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小说 > 穿越 > 倾国之恋——新罗篇 > 两百八十九章 帼姝献琴

两百八十九章 帼姝献琴

韶光晚,落霞烬,天涯独孤一骑。

长路何迢迢,冷雨其幽幽。被春雨浇湿的官道,一地泥泞,两道轮辄,兼数匹倦马,构成了郦阳城郊夜幕未合时的一页色彩黯淡的墨图。

郦阳城威武的城墙,被连绵的雨水洗出了青石的沧冷,惹得车内人一声叹息:“渐近国都,算着已近四月了,却还是这般天气,兰城郡的暖阳毕竟太远了。”

毗昙听了洛伊的一叹,安慰般地替她紧了紧肩上的银鹤朱鬣大氅,说道:“无论如何,春天都会到的,今日天色已晚,又正好到了这郦阳城外,活该我们去澜沧府上叨扰了。”

两人会心一笑,毗昙便吩咐了车夫入城,直到城主府上。

澜沧听闻毗昙夫妇驾临,急忙来府门相迎,一见俩人下车,便大笑道:“我说昨晚怎么梦到落霞入怀,果然是贵客临门,毗昙公,数月不见,今晚必定与你一醉方休。”

毗昙扶着洛伊入内,畅快地拍拍澜沧的肩头:“我们才从兰城郡归来,今晚要在府上借宿的。”

“那是当然,公卿与夫人快请入内。”澜沧忙将两人往府内让。

这次倒没经过那片竹阵,但澜沧也并未将俩人带去上房,而是直入后院,穿过一片竹篾搭成的百米圆廊,因为其上攀附着密密的萝籐紫兰,挡住了银针细雨,只有清新雨味在鼻边缭绕,倒免受了入领阴湿,洛伊有意放慢了步伐,看着左右两侧的景致,见如雾银丝笼罩了碧叶弱蕾、青石假山、红亭苍松,一切都是朦胧的,但色彩却又清新润泽,浓淡有致,不由衷心一赞:“澜沧公是真下懂得诗情画意之人,这个城主府,可谓一步一景,真如行在一卷画轴中,让人身心愉悦。”

“我赋闲多年,自然有时间在这些上花费心思,但原花大人也莫过谦,你那梅园我可是去过的,可见毗昙公用心之深,莫说是徐罗伐一城,就算放眼新罗,也算是精致无双的。”澜沧微微一笑,他今日着了一身缟玉长衣,用杏黄彩绣从下裾描出一枝小叶梅,绅带束腰,依然还是乌发垂肩,不挽不系,不似一城府令,还是当初不羁公卿。

三人一路谈笑,走了一柱香的时间,才到了用膳的场所,是庭院中临着一泓清池的红檀方堂,一溜绢灯招摇在檐下,堂内居中,硕大的圆腹铜雀炭炉中有银炭燃烧后清淡的暖香,香炉往后,设了一道四君子绣屏,屏下摆着膳桌。三人各各坐了,等侍女们捧上佳肴美酒,澜沧挥退众人,这个空间便成了畅谈之所。

说起别后诸事,可喜的有阏川、流云终成眷属,惊险的当然是兰城郡的所经所历,尤其澜沧听后,摇着头极为不信:“原花大人的缜密我是深有领教,你们说的那个丫头,一个十一、二岁的天真稚子,如何能够设计也这么一个陷井来,再说她这样年龄,又怎么领导人数如此众多的抢匪?”

“正是她孩童的一般的外表,才让我们戒心全无。”说起丫头,洛伊不由蹙眉:“想来想去,这个丫头绝不是简单人物,我实在不敢相信一个孩童会有如此心机本事,擅于用毒是肯定了的,能率领一帮心毒手狠的劫匪杀手,这丫头只怕也有绝世武艺,所以我怀疑,她不过只是拥有了孩童的外表而已。”

“什么意思?”

不光是澜沧,就连毗昙都惊异了,虽然他也对那个妖魅一般的丫头身上的疑点百思不得其解,但实是不能理解洛伊的意思,徒有孩童的外表,这么说丫头竟然是成年人伪装而成?

“有一种病症,称为侏儒症,算是一种畸形吧,患此症者体量一如孩童,我想丫头正是患了这种病症,但她的真实年龄,绝对不是我们目中所测的十岁上下。”洛伊简单的解释。

毗昙方才恍然大悟,一拍大腿:“经你这么一提醒,我想起师傅曾经跟我倒是提过,据说古宁伽倻有一个王族就是如此,到十岁左右时,身高再不见长,被当时的王室视为妖孽,驱逐出伽倻境内不知去向,丫头想必正是如此。”

洛伊听说伽倻也有这么一个相同的患者,并且还是王族,心底像是被一缕火光掠过,但转瞬即逝,并没有照明疑惑,不由问道:“我知道伽倻国是由金管伽倻、古宁伽倻、非为伽倻、阿罗伽倻和星山伽倻几族构成,如金舒玄家族就是金管伽倻的后裔,其族人勇猛精习战术布阵,不知这古宁伽倻擅长于什么。”

“用毒与暗杀。”毗昙沉声说道,忽然抬眉:“你是在怀疑丫头与那个伽倻王族有关?”

“果然是几分道理的。”澜沧也说道:“据说伽倻覆灭之后,古宁伽倻的王族与遗民逃至倭国,说不定和这帮倭寇有些瓜葛。”

而洛伊与毗昙其时都笃定了这起案件与倭寇并无关系,俩人对视一眼,都认为还是不要将无据之说传播的好,毗昙更是不想让他人知道自己身上重毒之事,当下笑道:“算了,这案子已结,无谓多想,免得影响了我们饮酒作乐的情绪。”

才摞开了这个话题,又饮了一轮酒,澜沧便说:“在下前年纳了名妾室,早就想见司量部令与原花一面,求了我多时,若两位不嫌弃的话,可愿听她弹奏一曲?”

洛伊与毗昙听了这话,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但当然是不反对的,澜沧便叫了名堂外候命的侍女入内,只吩咐道:“去请帼姝来此。”

洛伊想起前事,不由问道:“澜沧公的这位美妾,可是引起与姚尹争执的那位?”

“这事原花竟然都知道了,小生真是惭愧。”话虽如此,澜沧却是付诸一笑,眉间并无一丝的惭愧之色。

“窈窕淑女,君了好逑,这也不是什么丑事,不过我心存好奇,这事也曾在国都传得沸沸扬扬,但到底没人说得清详细的,澜沧公今日可能满足了我的好奇心。”洛伊知道澜沧不是为这种事尴尬的人,带笑问道。

“那,在下就说说,也好与两位佐酒。”澜沧果然不在意,分别替毗昙与洛伊斟上美酒,才说道:“徐罗伐的吉庆巷有一个远近闻名的乐坊,叫做疏风琴歌,内里有二十余名乐女,都有无双琴技,帼姝就是乐坊的坊主,我素来喜欢留连这些风雅之处,与帼姝早有交情,每月总会有两日前去小坐。”

“姚尹也是疏风琴歌的常客,他的父亲当时还是和白,势大权重,帼姝当然事他为上宾不敢得罪,但常常与我提起之时,却是对他极其不耐的。但姚尹不肯放过帼姝,提出要娶她为妾,帼姝虽不愿意,区区一名乐女如何抵制堂堂和白之子,无奈之下,只得答应了他。”

毗昙听到这里,便笑道:“这么说来,必然是你英雄救美,只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才让那姚尹放弃?”

“非也非也,我实在是不愿掺和进这件事中的,毕竟为了一名女子无端与贵族结怨,会为我增加许多麻烦。”澜沧明明是不羁之人,却偏偏这么说:“帼姝也算是奇女子了,一日她邀我到了疏风琴歌,说起这事,她一旦成了姚尹的妾室,乐坊当然是经营不下去了,便置了酒膳,说是最后一聚。”

“让我来猜。”洛伊也打断了澜沧的话,笑道:“帼姝必然是早有准备,劝醉了澜沧公,将你留在了乐坊之中,我猜她也约了姚尹前来,必然是让姚尹目睹了什么暧昧的场面,可是如此?”

“只准了一半。”澜沧果真一丝难堪都无,微咪着一双清目,像是遥望着往事一般:“姚尹那人原花你也许不甚了解,只要是他想得到的,必然是不会放手的,就算是目睹了帼姝与在下有什么韵事,也不会轻易放弃。”

“这么说来……”毗昙蹙眉思索,唇角一笑:“她定是想办法让姚尹之父目睹了与你之间的亲热情景吧,我想姚尹之父为了家门名声,断不会许姚尹纳她为妾了。”

洛伊这才恍然大悟,此时新罗民风虽然极为开放,贵族之间以宠妾侍婢相赠是极为稀松平常的事,但却还是无法接受未入门时就已经破身的女子,别人赠予的是一回事,女子自身不检点当然是另一回事了,因此妓坊的女子想要摆脱娼门,嫁给他人为妾是极为不易之事,当然,好比死在万艳坊中的纨绔子弟严拓一般,没有家长管教任意枉为的纯属例外。

乐坊虽与妓坊不同,但也是风月场所,乐女不过是卖艺不卖身的艺妓,姚尹要纳帼姝为妾,要说服父亲本就不易,更何况被其父亲眼目睹帼姝与其他男子的肌肤之亲,哪怕是一个妾室,也是对家门的侮辱了,姚尹之父必然不允,姚尹也没了办法,就此与澜沧结下了梁子。闲人们只以为是澜沧与姚尹争一个乐女,却不想是帼姝为了自身的幸福设下的圈套。

洛伊便对这名女子产生了好奇,不由笑道:“澜沧公怕也是佯醉吧,想这帼姝必然是有动人之处,我倒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她了。”

风尘多奇女,万艳坊有舒娘、明珠,国香堂有鸢尾,这又出了个疏风琴歌的帼姝,个个不让须眉,实在是引得洛伊许多感慨。

三人说话间,便闻一阵细细的步伐由远及近,渐渐从迷朦的雨雾之中行来一个婉转仙娥,芙蓉髻上垂着玛瑙东珠,海棠红衣、流苏披肩、百折水裙,腰上丝带婀娜飘摇,捧着玉翘珠琴,在温暖的灯火之下,步步生辉。

帼姝行至案前,殷殷一礼,唇角含笑却并无言语,再行至侧窗下,将怀中珠琴置于琴案之上,曲膝坐于樱蒲,两道细眉一扬,柳叶一般细长妩媚的眼中柔光一闪,玉腕稍悬,再抬眸遥望众人一笑,随着青葱似的指尖按下,流水一般地琴声便弥漫在灯火暖香的空间。

温柔婉转之中略带铿锵,就如铁骑轻踏着暖春缓慢的浅水,又似秋风抚动西窗满帘珠翠。

一曲终了,洛伊由衷地拍手称赞:“好琴,也是佳人。”

帼姝款款起身,近来又是一礼:“雕虫小技,只博贵客一笑足以。”略抬着妩媚悠长的眼尾,似是无心,温柔地扫过毗昙与洛伊的面容,却渐渐湿润了。

洛伊不由与毗昙对视一眼,俩人从未见过帼姝,但看她的神情,却像是对两人含有极深的感情一般,不免心情诧异,一齐又看向一旁安坐的澜沧,只见他一如往常般的云淡风清,冲帼姝轻轻招手,拉着她坐在身旁。

“两位勿怪,我也是最近才听帼姝提起,她与两位,是有些渊源的。”

澜沧的会让洛伊与毗昙更是惊疑,不由面面相觑。

“司量部令,奴家曾是昙华殿的宫女。”像是花费了许多力气,帼姝才平复了心底的烟波潮涌,眼角略见晶莹:“若不是玺主仁厚,奴家已是黄泉下的孤魂了。”

仁厚,这个词距离心狠手辣的美室是多么遥远。

洛伊深知毗昙的心结,不由看向他,果然见到他眉间凝肃,不由伸出手去,轻覆于他的膝头。

“玺主的大恩奴家是无以为偿了,见到两位大人,也算是一了心愿,奴家一条贱命,若有能为大人们效劳之处,当万死不辞。”帼姝说着,渐湿了柔睫,目光便像是盯着极为遥远的地方,看穿了苍茫的时光,落到许多年前:“奴家自从进宫,就在昙华殿伺候,玺主御下虽严,但赏罚分明,并亲自教会了奴家抚琴,若非玺主亲手传授,我又怎么会这谋生之技。”

仿若透过窗外的黯黑,看到了昙华殿的迎春海棠,往年的这个时候,当是香风欲动之时。

“奴家命薄,随玺主出宫祭祀之时,因为一时贪玩,孤身一人入了丛林之中,不想走迷了路,不幸路遇歹人,竟然将奴家奸污,本欲一死了之,终究没有自绝的勇气,奢望着这事无他人得知,就这么跟着玺主回了宫。”

“但命运何其狰狞,终究是不肯放过我的,回宫之后,随着日月渐远,奴家将这事也埋在了心底,希望熬到大赦之日,出宫与父母家人团聚,只不想腹中却落下了那杀千刀的歹人的孽种,我犹然不知,竟然在当值之时滑倒以致落胎。”

前事种种,多少辛酸凶险,卷卷再上心头,即使努力抑制着,妩媚柳目还是落下了两行清泪,打在赭朱的案上,点点晶莹。

“身为宫女,竟然怀有身孕,不仅自身死罪难免,甚至还要牵连父母家人,奴家只觉得天崩地裂,后悔当初没有自我了断,才致于累人累己。谁承想,玺主知道了此事,问了奴家前后经过,竟然对奴家生了怜惜之心,只宣称奴家犯了宫规,依宫廷法令必须处决,却暗纵了奴家出宫,非但如此,还赐瑶琴金银,这样奴家才开了疏风琴歌以琴技谋生,不至牵连全家不得安生。”

说完这些往事,帼姝再度起身,行至毗昙面前俯身大礼:“自从奴家出宫之后,再无缘面见玺主,就连谢恩都是不能,奴家将乐坊开在国都,也是为了等待一个机会,能再见玺主,却不想……”

说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

洛伊看着毗昙,见他依然是凝肃的神情,心中一叹,伸手将帼姝扶起,劝道:“我想玺主在天之灵,定是明白你的心的,如今你得了澜沧公这样的如意郎君,也不枉玺主当日救你一命了。”

洛伊虽这么劝着,自己却不由想起了美室的倾国之颜,一颦一笑,心中也是一层凄凉,想美室一生,权势尽揽、铁腕无情,让多少人谈之色变、畏惧如虎,但身边既有薛原、世宗的一世追随,又能让哑姑、帼姝她们终身感念,就算是她的敌人,女王德曼,最终也对她心怀敬佩。偏偏只与自己的亲子……

再次看向毗昙,刚巧见他借着仰首豪饮掩饰目中的隐隐湿润,想他的心中,未必没有无尽的遗憾,因为这样无法弥补的遗憾,所以才逃避着吧,心中便是一痛,只伸手过去与毗昙十指紧扣。

帼姝又将刚才所奏之琴抱来,对洛伊说:“大人,这就是玺主当日赐予奴家的瑶琴,其名玉筝琼尾,奴家不才,不敢玷污了这么名贵的瑶琴,今日是第一次用,还望大人莫要嫌弃宝琴已遭奴家染指。”

洛伊知道她是想将美室所留之琴赠予自己,难免有些夺人之美的担忧,但又见她眉间目中甚是坚决,若自己不收,定会伤了她的一片心,便含笑而纳:“你放心,这琴我必当珍藏。”

帼姝方才带了笑意,以绢帕拂眼角,伺候着几人继续饮酒。

澜沧注意到毗昙眉间沉郁,言谈比之前少了许多,知道帼姝的一番话引了他许多伤心,便举杯道:“喝了许久,我还未谢毗昙公鼎力相助,方才能任这俪阳府令,重新拿回了治理之权,也算是告慰了父祖之灵,来来来,我以此杯薄酒为敬,毗昙公别嫌礼薄。”

毗昙方才开解,剑眉一扬,端起酒杯与澜沧一碰:“我没有什么朋友,澜沧公算是一个,大家惺惺相惜就别这么多虚伪客套。”

一杯酒尽,澜沧又说起许多俪阳成的风俗人情,奇花异草,力邀开春之后,天地回暖之时,再请毗昙夫妇前来盘桓数日,洛伊自然是愿意的,笑道:“要不我们就先约定时间,免得某人到时又说什么公务繁忙,不肯前来。”

“原花这话说得可是不对,毗昙公怎么对你,大家可是有目共睹的,怎么会不愿意陪你。”澜沧大笑:“还得邀上流云与阏川,到时我们热闹几日。”

“流云知道了必定开心,只是澜沧你可得备上几缸美酒。”毗昙也笑,眉间再无阴云。

几人一边饮酒一边闲谈,足足尽兴,不觉竟到了子时,方才各自安歇。

第二日,天公作美,延绵了许久的冷雨竟然收了势,许久不见的红日在苍白的云层之后,露出淡淡的光芒,春天,果然是近了。

于是清早启程,毗昙与洛伊赶回了国都。

毗昙自行入宫复命,洛伊的归府让沉寂了许多时日的玉华楼笑语喧腾,琉璃拉着她的臂膀不放,问着兰城郡的景致,听洛伊说起一望无际的海洋,两只汪汪圆目里全是羡慕,就连霁月清风两个丫头都听得入神,见有阳光,洛伊又令将蝉衣背了出来,坐在躺椅里,远远地看着一片朱梅。

随着气候渐暖,想过不了多久,今年的梅花就要谢了,不免惋惜。

于是抱出昨日帼姝赠的玉筝琼尾,用泡着白梅的琼液净手,亲自焚了三柱清合香,凝神小坐,终于玉指落筝,弹了一曲梅花三弄。

四个丫头屏息一旁,只闻筝声悠扬,触目满地胭脂,都入了神,直到琴声停了许久,才恢复了知觉,只见清合香依然旋旋,洛伊却已经离开了。(未完待续)

已为您缓存好所有章节,下载APP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