将世宗牵连进来……”
原来如此……
洛伊不由得摇了摇头，瘐信的长处果然不在这些事上，他的这条计策根本行不通。
美室既然已经公开宣布自己要竞争王储之位，绝不会让世宗牵连其中，根据洛伊的推测，美室多半会将所有的责任归咎于英娜一人身上，她非但不会出手相救，反而会推进英娜的死亡，即使英娜是她的亲孙女……
德曼也是略抿嘴角，显然，她也觉得瘐信之法根本行不通，不过还是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笑容。
“风月主认为，天下无敌的美室玺主会愚蠢到这个地步，在如此关健的时候，为了其中一个孙女的性命让上大等的家族牵连在内？”
出言叽诮的是毗昙，他耷拉着嘴角晃着头，这样的态度让瘐信刹时之间又气又羞，红了脸膛。
“公主殿下刚才的说法极为正确，我们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对手的失误上，我们要主动出击，分化贵族之间的矛盾。”见瘐信一副尴尬的模样，毗昙心中痛快了一些，英挺的眉角微扬，继续说道：“我提议制定租税改革方案，大贵族们背叛世宗的机会很小，我们要做的是分化大贵族与小贵族之间的利益，才能孤立美室的势力。”
眼见毗昙眉飞色舞的样子，洛伊却满心沉重，果然如自己猜想的一般，毗昙逃避了他内心的犹豫，看来昨晚他也考虑了很多，制定租税改革方案，这果然是一个妙计。
“增加大贵族们的租税，减少小贵族们的租税，扩大自耕农，既能让新罗得以稳定发展又能达到分化贵族之目的，毗昙，这次你又让我刮目相看了。”
德曼果然大喜，眉间眸中同样变得神彩飞扬，不过租税改革的制定不是件易事，以何等品级的贵族们为标准区分成为了至关重要的问题，万不可轻率。
“因此毗昙，你要利用廉宗的间谍网络，收集各贵族的情报，包括拥有土地的情况、婚嫁以及与其他国家的关系。”德曼一边思索一边嘱咐：“不仅仅是贵族，连地方上有影响的人士也要调查。”
见自己的意见得到了德曼的采纳，毗昙嘴角微扬，示威一般——向着瘐信。
刚巧撞入了瘐信的眼中，对于毗昙的孩子心态瘐信黯然失笑，不过他还是说出了心中的疑虑：“即使我们制定出租税改革，但和白会议都是由大贵族们组成，他们必不会通过……”
“我们的目的不是让这一改革通过，我们的目的是要分化贵族，如若和白会议否决了这次提议，小贵族们会怎么想？一定会认为大贵族们只顾自身，这便是我们要达到的目的。”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毗昙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这更加让瘐信难堪。
德曼却并不关心毗昙与瘐信之间的小纠结，她的注意力转移到洛伊身上，她今日只沉默不语，这让德曼有些不安，不由问道：“洛伊，你在想什么？”
忽然被德曼提名，洛伊才略挑了眉头，微微一笑：“我在想，美室玺主，她会用什么样的方法竞争王储之位？”
洛伊的话让众人再次陷入沉思，美室应当非常清楚她所处的环境，多数贵族对于她成为王储应当并非真心支持，仅靠世宗的凝聚力还远远不足以让她从竞争中获胜，那么，她会如何应对？
毗昙一改刚刚的眉飞色舞，洛伊提出的问题也是他昨晚考虑得最多的问题，那几日与美室在闲云溪谷中几场闲谈，他依稀感觉到美室要做什么，于是此时有些犹豫，不过还是决定告诉德曼——
“美室，她会否考虑起兵谋反？”
语音才落，殿内诸人皆大惊失色，面面相觑心下怀疑。
美室身为花郎之原花，身后又要兵部令支持，如若起兵谋反也不是不可能。
但历史之上从无美室谋反的记载，因此洛伊非常笃定美室不会起兵谋反，就连德曼也觉不可置信。
“花郎们信任美室，是因为她从未行过违背大义之事，即使是废除真智王一事也是通过了和白会议，我认为美室不会兵行险着。”
瘐信与阏川也都默默点头，显然他们也赞同德曼的说法。
而对于德曼的话，洛伊却有些孤疑，不违背大义？美室明明勾结薛原篡改了真平王的遗旨，才导致了真智王登基，为何德曼还要如此说？但不过转念之间，洛伊便明白了。
想来美室当年行事极度机密，所知之人也就限制在薛原与世宗而已，德曼此时应当还蒙在鼓中，但是历史上既然并无美室谋反的记载，自己也没必要将此事提起，当下便保持沉默。
而毗昙见众人都不信自己的直觉，也不再说什么，但是他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分明，美室就是要在新罗掀起涛天巨浪，他绝不相信美室会采取什么合法手段登上王位。
他的眼前，又出现了美室笼罩在斑瀾赤焰之下的面孔，她嘴角上掀，她说：“为了崭新的梦想我将赌上一切，所以绝不后悔，美室要做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事，就从今日。”（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