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义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见到身边一道黑影闪过，乌力吉已是奔跑着冲上前去，将那个女子一把便搂在了怀里。
“阿秀！”
“爹爹！”
阿秀也是激动地娇呼了一声，便扑入了乌力吉的怀抱。
这对相依为命十多年的父女，自到了沈阳的第二天起便被强行分离，直到此时才得以再次相见，自有一番情不自禁的喜极而泣。
“阿秀，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一直以来，乌力吉最为担心的便是这个从小与自己形影不离的女儿，此刻见她毫发未伤地站在自己的面前，他那老泪纵横的脸上却也掩饰不住由衷的开心，便一边上下打量着阿秀，一边嗔怪地问道。
“爹，我这不好好的嘛。”阿秀被看得有些脸红。
“他们没有为难你？你是怎么出来的？”乌力吉心里有许多问题要问，只是有些话，当着众人又不好意思开口。
“今儿早上，宫门一开，琪琪公主便命人将我送出来了。”阿秀轻声地回答道，目光却又忍不住地向杨天义飘去。
乌力吉马上察觉到了她的这个动作，便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泪，呵呵一笑道：“甭管怎么说，出来就好，出来就好！”
说着，他便让开了身体，又往杨天义那边一指，接着道：“刚刚，你杨大哥还说要去救你呢！”
阿秀往前迈了一步，又忽然停下来问道：“爹，你知道他是谁了？”
乌力吉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不留神已是说漏了嘴，便神色紧张地支吾了两句，又转头向杨天义看去。
见杨天义只是摆了摆手示意无妨，乌力吉心中的不安也略微减轻，却又暗暗提醒自己：“他现在可不是腊肠了，而是大明朝的大将军！自己以后说话做事，可要多加留意了。”
杨天义自是体会不到乌力吉的这番心思，便勉强一笑，对阿秀问道：“你还好吗？”
不知为何，在经历过这番遭遇之后，再次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杨天义时，阿秀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虽然站得近在咫尺，却仿佛是遥不可及；他虽然仍是那么随和亲切，却又有种高不可攀的气势。
到底是他变了，还是自己已不是以前的自己？
“我很好。”阿秀强忍着内心的酸楚，淡淡地回答道。
其实，阿秀的心中有太多的委屈、太多的思念想要跟他诉说，可是，她却再也无法像当初那般直来直去，毫无顾忌了。
从这一句回答中，杨天义也清晰地感觉到了两人之间突然出现的那种疏远的距离。这个距离，不止是由于心境上的改变，更多的，恐怕还是来自于两个人身份上的巨大差异。
而就在这一瞬间，他也忽然体会到了彩云的苦衷：身份问题，这才是横亘在两人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深壑！
自己与莽古尔泰既是不同戴天的仇人，也是势不两立的敌人，那么，当她作为莽古尔泰的间谍却又对自己产生感情的时候，便已注定了这悲剧的结尾。
杨天义望着不知在何时又漫天飞舞的雪花，心中却是感慨万千。
或许，从她得知自己名字的那一刻起，便已明白了彼此想要走到一起，根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除了立场与民族的水火不容外，地位上的天壤之别更是让她望而却步。
或许，她也早已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故而才能在那种生死关头，做出如此大义凛然的壮举。
她用她的牺牲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也用她的生命兑现了她最后的承诺，更用她的离去将她的名字永远地留在了自己的心里。
想明白了这些，杨天义对彩云的死也渐渐开始释然：在她了无生趣又毫无希望的生命中，似乎也只有这种方式，才能让她摆脱掉无边的苦海，洗刷去无尽的屈辱。
想必，在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脸上也会带着笑容吧？
正当杨天义出神之际，耳边却又传来了阿秀那低缓的声音：“琪琪公主送我走时，还让我给你捎一句话。”
“哦？她怎么说？”杨天义收摄心神，便追问道。
“她说，她不想再见你了，你也不要再去找她了。”阿秀面无表情的说道。
杨天义听出了这是一句反话，便尴尬地笑了笑，却又无言以对。
阿秀却是反问了一句：“你进宫找过她？”
杨天义毫无戒心，便点了点头道：“嗯，是去过两回。”
“那你为什么不去看我？”阿秀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她话音未落，眼圈便已红了。
“呃~~这个，我……”杨天义被问了个措手不及，一时之间，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当着这么多人，总不能说自己两次都是躲在公主的被窝里吧？
“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我在那儿！”阿秀愤愤地说道。
“我，我不是不想见你，其实，我是——”杨天义结结巴巴地不知说什么好。
“阿秀！”乌力吉见杨天义受窘，便赶忙出来打圆场道：“你说话小心些！你别忘了你杨大哥是什么人？他去宫里，自然是有大事要做，哪儿有工夫去跟你闲扯？”
得，这不是越描越黑吗？
乌大叔，你这话还不如不说呢！
果然，阿秀一听，眼泪扑簌簌地便滚落下来，却又强自露出了一个笑容，屈身施礼道：“杨大~~哥，小女子不懂礼数，得罪之处，还望您大人有大量！”
说完，她便倔强地转过了身去，再也不看杨天义一眼。
乌力吉犹自未觉，以为阿秀又在使性子，便怒冲冲地呵斥道：“阿秀！你这哪里是道歉的样子！你给我——”
“乌大叔！”杨天义连忙打断了乌力吉，待心情稍稍平静下来，便又说道：“说话嘛，以后有的是机会！时候不早了，咱们得赶紧出城了！”
接着，他便大声吩咐道：“马福马贵，你们帮张大哥化一下妆，然后前面带路！乌大叔，咱们驾车，跟在后面走！”
由于布布的刻意封锁，皇太极遇刺的消息还未及传播开来，各处城门的盘查也并不怎么严密。
而杂耍团既有货真价实的特许通行证，人数上也是刚好合适，除了因张海的相貌稍有出入，却又以一锭金子通融了过去之外，出城之时倒也没遇上什么麻烦。
然而，一场突变便也在此时发生了。
出城不久，杨天义便遇上了前来接应的何霖等人。正当众人忙着互相介绍之时，一阵惊天动地的喊杀声突然在不远处响起，紧接着，众人便见到一片遮天蔽日的旗帜，正如潮水一般向西门涌了过去。
“不好！”
杨天义暂时还不清楚这是谁的部队，却是知道一旦战斗打响，就再无法进得城去，便赶忙与乌力吉和何霖等人互道珍重，匆匆告别，自己则带着马福马贵往刚刚才出来的那道西侧门疾驰而去。
就在城门关闭前的一刻，三人拿着各自的通行证，随着逃难的人群又混进了沈阳城里。
“计划改变！”
杨天义听着西门方向已经响起的枪炮声，便简明扼要地下令道：“我得马上进宫！咱们今天肯定是走不成了，你们不要擅自行动，就呆在家里等我的消息吧！”
说罢，他便马不停蹄地又向皇宫方向飞奔了过去。
原本，他是打算在傍晚再来的，只不过，时间上却是已不允许。而且，明知此时进宫是凶多吉少，可他却也没有更多选择的余地。
果不其然。
得知皇太极受伤，那些稍有地位的嫔妃们便纷纷携儿挈女地前去探望服侍，后宫在大福晋哲哲的整肃之下，虽然恰值中午，却也是人影稀少，一片宁谧。
可是，这份少有的平静很快便被打破了。
杨天义刚刚翻墙越户地来到了朱琪的宫殿，整个皇宫便彻底地沸腾了：接到了交战警报之后，所有的禁军侍卫们已全体行动起来，在皇宫内的各处重要区域布下了重重防守，便连房顶和墙头也不留下一丝空隙。
杨天义躲在卧室，却也暗自庆幸不已：若是再晚来一会儿，想要溜进来恐怕就千难万难了。万一待会儿皇太极醒了，再当场赐婚给格日桑，那自己可更要追悔莫及了！
由于现在还是白天，寝宫内并无他人，杨天义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才终于听到朱琪吃罢午饭要来休息的声音。他便钻进了衣橱之中躲避，待宫女们全都退下之后，方才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
“琪琪，是我啊。我来了。”杨天义走到床边，隔着床幔低声呼唤道。
杨天义连喊了好几遍，才听到朱琪的回音：“都说了不想见你，你怎么又来了？”
只是这声音听上去很是淡漠，仿佛对他的到来没有一点儿兴趣。
这丫头是怎么了？
这才一天没见，怎么态度变得这么冷淡？
“我来救你出去啊。”
“出去？去哪？”
“还能去哪，当然是回中原了。”
“我干嘛要回去？”
“你不回去，难道要等着嫁人吗？”
“对呀，你明知我就要嫁人了，还要让跟你私奔？”
私奔？这词儿也太难听了吧？
算了，没空跟你计较这个！
“怎么？你想嫁给那个王子？”
“我嫁给谁，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咦？她好像是在跟我怄气嘛！
怪了，我什么时候得罪她了？
我怎么没一点儿印象呢？
杨天义百思不得其解，便在床边坐了下来，柔声问道：“琪琪，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啊？”
“我一个任人摆布的小丫头，有什么资格生你的气？”
“你别胡搅蛮缠了，好吗？我这么关心你——”
听了这句话，朱琪顿时爆发了，便翻身坐起，如连珠炮似的低声怒吼着：“我就爱胡搅蛮缠！我就是不讲理！我就是……”
杨天义被吓了一跳，一屁股便跌坐在了地上。
朱琪看出他这是在故意逗自己，便使劲儿绷紧了脸庞，又一把撩开了床帐，嘴里仍旧不依不饶地低吼道：“谁让你关心了？呸，虚情假意！我在你心里，根本就是个无足轻重、可有可无的人！”
“喂，你可不能这么冤枉我！”
“谁冤枉你了？这话可是你亲口说的！”
“不可能！我绝不会说这种话！”
“你好健忘啊！那句‘无所谓’，难道不是你说的？”
“无所谓？谁无所谓？我什么时候说过……”
话说一半，杨天义忽然想起来了——没错，这话还真是自己说的。
在昨天的比武大会上，皇太极为了比武延期之事征求两人的意见时，自己的确是这么回答的。
可是，为了一句随口之语，她至于发这么大脾气吗？
这还真是小题大做！
“怎么？你终于想起来了吗？你还不承认？”
“我当然不承认！我那句话，本就不是对你说的！”
“言为心声，你心里就是这个意思！”
“断章取义！你纯粹就是没事找事！”
杨天义搞不懂，像她这么聪明的女孩，干嘛会在一句话上纠缠不休？这不是无理取闹吗？
“我就是没事找事！就是无理取闹！你咬我啊？”
朱琪仿佛猜到了杨天义在想什么，便摆出了一副择人而噬的架势，一手叉着小蛮腰，一手指着杨天义，居高临下地问道：“你说我冤枉你，那好啊，那你说说看，我在你心里到底有多重要？”
“当然是重于泰山了！”杨天义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似乎觉得不够分量，便又补充道：“你现在就是我最最关心的人！”
杨天义的重音在“现在”上，而朱琪听到的重点却是在“最最”上。
“我不信！”
“你也不想想看，我本来已经出城了，干吗又要冒着天大的危险跑回来？不就是因为担心你嘛！”
“这么说，你是真的很在意我了？”
“在意得不能再在意了！”
“那你发誓！”
“发誓？”杨天义直觉有点儿不太对劲，可为了讨好朱琪，他仍是毫不犹豫地说道：“好，我发誓！”
朱琪立刻换上了一副喜不自胜的笑容，像只小燕子似的扑到了杨天义的怀里：“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杨天义推也不是，抱也不是，心底却又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糟糕，好像中了这小丫头的计了！
可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两人说话之际，整个宫殿的外面，已经被数百名士兵围得水泄不通、插翅难飞了！
而更加令他想象不到的是，还有一支更加庞大的神秘部队，也已张开了口袋，只等着何霖他们自投罗网！（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