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同万死碎绮翼，不忍云间两分张。
第二日清晨，德曼便与毗昙、瘐信离开了兰堂，徐罗伐的城门处设了关卡，进出人员都要经过仔细的查验，三人想要从这里光明正大的进入怕是不能，于是并未停留直去了上州停，大大方方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瘐信便又开始焦虑不已。
城门处从今日就开始加强了防备，要入城怕是极为艰难了。
毗昙才将德曼安顿下来，立即出去寻找廉宗安排的细作，却带回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原来是茫茫中原大一统的隋国，在风雨飘摇中，在这个初夏终于结束了她短短7年统治，此时中原的江山已经易主，李渊称帝，改元武德，改国号为唐，诏告天下。
这般大事让德曼与瘐信彻底陷入了沉默之中，隋国对待高句丽的态度强硬，反而让新罗与百济勿须担忧高句丽的侵略，如今江山易主三国的局势又回到了扑朔迷离的阶段，如若高句丽缓过气来在这个时候调头攻打处于内乱的新罗，便有灭国之虞。
对于时局的担忧胜过了如今自身面临的险境，必须立即结束这场内乱，德曼眉目之间愈加坚定。
“美室显然也有这方面的考虑，据说她已经安排美生筹措贡品了。”毗昙浅浅一笑，道：“公主殿下，廉宗旗下的一支秘密商团也得了皇令，明日便要运送贡品进入国都。”
德曼眉间一亮，与毗昙四目相对，见那双漆黑如夜的乌眸闪耀着略略得意的神情，不由得一笑，因为想到了对策能帮助自己，便这般得意么？毗昙他，还似一个孩子一般。
“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混在商团之内入城？”即使是一贯迟钝的瘐信也反应过来，却仍然沉重地皱着眉头。
德曼点了点头：“这的确是好计，美室如此急切地筹集贡品，必然是想与唐朝之新帝结盟，借唐朝之力继续牵涉高句丽，城门处只怕不能对贡品实以严察，毗昙立即落实此事。”
毗昙含笑领命，得意之情溢于言表，而瘐信心中却喜忧参半，虽然有了办法入城，不过入城之后公主便要孤身涉险，他又怎能心安？正怔忡之时却忽然又听到德曼说——
“今晚必须去见周真公，在入城之前。”
——
周真公再次在自己的书房中忽然被“夜访”，已经没有了上次的恐惧，只是看到满面阴沉的毗昙时，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上次那临别一“拐”，虽然没受什么伤，不过接下来的两日还时不时地会目眩一阵，想到这些目光便躲闪起来，只恭恭敬敬与了德曼一礼。
他是城府极深之人，虽然上次助了美室，不过保持应有的低调与卑微对自己无害，更何况公主目前还安然无恙，胜负未分，怎能自绝后路？
见周真公这般反应德曼也极为满意，城府深是好事，这样才能权衡利弊，也才有机会争取，于是德曼嘴角上扬，气氛便没有了上一次的沉重与压抑。
“公主殿下此次前来，可是又要忠告在下什么？”周真公这话虽然说得有几分挑衅的意味，不过态度倒是谦恭的，语气也是真诚的，因此丝毫没有破坏气氛。
“周真公是聪明人，经过几日，当然有了自己的考虑。”德曼维持着笑容，气定神闲。
这不由得让周真公心下凛凛，美室自然为人中龙凤，这公主也是气势不凡，多少须眉男子尚不及二女，谁输谁赢尚且不可料定，只是新罗会出现史无前例的女王，却是必然之事。但仍然是犹豫道：“请恕小人妄言，即使是小人襄助公主殿下，只怕也是为时晚矣。”
“哦？难道你认为美室必胜？”德曼略一挑眉，目光之中便带了几分戏谑与笃定：“贵族们已经生疑，虽然有卫国令的镇压也是人心不稳，更何况……”
忽然打住，德曼只盯着周真公，显得莫测高深。
“公主殿下有了对策？”周真公果然摁捺不住，话一出口方知不妥，不过出口之言有如泼盆之水无法收回，于是神情便尴尬了下来，自己与美室同搭一条船，即使德曼有了对策又怎能如实告知。
笑意更深，德曼眉目平和：“的确有了对策，那便是回宫。”
这句话从德曼唇中若微风一般淡然送出，在周真公的耳里却像是九天之上的一声旱雷，尴尬的神情一僵，显得更为滑稽。
“我现在的情况就好比是被猛虎咬住了臂膀，挣脱已是不能，那么如若我将整条臂膀送入虎口，便有机会用手中的利刃划破猛虎之喉。”德曼语气温柔，仿若是与周真公进行一场闲谈一般：“美室会如何应付口中紧握利刃之臂，周真公，你下次可以问她这个问题。”
说完这句话，德曼移了移木椅，一个轻飘飘的眼神递与毗昙。
周真公心中一沉，便觉项后一痛眼前一黑，再次昏迷了过去。
“公主殿下，小人有一点不明，为何让他问美室那个问题？”护送德曼回客栈的路上，毗昙迫不及待地问，德曼将入宫之事告知周真公，当然是要让他明白美室并没有胜券在握，让他继续保持着疑虑，但为何还要加最后那句？
“关于猛虎的那个故事，只有我与美室明白，如若周真公果然以此话相询……”德曼的唇角牵起了一抹笑意。
——
兰堂外，夜阑静，山谷空宁，层层黑林托拥，莽莽起伏足底。
两个翩翩身影立于清冷的月光下，便是洛伊与流云，她们已在这里站立多时也沉默多时，星空浩瀚、随着风云涌动明明暗暗，就好比此时新罗之局势一样变幻莫测，不由得惹了洛伊长叹一声。
“当日与你看那些所谓的泡沫剧，还曾嘲笑竟然有人为了爱情不惜一切，原来他人不曾可笑，可笑得什么都不懂的自己。”
这还是，洛伊第一次如此坦然地提起爱情。
“长公主……”低唤一声却不知从何劝起，流云轻咬着下唇。
“你多时不曾如此唤我。”洛伊一笑：“我知道你在担心。”
“洛伊，他真的值得你如此爱慕？”流云省悟过来，立即唤了称谓。
爱慕……
是的他值得，因为他灿烂的天真他值得，因为他阴郁的深沉他值得，因为他不羁的洒脱他值得，因为他奔腾的野心他值得。自己对他从来不仅仅是怜悯，仿若注定一般，从看到他的第一眼，从他牵着自己的手甩足狂奔，就无法摆脱越陷越深，这便是注定。
注定会拥有从未曾体会的愉悦，也注定会陷入深渊一般的矛盾。
洛伊不说话，只是轻轻一笑，满足并且幸福。
这一切都毋庸置疑。
“我也曾经怀疑过世间是否存在刻骨铭心的爱情，洛伊你让我得到了答案。”流云忽然一笑，不需要再怀疑了，她从未曾看到过洛伊如此释然的微笑。
自己曾经拥有过美好的童年生活，自由自在满山遍野地飞奔，而洛伊却从未拥有过这些，她从呀呀学语的时候便被告诫要谨言审行，还是孩子的时候便开始学会防备，不能对任何人敝开内心，不轻易信任，所有人都可能是在骗你，几乎才学会识字就懂得了什么叫尔虞我诈。
权位、利益、名誉、国民。
这就是洛伊的童年，这些让流云心痛不已，如此美丽聪慧的长公主，即使连忧伤的时候都要忍着眼泪。
可现在的洛伊是幸福的，从未如此幸福，因为她找到了相互爱慕的伴侣，也许前途黯淡，可是她义无反顾。
这样的洛伊还是让流云心痛。
所以流云忽然开朗，她展开臂膀亲昵地挽着洛伊：“无须烦恼，还如你当初决定的那般，只帮助毗昙便可。”
略一挑眉，洛伊直视着流云，若有所思。
“即使是美室登上王位，难道毗昙就愿意接纳美室所留给他的一切？以他的性格必然不会，俩母子难保不会绝裂，既然他如此忠心于德曼，而德曼又如此信任你，又何须烦恼？”流云一边解释，一边安慰：“历史既然已经发生了改变，是否还会有毗昙之乱？后来之事皆不可知，你要改变的，只是毗昙之乱而已。”
心中的一团乱麻总算是找到了解开的源头，洛伊眉间一亮，此话有理，后事如何尚不可知，只要不让毗昙谋反便可，他此时忠心于德曼与德曼信任自己并无冲突，果然是在自寻烦恼，关心则乱，自己被自己带入了迷局。
既然德曼以性命相托，自己做到无愧于心便是，至于后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局。
豁然开朗，心中郁结一扫而空，竟然有了几分酒兴。
“莫如，我们去兰堂找找是否有美酒？”洛伊笑道：“莫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流云当然不会拒绝，俩人说说笑笑地推门入内。
却在墙下折角阴暗之处，转出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廉宗一双狡诈的目光盯着俩人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刚才那两名女子之语他未曾听懂一句，实在是罕见之事，想他廉宗间谍网遍布三韩，自己又精通隋国语、东瀛话，即使是远隔大洋的西域话也粗通一二，可是那两名女子刚才所说并非这些语言中的任何一种，实在是有趣。
文努之女，自幼在隋国长大，却说着一口不知何处的语言。
“首领，需要我去打探一下两人么？”另一个黑影语音低沉。
“此时不宜再添风波，对她们多多留意便罢。”廉宗的唇角，扯起了一丝阴险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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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申明，隋朝灭亡于公元618年，而善德女王的时代是6年，但是为了情节，红瘦把女王的时代提前了，这一点与历史出入有些大，所以提一下。（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