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义不敢再多耽搁，换好了衣服后，便带着一干亲兵打马出府。
在赶往都指挥使司衙门的路上，杨天义的脑子里，却一直在考虑着皇甫涵的事情。
连续三天的高烧过后，这两天，皇甫涵状态已有明显好转，连说话也有力气多了。刚刚两人的一番交谈，皇甫涵已是将永书村之战的前后经过详细地讲述了一遍。
那晚，皇甫涵带着王承恩离开战场之后，却又遭遇贼兵紧追不舍。就在万分紧急的关头，恰遇太原城赶来增援的明军。明军救下他们之后，便与迎面而来的贼兵战做一团。
贼兵人数虽多，但连番作战之下已是筋疲力尽，渐渐便有溃败之相。可就在此时，从西边又杀来了一支贼兵部队，显然也是循声赶来支援。夜晚之中难辨敌我，三支部队便是一通混战，互有损伤。
直至天色微明，三方才鸣金罢战，收拢残兵伤员，然后便各自去了。皇甫涵一直跟随大军照看王承恩，只是王承恩大腿上被砍了一刀，伤口颇深，血流难止。等到进城之时，他已是面如金纸，气若游丝了。
听完这些话，杨天义忽然有种既荒诞又庆幸的感觉。想不到，机缘巧合之下，皇甫涵竟是救下了一位比自己更有分量的钦差，立下了一份比预想更加重大的功劳！
万幸的是，皇甫涵没有死，而王承恩也终于度过了危险期。如此一来，等回京复命的时候，有他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想必曹化淳就更加不能拿皇甫涵怎么样了。
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老天也要成人之美啊！
对，待会见了王承恩，一定要把这个意思跟他提明。
正思索间，一行人已是来到了都指挥使司衙门前。杨天义翻身下马，待通禀过后，便昂首阔步，走进了正堂之内。
正堂之中，主位虚设，魏敏带着属下同知、佥事一干人等站在左侧，卢为亮、徐辉等人则另立一侧，两边似乎正在争执着什么。
书案前放着一张躺椅，一位四十多岁太监装束的人则躺于其上。这应该便是王承恩了。只是他此刻双目紧闭，似是正在假寐休息，对双方的争论也是恍若未闻。
见杨天义走了进来，卢为亮、徐辉便先后上前行礼。而魏敏则是站在原地，微一拱手，便算是见过了。杨天义左右看了看，便立在大堂正中，静静地听着双方交谈。
魏敏斜睨了杨天义一眼，便道：“方才王公公已经讲明，而卢大人也是亲眼见证，正好杨大人也来了，便请杨大人再说一次，皇甫涵当时是干嘛去了？”
杨天义听着魏敏的语气颇有几分审问的味道，心中暗暗有气，却是不动声色地答道：“他是奉我之命，去永书村一带公干。”
“这不就得了！”魏敏脸上便有几分得色，说道：“皇甫涵的任务是去抓人，而非救人，之所以与贼兵交战，也是避无可避，情非得已罢了。”
“魏大人此言差矣，”卢为亮见杨天义显然没有意识到这里面的问题，便有些着急地反驳道：“不管他任务是什么，总归是和钦差卫队同有抗敌之功，这其中如何竟有分别？”
“身份不同，目的便不同！目的不同，结果自然不同！”魏敏毫不客气地说道：“本官还是那句话，奏折之上，张诚之下三百卫队，誓死护主，血战到底，为国捐躯。皇甫涵等人尽忠职守，遇变不惊，与敌偕亡。就这么说定了！”
“魏大人，您若是这么写，请恕下官不能署名，下官要另上奏折，为皇甫涵请功！”卢为亮也是毫不相让地说道。
魏敏实在想不通，卢为亮为何要在这种细枝末节的问题上如此强硬，便冷冷一笑道：“那好啊，卢大人，不如咱们便将上次争论之事也一并呈上，请皇上给咱们拿个主意如何？”
卢为亮听出来了，魏敏这是拿着加税激起民变之事来要挟自己，心中便有些暗暗叫苦。
他之所以要跟魏敏在这件小事上争论不休，其实也有自己的用意。
皇甫涵身为东厂之人，本与卢为亮毫不相干，甚至是生是死他也并不在意。只是此刻，他与魏敏看似是在讨论皇甫涵的功劳，其实质却是在争辩杨天义之功。
皇甫涵是杨天义的下属，他有了功劳，杨天义当然也不免受奖赏。
此时王承恩身体刚刚好转，便将杨天义叫来，肯定是要宣读圣旨了。卢为亮便要在此之前赌上一把，赌杨天义就此得封高官，自己便可与他联手跟魏敏抗衡。为了这一赌注，卢为亮不惜与魏敏翻脸。
只是自己势单力薄，而就眼前的形势，显然已是有些招架不住。没办法，只能把杨天义也拉进来，好助自己一臂之力了。
“魏大人，杨大人此刻也在，皇甫涵又是他的下属，何不请杨大人也略陈己见？”
杨天义已经品出味了。
两人此时所争论的，便是如何给皇甫涵叙功。
卢为亮的观点，皇甫涵与张诚同有抗贼护驾之功。而魏敏的观点，则是张诚属于为国捐躯，而皇甫涵只是履职过程中的应变而已。
这一“国”一“职”，一个主动一个被动，其意不言自明，其功自然也是天壤之别。
“杨大人是事中之人，说话难免有所偏向，本官以为，还是不言也罢。”魏敏竟是不愿给杨天义发表意见的机会。
杨天义却是立马抓住了魏敏的语病，反唇相讥道：“哦，若照魏大人如此说来，王公公也是事中之人，他也不能说什么了？”
“你——那好吧，本官就听听杨大人有何高见！”魏敏被噎了一句，便有些气乎乎地说道。
杨天义也是在强忍怒气。只是他深知，有理更需有礼，否则，在这种上下尊卑甚为严格的官场上，稍不留意，有理也会失利。
“魏大人，本钦差妄言几句，尚请大人莫怪。”杨天义道。
“杨大人且说说看。”魏敏道。
“卢大人，假若有一天魏大人府上不慎走水，恰巧我带人路过，您说，我是救还是不救？”杨天义道。
“当然要救！”卢为亮道。
“可是，这并非我分内之事，该不会有多管闲事之嫌吧？”杨天义道。
“那怎么会？守望相助，份所该为，义不容辞。”卢为亮道。
“那救下火后，我这襄助之举，与魏大人府中自救之举，功劳上可否会有差别？”杨天义道。
“这个嘛，下官不好说，还请魏大人亲做判断为好。”卢为亮道。
“魏大人，您说呢？”杨天义道。
“本官知你何意，但这根本是两码事！”魏敏道。
“事不同理同！”杨天义眼神一凛，沉声喝道：“本钦差所交付之命令，正是营救钦差！而且，遇有变故，可由他临机决断。皇甫涵未遇份内要抓之人，其任务便已结束。其后他率部与贼军厮杀，完全是为了救助王公公，与钦差卫队杀敌之举，到底有何不同？如何竟会有为国为职之别？”
“杨大人，留神你的言语！你如此恃功骄横，本官要到皇上那里参你！”魏敏怒声说道。
“敬人者人恒敬之！魏大人，你不尊重别人的生命，又如何能让别人尊重你？”杨天义眼神愈发冷峻，铿锵有力地说道：“本钦差只想问一句，同举为何不同功？同命为何不同赏？”
“杨天义！你莫要太过放肆！你要记住，你虽是钦差，可这里是山西！本官身为正二品都指挥使，山西的大小军务，还是我说了算——”
“魏大人，你稍安勿躁，杂家有话要说。”一直躺在椅中的王承恩突然睁开了眼睛，慢悠悠地说道。（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