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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五十三章 姐妹相见

晚树迷新蝶,残霓忆断虹。

仁平二年,春天来得极晚,但夏季却没有因此而延迟些时候,到了七月,蝉声茂盛,碧叶纹丝不动,落雁塘安静得不起一丝涟漪,就若镜面一般,映出正午的一轮金日,虽然是个虚像,但也似乎没有减弱半分光芒。这么炎热的季节,让柳奴翻来覆去了好些时候,终不能入睡,干脆坐了起身,揉了揉隐隐发痛的睛明穴,挽了几把头发,束成垂樱小髻,再整理整理衣襟,干脆就往前院去寻春叶。

整个六月,毗昙只到了书房一次,只让她奉了茶,连眼睑都没有抬起半分,仿佛五月初的那个晚上,她与他拥坐一晚,只不过是一场梦境,这个梦境只是属于她的,与他无关。

柳奴想起三日之前,因为实在是酷暑难消,她与春叶趁着正午休憩的时辰去碧遮亭坐着闲聊,坐在那里,可以远远望见梅园之中的玉华楼,朱檀碧瓦、银铃琉璃、华丽得晃眼,那里是她接近不了的地方,即使这么望在眼里,也觉得遥不可及。

春叶与柳奴经过一段日子的相处,关系已经极为亲密,闲聊的时候就越来越多,范围也越来越广,眼瞧着四处无人,春叶就压低声音说起了那日在殷妈妈嘴里听到的闲话:“上月府上宴客,一个贵族叫做玄武的,带了个西域舞姬要献给大人,其实呀,是想替他的女儿铺路。”

“这话是怎么说的?”春叶的话将柳奴游离的心思拉了回来,也将她的目光从玉华楼那边拉了回来,柳奴盯紧了春叶,带着些好奇,同样压低了声音问。

“殷妈妈耳朵是个最灵的,偏巧她那日接着玄武夫人与女儿去繁锦阁,听到母女俩在后边议论,说是大人如若收了那名舞姬,玄武大人就会提议把女儿送给大人为妾。”春叶说得兴起,甚至停了手中绣着的香囊,凑到柳奴的耳边:“要说这些贵族们,为了巴结兴国公可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自己身为和白,还忍心让女儿做人妾室,不过兴国公当场就将那舞姬转赠给了美生公,才灭了玄武公的念想。”

“我可听说玄武公的长女嫁的是龙春公,他怎么还想着让次女作妾。”龙春与玄武的长女靛秋在五月就已完婚,柳奴难免觉得惊奇。

“我们这些当奴婢的怎么能明白那些贵族的贪心,得陇望蜀、人心不足大概就是说的这一类人,既想笼络龙春公又想要笼络兴国公,以此巩固他自己的地位,不过我听殷妈妈说那个小姐颇为愿意的样子,想来也是,兴国公风度翩翩,又是身份贵重,不知引得多少女子思慕,只是兴国公心里眼里就只有夫人,哪里还瞧得上其他的庸脂俗粉。”春叶自顾自地说着,语气中不无羡慕。

“像大人这样的男子是极少的。”柳奴怔怔随了一句,想起她自己的父亲,也不曾正式纳妾,虽然年轻时收着两位侍妾,可是却不曾有庶生子女,后来见母亲生了一子两女,干脆就将侍妾打发了出府,一辈子都与母亲相敬如宾,只可惜……

想到父亲的惨死,柳奴当然没有了闲聊的心情,正好又瞧见从梅园出来一双身影,男子举着一把绢伞,挡在女子的发顶,俩人并肩而来。

隔得极远的一段距离,柳奴就看出那是毗昙的身影,但是正因为认出是他,因此要立即回避,除了在书房之中,她都不能出现在他的身旁,不管他的身畔是否有人,都不会有她的一席之地,只是当她拉着春叶悄无声息地从碧遮亭回避之时,心中突然觉得极为不甘,这种不甘整整煎熬了她三日。

柳奴清楚自己在奢望什么,所以她再一次在心底嗤笑自己。

此时的她低头垂眸,看着自己青碧色的绣鞋踩着被七月流火晒得赤金的白石地面,行走得心不在焉,突然就瞧见了面前的一双乌皂靴,微微一愣,几乎屏住呼息一般惊喜抬眸,但是眼前的这张面孔,却不是心里想的那一张,柳奴微张着唇,在艳阳之下却仿佛成了冰雕。

“柳奴姑娘,我吓着了你?”远瑛没有看出柳奴眼底的那丝失望,弯着嘴角笑。

“我没注意,险些踩了你的脚。”柳奴退了一小步,见他拿着几本帐薄,笑了一笑:“又是送这个的。”

“是,还要劳烦姑娘。”远瑛一边说着一边四处打量,见没有外人方才说道:“那名女伴的事情打探得怎么样了?”

“仿佛并没有什么蹊跷,不过是因为原花悯老,可怜白家老太太的处境,发了善心,不过与白老太太的孙女投缘,才留在府在当女伴。”柳奴压低了声音飞快地说,神情却是极为淡然,就像在与远瑛客套。

“那我就这么上呈公主,还有,公主问秦江有没有与你接触。”

“他是管家,接触是少不了的,只不过没有什么特别的。”

“公主的意思是你不妨主动创造一个机会,落下一个把柄给秦江,看他在打什么主意。”

“我知道了。”柳奴柔柔一笑:“其实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殿下安排我到了金府,可是我却不知道殿下最终想让我做什么。”

“这也不清楚,只是我们都在替殿下做事,奉命而为罢了。”远瑛是胜曼极早就安排在华璋身边的棋子,但是他与胜曼公主却并不是什么特别亲厚的关系,他只不过是睢冷师傅自幼收养的孤儿,并不直接与公主接触,这些年他越来越痛恨自己的无用,不能帮助柳奴多一些,这时他看着眼前满怀忐忑的女子,她对未来还是这般茫然,心中不免多了一种痛惜,他从怀中摸出一个黄铜扁盒,递给了柳奴:“这是我在外面买的玫瑰脂,听说是从唐朝来的,你留着用。”

见柳奴还有些迟疑,干脆就塞在了柳奴手里:“你放心,我会帮你,一定能让你达成愿望。”

柳奴愣愣地看着远瑛转身,金阳洒在他洗得泛白的布衣上,泛着一层亲切的光泽,她非常感激自己孤单的生活中有这么一个人的帮助,让她不会觉得那么无助,她久久地站在艳阳底下,直到视线之中已经没有了他,她却还是站着,左手捏着几本薄薄的帐本,右手捏着还带着他的体温的黄铜扁盒,一直站着。

直到忽然被一声呼喊惊醒,回过头去,却见梳着两个花苞髻的岭上抹着汗跑来:“姐姐怎么在大太阳底下晒着,这日头能将树上的蝉都晒干了。”

柳奴立马换上了满面笑容,却不回答岭上的问题:“这大热天的,妹妹怎么到前头来了?”

“还说呢,夫人在碧遮亭,让我来叫姐姐过去,我去垂叶堂没见着你,想着姐姐也许会去找春叶姐姐,就一路寻了来。”

柳奴一听是夫人有请,心中便是一凛,立即便与岭上往碧遮亭去,岭上眼尖,瞅到柳奴手中捏着的黄铜扁盒,惊喜地叫了一声:“这不是醉红坊的玫瑰脂么?姐姐怎么有这个,听说是从唐朝来的胭脂,很是抢手呢,我家表姐求了伯母许多次,伯母都没满足了她,表姐下月就要出阁了,就想盒这个胭脂,伯母却嫌贵。”

柳奴反应过来岭上口中的表姐就是管家秦江的女儿,忽然想起远瑛转答的公主的意思,心中须臾就拿定了主意,便将那盒胭脂往岭上手里一塞:“我也不喜欢这些,干脆你拿去给你表姐,女儿家出阁是大事,别让你表姐不畅快。”

“这怎么可以?”岭上乱摆着手,要将胭脂塞回给柳奴:“这东西可贵重了,我怎么能收姐姐这么重的礼。”

“再贵重的东西也得落在需要的人手中才会有价值,妹妹就别推辞了,你在你伯母面前替我说上两句好话,比什么都强。”柳奴当然不会再接送出去东西,笑着安慰岭上。

岭上细细想着柳奴的话,笑得两眼弯弯:“姐姐说的话真是耐人寻味,那好吧,我就收了这盒胭脂,等明日里得了假去给表姐送嫁时给她,她一定开心,姐姐放心,我一定在伯母面前多说姐姐好话,让她照顾着你。”

说话间,碧遮亭已经在望,两个丫头才停了谈笑生风,垂眸敛颜地过去,柳奴一礼下去,眼底见到三袭色彩各异的纱裙,便知亭中的长石椅上坐着三位贵妇,更是觉得不明就理,不过听洛伊的语气却极为平和,吩咐亭中侍候的琉璃与岭上回避,她还兀自不敢抬眸,却忽然听到了一个激动得有些尖利的声音——

“同宁。”

耳畔忽然万籁俱静,柳奴甚至抽搐了一下肩头,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见一双绣着彩蝶的锦鞋忽然逼近,柳黄的裙裾云纹飘展,须臾就到了眼前,然后就有一双瘦骨粼徇的手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双臂。

“同宁,你让姐姐找得好苦。”

嗓音沉淀了下来,却带着苦涩的抽泣。

眼底模糊了,又再重新清晰,柳奴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直到那尖锐的疼痛唤醒了心底的仇恨,方才大大地后退了一步,直直地跪在了亭中,这时她才抬眸,看着那张分外熟悉,曾经让她极为依恋的面孔,冷冷说道:“各位夫人,请恕奴婢无礼,但奴婢必须要声明,奴婢叫做柳奴,并不是端宁夫人口中的同宁。”

端宁显然被柳奴绝然吓得不轻,她上月才涎下一子,而君罗才告诉她已经有了同宁的行踪,只是害怕她担心,因此才瞒了几月,端宁知道同宁在兴国公府上为奴,方才舒了一口气,但是愧疚与心痛却无时无刻不折磨着她,好不容易才熬过了月子,恳求君罗带她来金府与妹妹见面,她怎么也没想到同宁竟然这么绝情。

“同宁,你就算恨我,也不能委屈了自己。”端宁还想接近她,扶她起身,却见柳奴狠狠地一头磕在地面,依然咬着牙绝然说道:“奴婢是兴国公府上的奴婢,大人与夫人从来不曾苛待奴婢,哪敢说一点委屈,请端宁夫人见谅。”

端宁伸出的手臂僵在半空,眼泪却如断线的珍珠一般坠落下来,她看着柳奴额上的一片青紫,同样咬紧了下唇。

君罗早在当年,已经见识过同宁在估人台上的绝决,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心中的怨恨还是半分未减,心中叹息一阵,为难地看着洛伊,洛伊知道以君罗的身份不便开口相劝,安慰般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这才说道:“柳奴起来吧,端宁才坐了月子,身子还弱,你们俩都坐着说话。”

见端宁仍然不肯退后,洛伊叹了一声,上前先拉着端宁坐回长椅上,方才从地上扯起了柳奴:“有什么话,你们说开了就是,别跪来跪去的,像在耍小孩子脾气。”见一个殷切着泪流满面,另一个倔强得面若冰霜,洛伊也只能摇了摇头,干脆拉着君罗沿着落雁塘往西边红枫苑里去乘凉,由得这两个冤家的一样的姐妹在碧遮亭里掰扯恩怨情仇。

君罗很是忧心,她见到同宁如此绝决,就知道她不会轻易放弃仇恨,让她留在洛伊与毗昙身边实在不妥,而洛伊却还安慰君罗,说同宁不过就是一上弱质女流,尤其是留在府上,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也不怕她能耍什么阴谋。

却说碧遮亭中,端宁硬扯着柳奴坐在身边,一时也不知道应当说什么,只是流泪不住,柳奴微蹙着两道秀眉,略侧着半边身子,就算是金阳迎面,也融不去她的满面冰霜,她耐着性子看着端宁抹了许久的眼泪,方才浅咳一声,说道:“姐姐,你可还记得我们家中,也曾有一面湖水,一座方亭。”

端宁听柳奴以姐姐相称,又说起娘家旧事,心中方才略入了几分,连忙说道:“我当然记得,还记得父亲曾替你我专请了伽倻琴师,我们时常在亭中受教抚琴,亭子旁植着一排翠柳,还有白梨、梧桐。”那些时光愉快得就像琴师指下流畅的阳春曲,怎么能让人忘记?

“抄家的那一天,我被官差们押出闺阁之时,经过那座亭,就想从那里投湖,可是却被官差们阻止了,若是当日死了还好,一了百了,不再受这些折磨。”柳奴提到那座亭却不是为了追忆逝去的美好时光,她的眉间没有半分柔软,只有无穷无尽的绝望:“后来我就不想死了,因为太怨恨,所以才活着。”

端宁被妹妹眼里的狠戾吓得心中急跳,又是泣不成声:“同宁,这都怨我。”

“这当然怪你,如果不是你为了挽回一个已经背叛你的男人,父亲也不会豁出性命去做那件愚笨的事,可是父亲却宁死也不愿说出你来,但是你做了什么,你依旧生活在那个害死父亲的家族,并且还替他们开枝散叶,你毁了我们一家,甚至还借助那些凶徒之手,企图让我们苟且偷生,我就算是死,也不愿意接受周真家族的任何帮助。”柳奴狠狠地咬着牙,厉声说出了这番话,看着端宁吃惊地瞪大了双眼,不由得一阵冷笑:“你跟父亲密谋之时,我在书房外听得清清楚楚,姐姐,你怎么可以眼睁睁地看着父亲送死!”

仿若晴天霹雳,震得端宁形神俱裂,她霍地站了起身,无措的摇着头,瘦得仿若枯柴一般的手指狠狠地揪在自己的胸襟:“同宁,我承认,这都是我的错,可我当时真的救不了父亲,我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利用弼吞,让你们免以为奴。”

“我宁愿为奴为婢,也不愿受周真一族任何人的恩德,包括你,你记住了,你也是害死父亲的凶手,你放心,我不会委屈自己,我会活得好好的,看着周真家破人亡,看着他们妻离子散,看着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有这样,才能平复我心中的怨恨。”柳奴全不被端宁的哭泣打动,咬牙切齿地说完这句,就要起身拂袖而去。

端宁却一把拉住了柳奴,颤抖着嗓音,却急切地说道:“同宁,你不要做傻事,你怎么能与他们斗,同宁,你听我说,我之所以还苟活在这世间,一是为了母亲与家人,二也是为了替父亲报仇,我之所以还留在上州停,留在弼吞身边,早就与情分无关了,一切都让我来做,我会让他们尝到丧失至亲的痛苦滋味,我已经有了计划,同宁,你听我说……”

“你以为这就够了,不,远远不够,我们家破人亡,起码也得让他们同样落到这样的境地,你不要说了,你如果真为我好,从此以后再也不要来烦我,你就当同宁已死,再没有我这个妹妹,我留在这里很好,你要报仇是你的事,我也会用我的方式去雪恨。”柳奴再一次狠狠拂袖,摆脱了端宁的纠缠:“你记住,如果再来金府烦我,我们的姐妹之情就真的一刀两断了。”

一路健步如飞,却在半途就泛红了双目,直到回了垂叶堂,回到了自己耐以栖身的一间角落里的小厢,方才伏身榻上,嚎啕痛哭,她的心,被仇恨和不甘撕扯出一条深深的裂缝,早已经无法填补,只是她在父亲遭斩当日,都不曾如此痛哭,今天与姐姐意外相见,才狠狠撕裂了她伪装弥合的伤口,直至肝肠寸断。

一场痛哭之后,仇恨被眼泪冲洗得光茫大绽,就在柳奴的眸底,若此时洛伊能瞧见她眼中这凌厉的寒光,想必无论如何都不会由得她留在金府,但是很可惜,此时没有人见到她的目光,却有人目睹了她刚才的一场痛哭。

眼见着痛哭的女子坐直了身,对着墙壁发呆,哭声渐歇,毗昙才浅咳了一声。

这一咳如雷贯耳,因为垂叶堂不由人随意出入,能进入者也就是区区几人,如梦初醒的柳奴方才抹了一把眼泪,略略整理了衣襟,怯怯回身,却见门外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背转了身去,一袭鸦青锦衣,衣缠玉革,一手负于腰后,一手摇着羽扇,仿若站在檐下听古榕中的蝉声茂盛,悠然自得。

柳奴没想到毗昙竟然在此时来垂叶堂中,惊喜参半,面颊须臾之间涨得通红,不敢稍愣,连忙上前施礼称罪:“不知兴国公来此,奴婢失仪,罪该万死。”

“你若是哭完了,就替本公上碗茶来,去告诉茶房,今天想饮荷叶凉,这日头太烈,真是晒得人难受。”毗昙并不回头,说完这句摇着羽扇就去了对面的书房。

柳奴自是不敢耽搁,忙去茶房让春叶准备,花了半柱香时,才将一壶荷叶凉捧入书房,见毗昙坐于内室的书案前,斜靠在椅背上,手中羽扇摇个不停,额上挂着亮亮的汗珠,她奉茶上案,斟出一碗来,正准备退下,却听毗昙淡淡问了一句:“今日怎么回事,难道府上有人欺负了你不成?”

柳奴没想到毗昙竟然主动问这些,一时之间有些怔忡,忽然又觉得一阵安慰,见毗昙半掀着眼睑看着自己,面上又是一红,方才回道:“回兴国公,奴婢今日与姐姐意外相见,说起一些旧事,想起了父亲,实在是忍不住,不想冲撞了大人,真是罪该万死。”

毗昙便知道定是君罗又来了,点了点头:“你父亲其实是个磊落之人,可惜做了蠢事,甚为可惜,对了,每年生死两个忌日,分别允你两日假期,你也可去祭拜尽心。”说完也垂了眸,仔细地看着手中的书卷。

柳奴心生一阵小小的欣喜,却又被毗昙的话轻易就湿润了眼角,少不得口中称谢,深深一礼,见毗昙挥一挥袖,方才退出书房。(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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