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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夏天的风(1)

子矜回到病房,乐乐占了大半张病床,睡得张牙舞爪。萧致远一手护着小家伙,小心不让她摔下去,自己却被挤到了一边。

子矜有些好笑地看着父女俩,俯身把女儿抱了起来。

乐乐一下子醒过来,口中嘟囔着“爸爸”,一睁眼见是子矜,便甜甜的翻了个身,放心的睡过去了。

她把女儿放在在沙发上,又给她盖好毯子,听见萧致远问:“静珊走了?”

“噢,她临时有事,回公司了。”子矜站在床边给他查看输液药水,问,“你要睡一会儿吗?”

“不用,一会儿陈攀过来。”萧致远微微蹙着眉,“你怎么了?”

子矜在他床边坐下来,顺手拿起身边一份报纸:“没怎么啊。你休息吧,我看会儿报纸。”

报纸的头条便是山区泥石流导致一辆旅游大巴被困,子矜躲在报纸后边,盯着那张图片看了许久,直到报纸唰的一声被萧致远扯下来了。

他若无其事的拿着那张报纸:“什么新闻你看了这么久?”

“也没什么,忽然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了。”子矜看着那辆被困的大巴,游客们焦虑的神情,微微一笑,“那时候真谢谢你。”

萧致远看她一眼,神色宁淡:“那么久了,你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子矜将头发拨回耳后,微微笑着,“如果不是你,我们全班就被困在那条山路上回不来了。”

那还是五六年前,子矜在读大学,班级里组织出游踏青,大家一致同意周末去温塘看油菜花。前一天还玩得好好的,回去那天却下雨,加上大雾高速封了道,司机便载着他们上了另一条公路。结果大巴在路上抛锚了。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车子一时半刻又修不好,眼看天色暗下来,同学们都急了,幸好碰上了另一辆经过的车子。

那辆小车停下来,问司机需不需要帮忙。

车子是确定修不好了,小车司机同情地说:“我去问问我们经理,看有没有办法。”

子矜是班长,便跟着一起过去了。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萧致远。

那时的萧致远也不过刚毕业进入上维工作,分管的是集团刚起步的旅游度假项目。她还记得他穿着白色的polo衫,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头发短短的,衬得五官立体而双眸深邃。她因为心急,说话的语速难免有些快,他静静的看着她,忽然笑了,伸手递了一块手帕给她:“头发都淋湿了,先擦一擦吧。”

子矜有些赧然,接过了手帕,却没有急着擦,依旧认真的将情况说完。

萧致远听完,然后吩咐司机:“我们的考察团是不是还在前边的富林镇?”

“是的,这里过去大概半个小时。”

“小姑娘,不如这样吧?你和我一起去前边的富林镇,我们有一辆闲置的大巴停在那里。到了那里你和司机一起回来,接你们同学回学校。”

子矜恨不得千恩万谢,连忙说:“那您稍微等一下哦,我去和同学说一声,让他们等等。”

她一转身就冲回雨里去了。萧致远微扬了眉梢,示意司机跟上,把伞替她送过去。

子矜重新做回车子里,忍不住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萧致远却注意到了,找了块毛巾给她:“擦一擦吧。”

一路上随便聊了聊学校专业,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富林镇。萧致远打了个电话,来考察富林一带古镇旅游资源的专家们所坐的大巴还真闲置着。他便指派司机把大学生们送回学校。临上车前,子矜找到萧致远:“您留一个电话给我好吗?”

他俊眉修目,笑得慵懒随意,也没问为什么:“好啊。”

子矜在自己手机上输下号码:“回头我们会把费用还给您。”

他在她将手机放回口袋的时候说:“你不回拨给我?”

“哦,对。”子矜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说,“桑子矜,我叫桑子矜。”

眸中仿佛有异样神采,他轻声,喃喃重复一遍:“桑子矜……”

那时桑子矜天真的以为,自己是遇到了大好人。可很久之后,她却明白过来,这世上或许有人一生皆圆满如意,顺风顺水——可世事时光,于她而言,从来都是吝啬的。

“你那时候为什么要帮我们?”子矜低着头,给他削雪梨吃。梨子个头并不大,她握着瑞士军刀,转了一圈又一圈,青黄色的果皮连成长长一条线,不曾断裂。

他随手翻着报纸,笑笑说:“看你们可怜。”

其实当时他们是挺可怜的,有几个女生还哭了。子矜回想起往事,唇角微勾,她停下手里的动作,歪着头看他:“不是因为我吗?”

他瞥她一眼,触到她唇角的笑意,忽然心跳快了一拍,却若无其事的转开眼睛:“想多了吧你?!当时你就一黄毛丫头,你以为我一见钟情?”

子矜低下头,继续削梨:“那我后来坚持要给你车费,你是不是在心里嘲笑我?”

萧致远放下报纸,目光柔和:“那倒没有,就觉得这小孩还挺认真,挺较劲的。”

子矜细细的将雪梨切成小块,放在水果盆里,自己也觉得好笑。

回到了学校,又开过班会,全班同学凑了四百块钱,委托子矜把车费还回去。子矜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打了电话,同萧致远约了时间。

那时她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又在忙什么,只觉得这么做是应该的。

那天约在了咖啡店,子衿在柜台前看了许久,只觉得价目表上每一样都贵,实在想不通一杯小小的饮料竟要二三十块钱。萧致远还没来,总不能他们欠他人情,最后还是他请客吧?子衿看了半天,点了一杯香草拿铁。

“要加奶油吗小姐?”服务生客气的问。

“要另外加钱吗?”子衿有些踌躇。

得到了肯定回答的桑子衿,十分小家子气的回答:“……那算了。”

一回头,萧致远进来了。他大约是下班赶来的,还穿着衬衣西裤,愈发显得身材颀长。

她着急又看了一边价目表,发现最便宜的是espresso,才十八块钱,便说:“再要一杯espresso。”

付完钱,子衿转身招呼他:“萧先生,这里。”

萧致远在她对面坐下,服务生端上两杯咖啡:“哪位要的是espresso?”

子矜看到那么小杯,有些傻眼,却也不得不说:“我的。”

他一直微笑着看她,看到她背着嫩黄的书包,以及虽然旧、却洗得极干净的球鞋,问:“开始上课了?”

“这是我们全班同学的车费。”子矜连忙把钱掏出来,她装在一个信封里,干干净净四张崭新的红色大钞。

萧致远眉目舒展,说:“不用了。”

“不行。”子矜却坚持。

他看她认真不过的眼神,终于还是收下了。

子矜松了口气,喝了一小口褐色的液体,却倏然皱眉——怎么会这么苦?!她在学校喝的雀巢速溶都是甜甜的啊?!

萧致远微微低了头,掩去眼底的笑意,转头叫了服务生:“麻烦这里再要一杯温水。”

因为萧致远刚从国外回来,对这里的一切并不甚熟悉,话题自然而然的转到了文城街头巷尾的美食。

“那下次你带我去吃那家面馆吧。”萧致远最后与她敲定,眼神中又几分得逞的笑意。

子衿全无察觉:“好啊!”

聊了很久,最后子衿看看时间:“我要回学校了,宿舍十点就关门了。”说话间还盯着那杯拿铁看了好几眼,他统共没喝几口,于是她只是心疼那三十块钱。

他自然而然的要买单。子矜却抢着说:“我已经买了。萧先生,谢谢你了,本来我们班打算做一面‘助人为乐’的锦旗送给你呢。”

他怔了怔,看着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些不确定这个小姑娘是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最后舒展了眉眼,大笑起来。

那一晚子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上铺的方屿翻了个身,小小说了句梦话,她只是睡不着,听到自己心跳如鼓。是因为那一杯小小的espresso吗?她为了不浪费,还是皱着眉全喝了,谁知兴奋到失眠……

正在胡思乱想,手机滴的一声,收到一条短信:桑同学,车费只需240。明天中午有空吗?找你退钱。”

她一下子更精神了,连忙回:“好。”

“不过后来发短信给你,说要退还160块钱,那是我故意的。”萧致远咬了一口雪梨,微笑着说。

“啊?”子矜愕然。

他似笑非笑,又仿佛意有所指:“你不知道我对你有多上心。”

乐乐在身后的沙发上翻了个身,睡梦中还啧了啧嘴,活脱脱的像她的父亲。

子矜沉默了一会,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打开了电视。

电视的音量开到最小,新闻的间隙正好插入一支广告。

衣香鬓影的舞会,神动意扬的男女,暧昧低语时,倏然间灯光全灭。

暗夜之中,英俊的公爵一伸手,身边空空如也,只有无声的风撩动一摆。

片刻的彷徨之后,所幸空中还残存着她仅有的痕迹,公爵随着那细微如丝的香氛,寻觅到了躲在面具之后的少女。

是她——night·moment。

竟是童静珊香水的广告。

子矜是第一次看到,可那种感觉却异样的熟悉。

她静静的转过脸:“萧致远,你没有在更早的时候见过我吗?”

她的声音很低,又因为刻意垂着眼神,只叫他看见秀长微颤的睫毛,眼睑上密密落下的一片阴影。

萧致远怔忪片刻,低低说:“你知道了?”

“那个人是你?”子矜重复了一遍,“停电那个晚上,那个人是你?”

他没有否认,专注的看着她,扣住了她微颤的手:“是,在车子抛锚之前,我已经认识你,桑子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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