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杨天义的双眼被蒙上的时候，四周一下子便变得死一般沉寂。乌力吉他们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只是紧张兮兮地盯着杨天义手中的飞刀，从头顶到脚心早已是汗流浃背。
虽然亲眼见识过杨天义的身手，但乌力吉却从没见过他使用飞刀，更别说蒙着眼睛射活人了——这种极度危险的表演，就算是团里的专业演员，不但每天都要进行上百次的固定位练习，而且上台之前还要在助演的要害部位做一些安全处理。
而现在，射手是一个全然不知底细的模仿者，助手却是自己心爱的女儿，就连两人之间站立的距离，也是平时表演的两倍有余！
这如何能让他不把心提得高高的，手攥得紧紧的，眼瞪得圆圆的！就连脚趾头，如果不是穿着鞋子，这会儿肯定也要钻到地里去了！
可不知为何，阿秀此刻的脸上却是一片坦然。
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心里之所以会突然平静下来，是因为对杨天义充满了一种盲目的信心，还是被他拒绝以后，自己已经心灰意懒。
总之，不管出现什么样的结果，自己既不会喜出望外，也没有更加失望的空间。哪怕是死在他的手下，相对于他丝毫不把自己放在心上，也未尝不是一种报复的手段。
等他把刀钉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自己的名字就会刻在他的心里了。阿秀这样想着，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个凄美的笑容。
杨天义虽然看不到阿秀的表情，但此时的他，却也是在强忍着笑。
当他听到那“活靶”两个字的时候，心中便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一方面是惊异于这位队长的心思细腻，虽然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但自己以飞刀杀敌的计划，却已是完全打乱了。
另一方面，活靶对于他却也是熟悉无比。事实上，自他出道以来，凡是要用到飞刀的情形，目标便无一不是活人。当然，那都是为了取敌性命，而眼前的这次——绝对不能！
但就在黑布蒙住他眼睛的那一刹那，他却是莫名其妙地想到了一件事情：此情此景，与一位喜剧大师电影中的某个桥段竟是如此雷同！
当那个血淋淋的镜头从眼前闪过的时候，杨天义几乎就要笑出声来——这要让阿秀他们看到了，恐怕要气得活剥了自己——幸好有黑布遮挡住了他大部分的表情。
他赶紧拍了拍胸口，让心情恢复平静，然后，便缓缓举起了右手，一把精铁打制的飞刀，便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快扔啊，你磨蹭什么！”队长在一旁催促道。
说时迟，那时快，阿秀的眼睛连眨都没来及眨一下，便见五道银光迅疾无匹地向自己飞了过来——除了感觉到大树有一阵轻微的颤抖，便是一缕刀柄上的红穗轻拂在自己的额头。
这些血红色的缨穗是特意设计的，目的就是在观众离得较远的情况下，增加节目惊险刺激的效果。
阿秀当然感觉不到任何疼痛，虽然有些意外，但她也明白：杨天义已经成功了！
她脸上的喜色一闪而过，却又不无失落地朝对面瞪了一眼。
而当人们看清楚阿秀的头顶、颈侧和腋下所出现的五柄飞刀都牢牢地钉在树上的时候，包括那名巡逻队长在内，便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石头落地般的惊呼！
乌力吉则在出了一身冷汗之余，心中更是惊诧莫名：他这一手飞刀绝技，分明跟自己千锤百炼的专业演员已不相上下！
甚至，正所谓行家看门道，乌力吉还有一种感觉：他在出手之间，显然是还留有余裕！
杨天义确实是留着一手。
原本他是想将五把飞刀一起射出的，但转念一想：算了，这可不是耍酷的时候，还是别太惊世骇俗了！
在周围所有观众们的欢呼声中，杨天义将剩余的几柄飞刀悄悄地藏于袖中，又轻轻地摘去了脸上的黑布，冲阿秀微微一笑，便转过身来，向那位队长走了过去。
趁众人注意力分散之际，以他的身体为掩护，先用飞刀干掉那几个火枪手，其余的人，那就好办多了！
可是，还没等他走到近前，却见远处一骑飞驰而来，转眼间已冲到队长的身边，便向他传达了一项命令：西边发现有明军探子在活动，要他立刻赶去协同搜索。
待那传令兵离开之后，巡逻队长便拍了拍已站在面前的杨天义的肩膀：“博尔古德，你还真不赖！等大汗过寿的时候，你可要好好露一手！行了，你们没事儿了，弟兄们，咱们走！”
说罢，这群鞑子便四蹄翻尘地扬长而去了。
杨天义冲着他的背影最后一次伸出了大拇指：兔崽子，你的运气还真好！你再不走，我就让你们永远也走不了！
紧接着，他心中却又翻腾起来：明军探子？这是怎么回事？仗不是打完了吗？这里又是后金的腹地，那这些探子，莫非他们是——？
“博尔古德！”杨天义正思索间，乌力吉已是笑意盎然地走上前来，在他的胸口轻轻捶了一记：“想不到，你还是深藏不露啊！对了，你怎么想到要装哑巴的？”
“我不会说蒙古话，口音也容易露出破绽，所以就干脆不说话了。”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乌力吉呵呵一笑，便说道：“其实，女真的文字才出现三十多年，还是努尔哈赤所创制的，其发音与蒙古语也很相似。我看你满语说得就不错，糊弄他们应该也没问题了。”
“是吗？”杨天义“嘿嘿”一笑，道：“你的汉语说得也挺好啊！我主要还是担心自己的口音，只要我一开口，人家就能听出咱们不是一族的。”
“这倒也是。不过，金人说汉语的其实也不少，据说皇太极就很精通汉族的文化。”乌力吉说着，便慈祥地一笑：“那你应该也知道，我给你取的名字是什么意思了？”
杨天义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你太夸奖了，我可是用不起。”
“名字嘛，有什么用起用不起的？再说了，”乌力吉便做出了一个雄鹰翱翔的姿势，赞叹不已地说道：“昨晚你那一招‘大鹏展翅’，别提多帅了！”
“你能急中生智给我起个蒙古名字，那才叫了不起呢！”杨天义也礼尚往来地夸赞道。
“我说你们俩，就别在这里捧来捧去了！”被人从树上解开的阿秀，此时也走了过来，便冲着杨天义说道：“草原上用这个名字的人多了去了，也没见有谁就变成雄鹰的，犯得着让你还谦让成这样子？真虚伪！难不成叫你个‘嚒了黑’你才满意？”
“那也行啊，起个贱名好养活嘛！”杨天义无所谓地笑了笑，便道：“倒是你，真该用‘哈尔温’这样的名字！尤其是你刚才伸开双臂的样子，多像一只美丽的天鹅啊！”
说到这里，杨天义突然想起了汉语中“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隐喻，担心会引起阿秀的什么误会，便赶紧闭上了嘴巴。
阿秀听到杨天义如此直白的赞美，心中便像喝了蜜一般，脸上却是一绷，装出一副不屑的样子，道：“想提醒咱们夸你飞刀扔得准，你直接说就是了，用得着这么‘委婉’吗？”
话未说完，阿秀已是忍不住莞尔一笑。紧接着，她脸色却又是一黯，便向杨天义伸出手去：“你还没显摆够吗？把飞刀给我！”
杨天义神色有些尴尬，又看了乌力吉一眼，便将手中的飞刀还了回去。阿秀一把接过飞刀，又嗔怒地瞪了他一眼，便转身而去了。
可是，阿秀的那番随口之语却是让乌力吉起了心思。
“你飞刀扔得这么好，要不，你就留下来跟我们一起表演吧！以后，我就让——”乌力吉犹豫了一下，便接着说道：“我还让阿秀跟你搭档，你俩合作出这个节目，保管可以震住所有的同行！”
杨天义心里明白，乌力吉这是在有意给他们二人制造加深了解的机会，只不过，自己尚且前途未卜，吉凶难料，实在不宜在此时发生什么感情上的纠葛。
他想了一会儿，便婉言相拒道：“啊？乌大叔，这个问题，你让我再考虑一下吧。”
“反正，这趟演出完我们就要解散了。到时候，如果你能恢复记忆那自然再好不过了，如果——那你就跟我们一起回草原吧！”
“乌大叔，你刚才也听见了，我估摸着，这些明军的探子可能就是来找我的！”
杨天义不露痕迹地岔开了话题，又指着那群鞑子离去的方向，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是一个军人，像他们这样视人命如草芥的凶残之辈，我又怎能只图自己安逸，任他们肆意入侵，到我们的国土上去做皇帝？”
“那又怎么样？蒙古人不也在中原当过皇帝吗？”乌力吉却是哂然一笑，不以为然地说道：“成王败寇，跟老百姓又有什么关系？百姓在意的，就是一个和平统一的国家，一个安定幸福的生活，除了当官的，又有谁会在乎谁来当皇帝？你如果有本事，你也可以去当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虽然乌力吉的话杨天义并不完全赞同，但他最后所说的那一句，却是让自己的心猛烈地砰跳起来。（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