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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百七十七章 南行

韶华本无痕,随南风渐暖,看樱桃渐红。

从北风摧得梅开,到春风拂起柳絮,用紫朱写来不过须臾,不过今年的春天被接连不断的冷雨拖慢了脚步,来得犹豫。三月里,南风还尽是冷意,阳光苍白得就像银霜一般,照不干冻泥湿泞,洛伊日日愁怅,都是因为这连绵不断地从冬日一直不绝的寒雨,打残了朱梅,也染不红粉樱,虽然数日子应是春季了,触目还觉萧瑟。

渐渐就不愿出去,除了入宫处理些杂务,只躲在玉华楼里,人一懒,胃口也就不佳,这么一来腰上更是纤纤,看得毗昙心痛不已。

不过毗昙忙着安插外执事的公务,繁忙得抽不开身,而流云与阏川婚后又回了仙桃洞,寄书来说要三月下旬才回都中,洛伊看信之后更为郁闷,叹道:“想那仙桃洞定是风景如画的地方,流云那丫头可算是乐不思蜀了。”

毗昙正拿着一张名单看得眉目焦灼,听洛伊一叹,不由抬眸,见妻子两道远山眉纠结得失了弧度,便抛了那张纸,过去半搂了她在怀中,笑道:“仙桃洞在南边临海,气候比国都温暖许多,流云想是图那里的气候,不愿这么早归来。”

洛伊美目一横:“你故意是在气我的吧,明知这里日日落雨,地都未曾干爽过,偏要说起这些。”

毗昙放怀一笑,将洛伊搂得更紧了几分:“我记得曾答应过你,待到春季就抽时间陪你出去走走,定不会食言。”

“这么说……”洛伊半信半疑,揣摩着毗昙这段日子忙得日夜不分,怎会有时间陪自己出行。

“我已经禀告了陛下,前往兰城郡处理些公务,夫人当然要一同前往。”毗昙得意洋洋地说,见洛伊笑靥一绽,如雪莲破冰而盛,忍不住轻啄她的唇角,一阵耳鬓厮磨。

十日之前,十艘泊在兰成郡的商船竟被倭寇抢劫一空,非但如此,还杀了三十余名官兵,一把火不但烧了泊在港口的商船,还险些连粮库都惨遭浩劫,多亏附近居住的渔民第一时间前往救火,才未酿成更大的损失。虽然临海之郡时常被倭寇袭击,但此次一连十艘货船被劫实在是极大的损失,女王怀疑郡中有人暗通倭寇传递消息,便令司量部严查。

这事本也不用毗昙亲往,但他想到洛伊在国都日日郁闷,便想借此机会带她去临海一游,因此才禀明女王要亲自去兰城郡,但关于这些,不过是表面上的原因。因为女王对于胜曼尚有疑心,也极希望毗昙再去一次,上次是暗访,这一次就是明巡了。想借此机会,免了兰城郡守之职,才是根本的原因,所谓防微杜渐,这就是君王之心。

无论如何,洛伊还是喜欢这次南行的,一辆轻车,在官道上悠悠闲闲地走,而一骑快马,早就日夜兼程。

兰城郡的三月,没有柳絮纷飞,也不见新绿嫩黄,日头虽称不上毒辣,也能够将岩石银沙晒得炙热,一件粗棉织成的单衣,足够让肩挑两桶清水的柳奴挣扎出一身热汗,眼前蜿蜒伸展的泥路像是没有尽头,又像是不断游走的长蛇,短靴踩上去软软的,步伐就虚浮起来。终觉双肩扎了针一般地刺痛,柳奴放下了肩上的挑子,靠着道边的一棵五叶槐,用粗糙的长袖拭着自己像是被赤烙生红的面颊。

自从被少夫人蓝珠打发去了厨房,她就承担起日日往南武山十挑泉水的任务,原本一个弱质千金,两月下来,已是足底生茧,但即使是苦不堪言也要咬紧牙关,体内的仇恨更如春草疯长,茂盛得填满了深渊一般的心。

山间的鸟鸣轻脆,就像带着重量,摊着手掌接下便能放到耳边长听。

南武山上有清泉,终日潺潺,却流不到山下去,少夫人喜欢这泉水,不说沐浴的、沏茶的,就连浣衣也得用这清泉之水,偏偏这项差使就落在了柳奴的肩上,她没有埋怨,更没有不平,因为她明白这些都是没用的,要想摆脱这样的生活,只能咬着牙忍,才能等得到翻身的机会。

所以就算腰酸背痛也好,足底生疮也罢,她甚至连眉头都不会锁起半分,遥望着阳光,就是有笑容的,即使在寂寥幽深的山路之上,即使身旁空无一人,她还是微翘着唇角,那笑容,是倔强的。

山路的那头远远出现一个浅灰的身影,柳奴看得分明,笑容便柔软下来。

长随远瑛一路小跑上山,额角已有晶蓝的汗意,当他看到站在苍翠槐荫之下的柳奴时,更是加快了步伐,直到两人相对而立,才展开了一丝憨厚的笑意。

“兰城郡出了这么大的事,公子都忙得日日不着府,你今日怎么有时间来这儿?”柳奴举起衣袖替远瑛拭去额角的汗滴,早已没了当初的生疏。原来远瑛自然知道柳奴日日来南武山挑泉之后,只要是有一点空闲必来帮忙,不过这段时日因为倭寇之劫,跟着华璋忙碌才不曾来。

“公子才回了府。”柳奴的亲近让远瑛笑得更憨,双目咪得就如薄春的柳叶,两颊带抹舵红,春意盎然。却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左手在怀里乱摸,珍宝似的拿出一支雪白珠钗,递给了柳奴:“这是我买的,送给你。”

珍珠折射着春日的光芒,表面涂金却更衬出内里的洁白,那是阳光射不透的,就像她。柳奴将珠钗缓缓地转着,终是一叹:“你买给我,我也戴不得,若是被少夫人知道了,又得说些不堪的。”

阳光如此明媚,却照出她眉间抹也不抹去的忧愁,看得远瑛一愣,硬硬地伸出手去,又硬硬地收回,突然懊恼,因为无法帮助她脱离那样的阴霾。隔了半响,才安慰一般地说:“少夫人听说公子一回府就去看嫣夫人,一生气就回了娘家,你也可以歇息几日了。”

柳奴听了,终是摇头:“公子他,果然还是看重嫣夫人的。”

远瑛见她终是忧心,也没有更多的言辞安慰,心中乱成一团,不由脱口而出:“这不过就是表面罢了。”

柳奴莫名地抬眸,目光澄澈得就像涨潮之前的浅海,带着满满的好奇:“难道不是?”

远瑛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四周的空旷,方才压低了声音解释:“这可是机密,你听在耳里就是,莫与人说起。”

柳奴却往后退了一步,笑道:“这与我又有何干,既然你如此郑重,我不听也罢。”

“这事就连少夫人也是不知道的,要不,也不会与公子生这些莫名之气了。”远瑛却还是说道:“大家都以为嫣夫人是一个普通的下人,其实不是,她原是胜曼公主身边的侍女,公主回了国都,就将她赐给了公子,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才让她在府里做了月余的奴婢,公主殿下所赐的女子,怎么能让她屈居奴婢之位,她成为嫣夫人也是迟早的。”

柳奴听了,心中如小鹿乱撞,嘴上却说:“快别说了,这事既然连少夫人都不知晓,想必是极为重要的,你就算是知道也得烂在肚子里头,只管与人混说,若惹出什么乱子可怎生是好。”

远瑛听在耳中,只道柳奴关心自己,心中顿觉熨帖受用,果然不再多说,挑起那一担清泉,往山下就走。柳奴慢慢跟在他的身后,再一次踩着他长长的身影,这次却没有了轻快的笑意,一双杏目只闪烁不停,她想起那个叫喜鹊的丫头与自己说的话,心中渐渐有了计较。

——

碧涟苑的大叶黄杨碧绿得沁人,茂盛的树冠经过精心的修剪,有如苍穹之上落下的一片云彩,染了人间的颜色,嫣夫人坐在那朵绮丽的绿云下,左手捏着琴谱,右腕轻悬,时时用指尖一触银筝,倾听那一声悠扬。她不会琴,因为胜曼公主素不喜靡靡之音,她也从来就没有操琴的机会,似乎也没有人觉得她不会琴是什么不足,一个奴婢出身的人,又怎么会琴呢?

阳光被碧叶分割得斑驳,星星点点地洒落在深红的琴身,就像镶嵌了碎金子一般,璀璨得耀眼,虽然音不成曲,但这一点都没有影响嫣然习琴的心情,她幻想着蓝珠气急败坏、妒意横生的狼狈样,心底的一片淤泥之中就突然萌生了一朵玉莲,一点一点地绽放。

虽然数日不曾回府的华璋公子,急急来碧涟苑见她,只是因为得到了司量部令毗昙亲自前往兰城郡中的消息,难免坐立不安,于是来问自己胜曼公主有何意下,全无半分柔情、一点蜜意,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在他人的眼里,这都是公子对自己的宠爱。

只是这样的“宠爱”就如一把利刃,时时剜在心上,一刀一刀地割出血来。

所以,嫣然才不会就这么满足,华璋与蓝珠,他们那段黑蝶贝般珍贵的情份,她一定要摧毁和崩溃,如果她无法得到他的爱,那么也不会让另一个女人得到他的爱情。

“喜鹊。”突然将膝上的伽倻琴一移,嫣然扬声:“去叫柳奴过来,就说我要请教她琴技。”

这次会面早在意料之中,不过却来得如此之适时,却成了柳奴的意料之外。自从知道嫣夫人想见自己,柳奴便知她定是想要利用自己的手,达成什么阴谋,目的无非是与少夫人之间的妻妾之争,但还是有想不通的地方。

那位嫣夫人,名义上虽然只是妾室,但华璋公子将碧涟苑赐给她住,并让下人们以夫人相称,进而还定下了碧涟苑不让他人妄进的规矩,显然是不想少夫人蓝珠寻去挑衅,华璋将嫣夫人奉若明珠,多番呵护,宠爱万千,而嫣然一个奴婢,已经拥有了这么多的宠爱,还想要争得什么?

一直到了今日,听了远瑛的一番话,柳奴方才恍悟,嫣然,原来她并非众人眼中看到的一个普通奴婢,她竟然是胜曼公主赐给华璋的女子,那么,她也就并不是倚靠着华璋的恩宠得到了如今的一切,原来一切就如一场烟花,灿烂夺目的背后,是看不透的黯淡与孤寂。

想必在嫣夫人的心里,越是被他们艳羡,就越是凄楚吧,也越是想要让那些假象成真。

柳奴跟在喜鹊的身后,再次走上了曾经让她迷路的幽幽转廊,这次的她步步用心,她渐渐地明白,漫不经心也许会让她命丧这深深郡府,莫说报仇血恨,就连一把寒骨,只怕也难得一席遮羞之地,而这一次与嫣夫人的会面,是契机,同样也可能是死路,她没有胜算却必须面对,所以,她又怎能忘记回去的路。

一路小心翼翼,直到碧涟苑中,喜鹊将柳奴带到嫣夫人面前就悄无声息地退下,似乎与上次那个饶舌的丫头判若两人,轻轻地闭门声还是让柳奴紧张,垂眸施礼,一言不出。

“抬起头来。”温柔的语气有如国都柔和的春风,但兰城郡是不会有这样的风的,这里的风,从一望无际的海的尽头而来,每一股都能是掀起涨潮的张扬,但嫣夫人的语气是温柔的,果然与蓝珠不同。

抬头的同时,唇角轻笑,柳奴打量着面前的女子,一身鹅黄柳绿的衣裙即使鲜艳,也未夺走半分肌肤的玉润珠光,端正的芙蓉髻上东珠玉摇插得一丝不苟,端庄太显刻意,这艳丽的容颜就像是一副浓墨重彩的画卷,失了婉转风姿。

“果然是贵族出身,即使是荆衣布裙也掩不去楚楚之姿。”柔和的语气略带着酸楚,离真正的贵族差些什么,看来嫣然也是知道的。

“嫣夫人莫折煞了奴婢,在您的面前,不过是蒲柳之姿。”柳奴谦逊一句。

“我没有闲心与你客套。”嫣然伸出纤纤玉指,指向琴案:“既然做了十五年的贵族女子,你应当是会操琴的,弹一首给我听。”

一曲《女倾》,于指尖哀哀述来,如滚珠落玉,叮咚盈耳,嫣然看着操琴的这个女子,十指飞扬之间,渐渐目盼神飞,再不是畏畏缩缩的奴婢模样,不由一笑,有些东西果然是与生俱来,就像自己时时小心地扮作高贵,却稍微大意就会习惯性地露出卑微一样,这个曾为贵族的女子,无论如何刻意掩饰,举手投足之间却还是大家风范,所以,蓝珠才会如此讨厌她么?

“柳奴,你可愿留在碧涟苑中教我操琴?”不待一曲终,嫣然抬手打断,笑问:“与其留在海棠苑看人眼色忍声吞气,我愿意给你机会,如何?”

柳奴心中怦怦乱跳,却还是低眉顺眼地说:“柳奴乃一区区奴婢之身,何去何从怎由自己之意。”

“这些应付的话还是不用多说了。”嫣然稳稳一笑:“你的身世我都知道,故事我也知道,不愿留在徐罗伐受仇人的恩典苟活,自愿卖身为奴,你心中所图的是什么,若是留在海棠苑内,我担保你永世不得出头。”

被人揭穿脸上的面具,当然会觉得冷意扑面,但柳奴还是笑着:“那么,嫣夫人要我用什么代价,来换这次机会呢?”

“我要她死。”

要她死。

俩人相对而立,封闭的空间气氛突然凝重,阳光照在白桑纸上,朦朦胧胧的一层金色,微弱的灰尘漫漫飞舞,弥漫在紧张的俩人之间,无形的杀意悬在梁上,就像一只隐蔽的凶鸦,目露狠戾。

“我若是杀死她,还能有什么机会。”柳奴冷笑,她知道,这样的时候再不需要一丝伪装:“我不会重蹈父亲的覆辙,以毁灭自己作为代价。”

嫣然牢牢地盯着面前突然倔强的女子,同样冷笑:“你认为,你还有选择的机会?”

不需要再听嫣然的威胁,柳奴也明白自己如今所处的境地,少夫人不容她,如果再得罪了嫣夫人,别说是出头之日,就算是要保住性命都难,但是她也无比清醒,若是接受了嫣夫人的威胁,杀死少夫人蓝珠,同样也会踩进死亡的陷井,或者默默无言地死去,或者被人当成利刃夺人性命后再死去,无论怎么选择,都没有生机。

但必须要活着,柳奴紧紧地捏着拳头,说道:“奴婢只是认为,杀死少夫人后,华璋公子的心也会跟着死去,嫣夫人您反而会永远地失去公子。”

“你说什么?”嫣然错谔,她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身着灰衣布裙的寒碜女子,难道她看穿了假象?

“公子心中真正宠爱的,是少夫人吧,所以嫣夫人您才会如此的咬牙切齿。”柳奴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却是字字清晰:“与其杀死一个人,莫如杀死一颗心,嫣夫人您想要的,不是公子的心吗?”

“你还知道什么,你是怎么知道的。”嫣然紧紧地咬着牙,面前的这个女子将她粉饰得如此精美的假象击得粉碎,让她狼狈不堪。

“如果连这些都不知道,奴婢是万不敢来见嫣夫人您的。”柳奴仰着面颊,毫不退让:“奴婢在海棠苑侍候了少夫人数月,虽然不得夫人的欢心,但却看透了夫人的心,越是美好的感情越容不得一丝瑕疵,奴婢愿做利刃,但却不是杀人,而是杀心,嫣夫人可愿助奴婢一臂之力?”

嫣然眉心紧蹙,她没想到这场谈话会进入这样的局面,她定定地盯着柳奴,一时间心思百转,其实关于这名女子,还是胜曼公主送来的信中提及,让她细细观察留意,度其言辞心机,想来公主如此重视这名落魄贵族之女,定是别有用意,所以,她想干脆借着柳奴的手,将蓝珠彻底铲除,没想到柳奴竟然干脆拒绝了,反而将自己陷入了尴尬难行的地步,但转念一想,这女子说的未必无理,若是真害死了蓝珠,华璋不会这么轻易地罢休,如果稍有纰漏让他得知一切是自己操纵,就算看在公主的面上不会对自己怎样,想必也会怀恨一世,而蓝珠虽死,但会一直住在他的心中,他的心会变得更加拥挤,自己再也无法插足。

将一切衡量通透,嫣然再度恢复了稳稳的笑容:“很好,我希望你能一直保留这样的信任,说吧,要我怎么助你?”

直到此时,柳奴才如释重负,她知道她的第一步成功了,但反而收敛了笑容:“让我陪在公子身边,奴婢一天也不想待在海棠苑了。”

关于未来,柳奴尚不知怎么落足,但那个买了她回兰城郡的公子,一定不是突发了善心,她不知道为什么他将她买回来又不闻不问,但她却知道了华璋与胜曼之间的关系,这让她兴奋不已,也是第一抹出现在她面前的曙光,因为她的目标太大,如果没有坚实的靠山将永远无法达成,但是她看到了希望。

因此她一定要帮助嫣夫人,这就是她的第二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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