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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舌战群儒

晚饭的时间早过了,冯敬亭父子两个还没回来。

冯老太太问:“最近这两天是怎么了,这爷俩忙成这样?”

“忙!厂里说是接了十万还是八万件军服,紧着赶工呢。齐儿忙得都瘦了。”苗氏捧了一盏冰糖绿豆汤,双手奉与老太太,神色间颇有些得意。

“又要打仗了吧?这才消停了一年多又要打了?真真是没法过日了。”五姨太忍不住插嘴道。她临盆在即,挺着个硕大无朋的肚子,坐在冯老太太的身边,目前正得老太太的宠。

说话间,冯氏父子已经走进了饭厅,四姨娘忙吩咐丫头:“快传饭,老爷和二少爷肯定早饿坏了。”

一落座,冯老太太便问:“听说接了很多活儿?”

冯敬亭从四姨娘手里接过手巾把子擦了一把脸,皱眉道:“是。十万件军服,我们自己承接了五万件,另外的刚已经找了晋元,永隆,洪盛,平顺昌这几家一起分摊——饶是这样,还不知道一个半月能不能交得上去……”

他转头对冯思齐说:“订的那几台德国织布机已经到了天津了,你明儿亲自去接回来。”

冯思齐点头应了一声,顿了顿,忽然从容笑道:“这个月二十号,我要和柳絮小姐订婚了。我已经在六国饭店订好了酒席,到时候请奶奶,父亲母亲,各位姨娘们光临。”

苗氏猛地呛了一口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得眼泪流了一脸。冯思齐忙走上前给她轻轻拍着背,轻声细语地说道:“母亲当心。”

苗氏苍白着脸抬起头,哑着嗓子说道:“你这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

冯思齐正色道:“婚姻大事,我怎么会拿来开玩笑呢?”

“天啦,你,你这是成心不让我活了呀……”苗氏用手捶着胸口哭了起来,边哭边数落:“你也知道是婚姻大事,居然就敢自作主张私订终身?还是跟一个戏子!你,你……”苗氏只觉得眼前一片昏暗,一心想要扬眉吐气的心思此时全都渺茫了起来,唯有求助地瞅着冯敬亭,希望他能说出什么有威慑力的话来,让这糊涂儿子趁早打消念头。

冯敬亭满心沉浸在那五万件军服上面,此时猛然听见儿子要订婚,一时缓不过神来,待了半晌方暴怒起来:“怎么着?那晚上我跟你说的话合着全是白说了?你这个目无尊长,寡廉鲜耻的的不肖小奴才!你要非得这么做,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儿子,马上登报跟你脱离父子关系,大华的总经理你也别想干了,马上给我滚蛋!”

冯思齐听他父亲居然骂自己寡廉鲜耻,再看他暴跳如雷一幅正人君子的样子,简直想从心里冷笑出来。静坐了片刻,却只淡淡笑道:“父亲如果一定不认我,那我也没有办法,这就搬出去租两间屋子住,小门小户的,倒也清静;至于大华的总经理,没关系,您可以另请高明。我就去晋元,永隆,洪盛,平顺昌这几家去应聘做个普通的工程师好了,想来应该不算难事。再不行的话,我可以带着柳小姐去天津,青岛,在哪里都一样的生活。”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语调不缓不急,声音不高不低,听在耳内却如晴天打了个霹雳,众人一时懵在那里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天,冯敬亭才死劲儿地瞪着他,白着脸道:“你这是在威胁我?好小子,你够狠……”

他嘴里恶狠狠地说着,却见冯思齐与自己坦然对视,眼神清朗,毫无惧色,唇边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还无的笑意,不禁暗骂一声:“小兔崽子,刚接了这么一大笔烫手山芋的订单,他就在这节骨眼儿上提出要跟那戏子订婚,这分明就是要拿我一把……”

冯敬亭很想气壮山河地拍着桌子怒吼一声:“滚!别再让我看见你!”,话在嘴里打了个旋儿又乖乖地咽了回去。不成啊,厂里新进的那些洋机器,还有儿子请来的几位洋人工程师,只有他才能搞得定。儿子现在是他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简直可以算是大华的定海神针。冯敬亭心里很清楚,现在市面上流进来的大批日本洋布,花色又俏,价格又便宜,大华这几家本土纱厂,已经被这些东洋货挤掉了很大一部分市场份额。若不是冯思齐在厂里力推革新,淘汰老技术,更换新机器,又请洋人工程师来坐镇,大华的处境已经很艰难了。

冯思齐若是耍脾气甩手走了,大华也会受到沉重的打击,这是勿庸置疑的。冯敬亭在暗暗心惊的同时,抬眼看着儿子似笑非笑的眼神,心里只觉得憋气:“混帐!可恶!”他在心里连骂数声,“居然敢威胁老子!居然敢!”

骂归骂,冯敬亭倒一时气怯了下来,自己不得下台阶,只得扭脸瞅着冯老太太,黑着脸道:“娘,你瞧这兔崽子有多胆大……”

四姨娘心里倒忽然一阵窃喜,复又瞧见冯敬亭有苦说不出的神情,便明白了这父子两人的种种掣肘,想来趁机添把柴火做个好人也是无妨的,当下便呵呵笑道:“给二少爷道喜啦。其实呢,娘家没靠山也不见得是坏事,起码伺候起丈夫来尽力尽力,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若是娘家太有势力了,未免不处处想压着夫家一头……”

苗氏听了这话却十分别扭,正待发火,四姨娘忙上前蹲身福了福,笑道:“哎哟,我可不是说太太,我是在说这事儿。”

冯思齐便转脸冲四姨娘笑道:“还是四姨开明。还有一件,柳小姐打算明天在春明唱完最后一场就不唱了,要去念书了。”

“啊?什么?不唱了?”四姨娘登时脸上变色,脸一沉:“哎哟,那可不成!咱们订了合同,一年为期,她哪儿能说不唱就不唱?就算是一家人也得说清楚,毁约可是要吃官司的。”

冯思齐端起桌上的绿豆汤呷了一口,闲闲地笑道:“四姨从柳小姐身上真是没少赚钱吧?一张戏票两块钱,就按唱一场四百块算,一个月也有一万两千块,这大半年也有十万块的进帐了。扣去戏园子的开销,伙计们的工钱,种种,你们三位股东至少每人已经落下了一万大洋了吧?还不算客人的打赏,红包,出堂会,大部分也是落在了你们手里。可是你给柳小姐分了多少钱?头四个月没有分成,每月只得三百块;这两个月才提了成,不过百分之十。整个戏班子这大半年不过几千的进帐,还要自己置戏服,租房子,养活这么多人吃饭,四姨你还真忍心。您瞧着柳家父女忠厚老实,不是那种伶牙俐齿的人,就这么克扣她们!她们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我也是才知道。好,既然说到合同,那咱们就把合同拿过来一项一项对对帐,看看当初是怎么订的。咱们先把欠人家的钱给人家补齐了,再谈违约的事不迟。”

二姨娘听了,“娘哎”一声叫了起来,两个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什么什么?这几个月就落了一万多大洋?!那老四这些年得赚了多少哇?!我的天,我们一个月才三百块的月钱,太太也不过五百,还赶不上人家一个零头呢!老四你居然还不知足,天啊!”她马上扭了脸冲冯敬亭道:“老爷,这也太不公平了,您得给我们涨月钱!”

四姨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恨恨地咬着牙不说话;冯敬亭不住地吸气扇扇子,脑子里更成了一堆浆糊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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