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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百六十五章 瘐信的安慰

纵有明珠百斛,莫抵听君一言。

小寒的大雪整整下了三日,在这个夜晚才无声无息地停了,漆漆寒空无星无月,说不尽地阴森冷清,即使宫灯依然在长长地红廊璀璨摇曳,将厚厚地积白映照出华丽的光彩,终于还是无力照透这黑夜的深遂,但却照亮了从南往北的孤单身影,瘐信低着头,一步一沉,还想着昨夜与父亲的那场谈话。

他本来以为女王既然在大殿严正申明,种种谣言便会烟消云散,一切便会恢复得风平浪静,却想不到即使是在自家府中,依然还是风波未平。原来那承兴当日受了瘐信一个拂袖,却并未放弃,腆着脸跟着金舒玄回府,密谋了半日。

金舒玄原为金官伽倻的王族,金官伽倻又是大伽倻诸国之一,而金舒玄一族却是率先投降了新罗,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一度成了复倻会的眼中刺,多次策划暗杀舒玄却不成,但其实在金舒玄的心里,亡国的耻辱一直盘绕在心头,虽然复国无望,但儿子瘐信与女王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缘份无疑让他看到了一线契机。

又经过以承兴为首的一帮伽倻遗臣的屡屡劝说,金舒玄的心中更是波涛翻涌,造就一个身有伽倻血统的王,这是个巨大的诱惑,唤醒了他压抑多年的野心。于是并没有经过多少犹豫,怀揣野心的金舒玄终于忍不住体内欲望的炙烫翻滚,就在昨晚,将考虑的种种与儿子瘐信和盘托出。

在金舒玄看来,女王既然否定了确定国婚的人选,并严厉喝斥了言官起圭,说明她的心中,仍然没有放弃与瘐信联姻的想法,这就好比透过门缝穿越黑暗的一丝星光,虽然细微但却锋芒锐利,搅扰得金舒玄心神不宁,因此他支支吾吾隐隐约约地向儿子建议,既然朝臣以及贵族只是盯着瘐信已娶正妻并将有子嗣的缺陷,那么只要解决了这两件事情,他们便再也没有了反对的理由。

瘐信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眼中的阴冷与坚决,凉意入喉、心底成冰,于是他从父亲身前仓惶而逃,他不敢回房面对腆着大肚子的夫人英慕,因此他宁愿忍受着阴冷,在书房中坐了个通夜,但他眼前依然晃动着一双惊恐的眼眸,他不清楚那是来自于他自己,抑或是正在妻子腹中的那个流淌着他的血液的小小婴儿。

于是今夜他依然逗留在深深宫廷,巡视着大雪初停的冬夜之中这些寂静的殿堂,这些孤寂让他忧伤却又平静,他突然在璀璨的红廊中站住,因为他看到另一个颀长的暗影,于是才抬起了黯垂之眸,却见月夜正在五步之外,抱着手臂看着自己。

月夜听雪地说起瘐信今日亲自巡视宫殿,便猜测他定是为近日之事心情烦闷,于是有心地转悠至红廊,果然与瘐信遇了个正着,俩人略略寒喧,月夜便提议去郎门龙华香徒的营地喝点小酒,瘐信本无兴致,一来是实在不想太早回府,二来也架不住月夜的一再殷勤,半推半就地跟着去了。今日正值龙华香徒当值,多数郎徒们都在宫内值夜,营地很是冷清,瘐信见木舍之内已经备下简单的酒席,便明白过来月夜今日是早有准备,往酒案边上一坐,只喝着闷酒却不说话。

月夜便笑:“看来瘐信郎你果真愁闷得紧,不过要是这样的喝法,只是浪费了美酒而已,这两埕酒可是陛下御赐的,我留了数月舍不得喝,你这么个喝法可会让我心疼。”

瘐信明白月夜是有心打趣,但别说现在这样的心境,就算是平时他也说不出什么逗趣的话来,于是只楞在那里,拿眼睛瞪着月夜,带着浅浅的怒意。

月夜却不顾瘐信之怒,自顾自斟了一杯酒,先放在鼻尖一掠,小饮一口,仿佛回味良久,才一仰脖子喝尽了酒,才说:“我知道瘐信郎你为何事烦闷,但今日我也不是为了替你排解的。”

见瘐信仍然是不出一言,月夜一叹:“你与陛下曾经拥有那么深厚的过往,难道就果真没想过再续前缘。”

瘐信听了这句,心中那层隐怒被“呼”地点着,将手中的青铜三足鼎往案上重重一放,冷然说道:“难道你也认为,我现在应该亲手谋害我尚未出世的骨血,然后将正妻休弃?”

坚硬的言辞扑面而来,但月夜却不打算是让步,反而一笑:“当初你与夏宗之女联姻也是情势所逼,但现在已经事过境迁,这样的婚姻弃之也于情理之中,瘐信郎,你不会不清楚,若是你与陛下举行国婚对伽倻意味着什么,为了国之大义,放弃一段并无感情的婚姻,你究竟为何这般恼怒?”

“国之大义?”瘐信冷笑:“为了这样的大义便要将无辜之人弃于万劫不复之地?失去了孩子又被丈夫无情休弃的英慕,她要怀着怎样的心情度过这残忍的人生?”

月夜万万想不到让瘐信不忍的原来不是抛不下亲生骨血,反而是夫人英慕,愣怔一会,方才问道:“瘐信郎,难道你是对夏宗之女产生了感情?”

“我只是做不到这么残忍,就算是陛下,也决不会容忍这样的残忍!”瘐信再无一丝兴致继续这场谈话,一撑酒案,便要离去,却被月夜一把拉住手臂,他依然不想就这么放弃,盯紧了瘐信,冷冷再说:“这可是伽倻最后一丝希望,瘐信你不要忘了,伽倻的未来早已经压在了你的肩上。”

一个国家、十二万伽倻遗民,这样的重量太沉重,与之相比,一个毫无感情的妻子与尚未出生的骨血实在是无足轻重,月夜坚定地盯着瘐信,希望他能明白,希望他能做出自己所期望的选择,但瘐信还是决然摆脱了他的挽留,用同样坚定的目光盯着月夜:“我从未忘记过过去的承诺,关于伽倻遗民们的生活,我从没有想过逃避与推卸,但是我不能用这样的方式,不能这样侮辱与陛下曾经拥有的情份,为了伽倻为了权势,我为了这些不惜将有结发之盟的妻子休弃,义无反顾地与陛下举行国婚,就算是没有任何的反对与置疑,我也不能面对这样的自己。”

瘐信最终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曾经熟悉无比的营地,这次他没有继续在新罗宫的冷寂中逗留,因为他最终明白,他的逃避只会造成那些伽倻遗贵们的暗藏的欲望继续汹涌,若是这些力量再继续凝聚,一旦到了爆发点,他害怕他再也控制不了这一场灾难,他害怕这场汹涌的洪水会淹没了他的一切,他的曾经与他的未来,更害怕这场洪水会将他推向不能预知的境界,从此随波逐流。

金瘐信,决不能那样。

左兵部令舒玄公的府地位于徐罗伐以东,崇文巷的南段,整齐划一的两排青桐稀疏的碧叶上,有积雪簌簌而落,落在瘐信的肩上,渐渐成了两肩染白。正房的窗纸被灯火照出一片温暖的金色,而瘐信却并没有依照惯例去父亲房内小坐,他绕过正房,迎面遇上了正往前院走来的管家。

“少爷回来了。”管家先是恭敬一礼,紧跟着陪笑说道:“老爷吩咐往书房送了盆上好的银霜炭,再往长榻上添了厚厚两床锦被,刚才都收拾妥当了,少爷您要在书房用功也不会再冷着。”

瘐信听了,只默默地想:看来父亲是以为自己不会再理会英慕,就连栖身之地都已经准备好了。却淡淡地说道:“今日我不去书房。”抬脚便往东院走去,抛下一头雾水的管家站在原地发了好一会愣,想着少爷多日未曾踏足东院,今晚这是中了什么邪?

——

英慕才睡了一觉,正从凌乱的梦境清醒过来,吃力地撑起笨重的腰身,靠在榻上喘着沉重的气息,烛台上的银蜡燃烧着寂静的黑夜,陪嫁丫头绿螺靠在榻边点着头打盹,一切都是那么安静,因此檐下的风铃叮叮咚咚的声音无比清晰。英慕瘦弱而苍白的手指轻拂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她感觉到腹中的胎儿似乎蹬着小脚丫轻轻动了一下,这让她安心,所以她笑了,不过唇角那朵微弱的笑容极快便凋零无际,因为她清楚地记起了下午时,继母桃芝夫人前来探望时所说的一番耸人听闻的言语。

桃芝夫人这次探访是父亲的意思,她的父亲怀疑她的夫家会谋害她,因为她的夫君正筹谋着与女王的国婚,于是她与腹中的婴儿便成了阻挠这件美事的拌脚石,桃芝夫人忧愁地看着英慕,叹气连连:“英慕,你父亲的担忧不无道理,他们为了家族权势为了利益,什么残忍的事情都可能做出,因此你一定要小心,我已经吩咐了绿螺,一切汤剂、食物都要她亲手准备亲手侍候你服用,你过了三元日便将临产,眼看着只有月余了,这段时日万不可出去走动,英慕,要保住这个胎儿保住你在金家的地位只能靠你自己,可要千万小心。”

燃烧的银霜炭分明让屋内温暖如春,但英慕却仿若至身一场暴风雪之中,呼啸而来的冰霜雪雨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她无助地目送同样无助的桃芝夫人一步一回头地离开,她便像是被所有的人遗弃在了一望无际的冰天雪地之中,铺天盖地的银白刺痛了她干涩的双目,她随即便陷入了混乱而哀伤的梦境。

在梦境中她回到了少女时候,雪白的桅子花绽满了枝头,馨香带着湿润的重量,落了她满身,而瘐信便是在那样雪白的花香中走来,他深蓝的衣袂在柔软的风中飞扬轻舞,他的目光温柔如水,他的步伐情深款款,这分明是让她陌生的姿态,却有如温暖的春风将她亲昵地包围,她在梦中清醒无比,瘐信,她的夫君,他慢慢来到了她的面前。

他看着她,眼眸之中的柔情便似流淌出来,温柔地将她环绕,她用力仰着面孔,感觉着他的鼻息,她的整颗心都被幸福填满,那种幸福让她腰身发软,便如浮于云端。但这时忽然刮起了一阵冷洌的风,一片一片的桅子花纷纷而坠,在空中飞舞成了茫茫白雾,渐渐地将瘐信的身影吞噬。

她看到他一丝不苟的发髻忽然散开,丝丝缕缕飞舞起来,然后他的眉目便被雾气模糊,就如远去一般,英慕满心焦急,她用尽力气却迈不开疲软的双腿,但是她不能眼睁睁地看他离去,她流着眼泪呼喊着他的名字,留下来,留在我身边。雾气渐渐变淡,她清晰地看到他的背影,他亲密地挽着一名女子,那女子发上带着重重的金冠,这时远方的天空忽然光芒万丈,五色祥云飘浮在他们的四围,他们相依相偎着走向那片光芒,而自己,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越去越远。

雾气落在脚下,变成苍茫的冷雪,桅子树空荡荡的枝干突兀地托举着,英慕就在那一刹忽然清醒了。

这个房间寂静得一如往日,除了绿螺一边瞌睡着一边守在榻边,什么人都没有。

英慕回忆起下午的一切与那个凌乱哀伤的梦境之后,感觉到了极度不安,跳跃的烛火照不穿重重的黑暗,她总觉得那些黑暗中隐藏着看不见的狰狞,于是她托着自己笨重的腰身下了榻,放轻脚步绕过四合围屏,她一眼看见炭炉中微微的火光,窗外凶猛的北风抽打着枯枝的声音让她生生打了一个冷颤。

桃芝夫人的话再一次清晰地回响在她的耳边,于是她用力地捂着腹部,重新变得勇敢起来,她必须保护她的孩子,因为这是瘐信的骨血,这个孩子以后会称他为父亲,有了这个孩子她所有的幸福才会变得真实,因此她想去见他,她想去哀求他,无论如何至少要让她留下这个孩子,她已经不再奢求他的爱慕了,她只要拥有流着他们俩人血脉的孩子,便已足够。

她轻轻拉开房门,寒风便像锥子一般向她袭来,她看着一望无际的黑暗,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寂静但温暖的卧房。

英慕知道瘐信常常待在书房,只要穿过院落,她就能看着他的侧影映在窗纸上,院落中积累了厚厚的积雪,寒冷又湿滑,她想她必须小心一些,因为上次一不小心地滑倒还让她心有余悸,可是黑夜太沉,身子太笨,她走得艰难又危险,好不容易才穿过了雪地,但书房黑漆漆的窗户让她陷入了茫然。

瘐信竟然不在……

沉重的失望让她焦灼,脚下不由一滑,她恐惧地发现自己的身子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地往后栽倒,她发出了一声短促地惊叫,她想一切也许都结束了,她甚至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可是她却没有感受到跌入雪地的寒冷与疼痛,而是跌入了一个坚硬的臂弯,她一睁眼,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让她魂牵梦绕的面孔,于是她几乎以为这又是另一场梦境。

“夜黑雪厚,你怎么就这么出来了。”瘐信扶着他身怀六甲、惊慌失措的妻子,低沉的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温柔。

英慕尚未从惊惧与欣喜中回过神来,只是怔怔地,她只懂得紧紧地扶着瘐信的手臂,忘记去控制夺眶而出的两行清泪,她的眼泪一滴滴打在瘐信的手背上,这让瘐信无所适从,只从肩上解下大氅包裹着英慕,扶着她慢慢走回了卧房。

丫头绿螺依然靠在榻上打着瞌睡,直到听见瘐信重重一咳,才猛然惊醒,急赶着上前施礼,瘐信打发了她出去,又将英慕扶回榻上,才慢慢劝解:“你如今身子沉,更要将息才是,有什么事差着丫头们去就行了,又何必自己出去。”

英慕依然怔忡着,她依然怀疑着这一切,她看见温暖的烛火照亮了瘐信的眼角,他的目光虽然不如梦境之中那般情深款款,但却真诚而厚重,落在她湿润的面颊上,带着隐隐的痛惜。瘐信见她默然无语,只道是受了惊吓,想去冲杯热茶来,不想才一转身,便被英慕拉住了衣袖。

“不要走。”低低的声音,带着无限的挽留与恳求。

瘐信便动弹不得,重新坐回榻上,却看见她又开始了哭泣,没有声息,眼泪却是源源不断,冲洗着苍白的面颊,他这才注意到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红润,根本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他想她这段日子一定过得凄凉又哀伤,但是她又有什么错呢。

英慕鼓足了勇气,将自己依偎在瘐信的肩上,她的双臂用力环绕在他的腰上,哭泣着就像一个撒娇的孩子。

“他们说你不想要这个孩子,但是夫君,就算是妾求求你,让妾身替你生下这个孩子吧,只要让孩子平安地出生,妾身便带着他离开,我带着他去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再也不会让你矛盾和痛苦,夫君,妾身明白你为难,但是求求你。”

她在他的胸前断断续续地哭诉,虚弱的声音却像铁锤一般地砸在他的心上。他想起他第一次看见她的眼泪,那时候他才帮助女王刚刚回到新罗宫中,美室弃宫而逃,他与父亲总算是回到了府邸。英慕掺抚着母亲,候在门前引颈相望,直到看见他们,才红着眼眶迎了上来,他记得她小心翼翼的目光,他看到她转身的时候用罗帕轻轻地擦拭眼角。

自从她与自己结发,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却无微不至地关心着他的冷暖,她总以温暖的笑容相待,原来她是这么哀伤。

瘐信的心狠狠地揪紧,他颤抖着犹豫的臂膀,渐渐将怀中的妻子抱紧,他在她的耳边沉沉地许诺:“你记住,不管别人怎么说,你都是我的妻子。”

英慕瞬间停止了哭泣,她从瘐信的怀中仰起了面颊,她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但她接收到了瘐信坚定的目光,他替她拂去面上的泪痕,再一次许诺:“无论是谁,都不能让我抛弃妻子和孩子,无论是什么利益,也不会让我舍弃你们,所以,请相信我,将息自己。”

她狠狠地点头,她相信他,她立即觉得羞愧,因为她曾经怀疑过他,这半日的恐惧实在是庸人自扰,她怎么能怀疑自己的夫君?

“英慕,你听好,为了你还有孩子的安全,我明天就送你回娘家,你要在那里候产,我会常常去看望你,直到你安全地生下我们的孩子,我再将你们接回家来。”

这个决定并未经过深思熟虑,但瘐信却是非常笃定的,眼前这样的情况,也只有在夏宗府,才能保证英慕的安全,他决不能让英慕遭遇阴谋与伤害,这是他身为她的丈夫,必须尽到的责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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