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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93

“对了, 我们这么做, 会不会被陛下怪罪?”种子发出去后,齐达才终于省起这件事的影响,后知后觉的问张华。毕竟这么大一个州, 就算是刺史,这样半强迫式的下命令让农人都用一种以前从未见过的种子, 对于张华来说,无论成败, 都是极为失妥的。尤其是当今天子, 性格独断自专,最是忌讳这种情形了。如果有心人想找麻烦,则小到扰民渎职大到收民心行不轨都可以套上去。

“担心什么, 我之前就上折子说了, 说是在这里试种一下你的杂交稻看看怎么样。这种事情,陛下不会怪罪的。”张华近乎宠溺的看着齐达忧心忡忡的样子, “你要是实在不放心, 就上个折子说一声好了。”

“嗯。”齐达点头,上一次只是附近几个村子也就罢了,这次的动静实在太多,他之前又一心准备种子以及实验,根本就忘了这回事。实在是太大意了!现在上请罪折子, 虽然是马后炮,但是正所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所以还是赶紧上请罪折子吧。只要自己态度够好, 想来陛下也不会怎么样的。

这么想着,齐达的心思也放松了下来。如今正是雨水泛滥的时候,道边的沟渠随时都是满满的,全是田里放出的水。齐达挽起裤腿,踩到水渠之中,任由急急的水流冲刷着自己的脚背,脚丫上痒痒的感觉让刚从秧田里上来的他感觉很是舒适。

“天色不早了,还是先回去吧。”张华好笑的看着齐达慵懒的享受样子,“回去在大浴桶里泡着,不比这样舒服多了。”

齐达舒展着脚趾头,“那不一样,浴桶里怎么会有这里自在。”

“那我可回去了,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泡脚好了。”张华起身作势离开。

“你走吧,慢走不送!”齐达老神在在的坐在沟渠边的石头上,眉毛都不动一根。

“你不走?”张华回首。

“不走。”齐达摇头。

“真不走?”张华再问,嘴角极缓慢的勾起一抹坏笑。

“真不走。”齐达坚拒。

“当真不走?”张华嘴角的笑痕越发明显。

“不走——”话音未落,齐达只觉眼前一花,然后,他,居然被张华抱了起来。“张华!你,你混账——”齐达又急又气低斥了一声,惊惶惶的看向秧田另一边,见齐又正带着何西左成在秧田里提着水桶捡田螺,并没有注意这边,才好歹放下心来,嗔道:“还不快放我下来!”

“你不是不走吗,我抱你走啊!”张华一本正经的装样,只是到底绷不住,一句话没说完就自己先笑了起来。齐达趁机挣扎了下来,然后一脚把张华踢进了旁边的秧田里。

张华乐呵呵的躺在秧田里,枕着烂泥欣赏着齐达怒气蓬勃的样子。现在,他几乎可以确定,齐达对自己的心意,绝对不会是没有感觉。不过,庾隐的事情一天没有彻底解决,他就一天不能彻底放心。总要想个万全的法子才是!

张华把目光闲闲的转向秧田的另一边,已经十五岁了的齐又还像个孩子般带着何西与四岁的左成提着水桶在田里找田螺。实在不像话,想当初齐达十五岁的时候,已经早早拿到了功名凭一己之力撑起整个家来了。太不行了,得赶紧把这小子弄出门才行。留在齐达身边,只会坏自己的事!

“喂,起来了!不是在田里躺上瘾了吧?”齐达皱眉看着傻呵呵的张华,“你不在乎你的身体,我还在乎我的秧苗呢,快起来!”

张华从下往上望着齐达嘴硬的样子,然后对上他微微羞恼的眼神,心知到此为止,赶紧趁着齐达恼羞成怒之前伸手可怜兮兮的恳求道,“拉我一把吧,我现在这样子,怎么起得身?”

齐达瞪了张华一眼,虽然知道他十成十是装得,不过还是借着这个台阶下来了,伸手拉起张华,“秧苗都被你压坏了。”

张华不以为意的大大方方的走出秧田,留下背后一地歪东倒西的秧苗,走到田埂上捞起袍摆笑嘻嘻的开始拧水,

齐达看也没有看张华一眼,反倒是将全盘目光都投到齐又那边,“走了,田螺捡不完的,回家去了!”身后,是张华哀怨的目光。

面对着如此强大的背景,齐又几个人任是胆大包天,也禁不住寒了三下,然后乖乖的提着半满的水桶上了田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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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衙,田雨来信了。

家里给他定了一门亲事,他要回家成亲了,就在今年八月。来信的目的,是想问他们有没有兴趣一起回去省亲,因为俊俊也准备在今年秋回家看看。

齐达有些想回去看看。水稻育种的研究已经到了一个瓶颈,暂时不可能有更多的进步了。而家里的双亲的坟墓,也多年没有打扫了。尤其是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不是本人,所以对上双亲的坟墓很有些心虚,清明时节打扫坟墓的时候都是匆匆而就。这一次,他想回去好生打扫一下。除此之外,他还想看看先生与师母,还有根生伯伯一家,以及水秀婶娘与大毛他们一家,还有自从科考后就再没见面的那些朋友。

可是——

“我不能去。”张华轻飘飘的放下田雨的信,“现在这情况,我走不开。”刚刚下令全州改种,作为刺史的他,在没有见到丰收的确定结果之前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走开的。而且,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捣鬼导致整个交州歉收,到时候不止是他,就是齐达,也会被牵连。所以,如今正是见证齐达试验效果的时候,他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齐达也不笨,马上就明白了张华的顾虑,不由也犹豫起来,“那,我也留下来吧,毕竟,这件事怎么说也关联到我。”

“这倒不必,”张华眼睛微微的眯起来,自然而然的带出了一股狡黠的笑意,“你尽管去吧,顺便代我看看我双亲。”顿了一下,看到齐达点头了,才又道,“不过,又子要是也去的话,顺便让他准备一下今年的秋闱吧。也差不多了,我们这么大的时候,都在准备进士科的考试了。”

齐达点点头,“也是,等我们回到家里,正是秋闱下场的时候。原籍科考,对他也方便一些。”当今虽然允许士子客籍考试,但是比起原籍考试来,手续上要麻烦许多,而且回到原籍又还有一番麻烦。如今这样,倒是刚好。

“还有,何西那孩子,我看是个有心的,不如你担保一下,让他也下场看看。”他们的基础太薄弱了,能多一个助力也好。

“那你呢?”齐达自然明白张华的意思,“你一个人在这……”现在交州虽然比他刚来时好多了,可是,到底还是有那心怀不满的。更有那自以为忠心的所谓名士,曾经扬言会让导致了士家下台的罪魁祸首张华在这里的任期内不好过。虽然目前还没发生过什么,但是,谁也没法保证将来也不会发生什么吧?

“没事,你当夏侯扬是吃素的不成?”夏侯扬当初借着家族的势力,在交州与士家的争夺刚刚开始时来到这里,着实立了不少功劳。如今已经被晋为定远将军,掌握着整个交州的兵权。

看着齐达仍自犹豫担忧的样子,张华好心情的探过身子,在齐达耳后低语道:“相信我,嗯?”

齐达脸顿时红起来,一把推开张华,“嗯,我先回去了。你刚才掉下水了,睡前记得喝姜汤发汗。”

张华眼疾手快的拉住齐达的手,“可是我要是忘记了怎么办?”

“我会叫大夫的。”齐达抿着嘴干巴巴的道。

“这么狠心!”张华抱怨着,到底还是松开手让齐达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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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当初离京的时候,敕书有言,齐达的管制权暂时移交交州刺史张华,所以他离开只要张华允许就可以了。这里到楚州,因为山路不好走,齐达打算绕路,而且为了防止意外,路上准备的时间是两个月。如此,六月的时候就得出门,而现在已经是五月了。

虽然只要说一声,然而官面文章还是要做的。于是,写了篇请假的文疏交给张华,然后齐达就收拾行李准备离开了。

齐达研究的种子,虽然整个交州大面积的种植还是第一次,但是合浦周边的村镇,尤其是有村民被征召为役夫的村子,却早已经从中受益颇多次了。

所以,听闻齐达离开,周边的村民,只要能走的,差不多都来送行。这两年里,齐达试验田里出来的种子,还有种田中精耕细作的技巧,通过在试验田里工作的役夫,差不多全无一丝保留的交给了附近的村民。而这些农民,也对让他们吃饱饭的齐达按照他们自己的方式来投桃报李。

十里长亭处,那些白发苍苍的老人双手拉住齐达的手,“大人啊,你这一去,什么时候回来啊?”

齐达看着已经开始西斜的日头,含笑欠身道:“老人家,我只是回家省亲而已,多则六个月,少则四个月,不是年前,便是年后,总是要回到这里来的。”

“大人一定要回来啊!”老人郑而重之的握着齐达的手,谆谆嘱咐道。

“老人家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齐达浅笑着回握住老人的手,温文又不失坚定的应答老人。

“大人,官田里的稻谷还没有收割,那新稻种还等着您回来种呢!千万记得回来啊!”被征召作试验田役夫的农人恳切的望着齐达。

“我一定回来的。”齐达点头。

“一定要回来啊,大人!”

“大人,我们等着你回来!”

“大人……”

身周的忠厚敦实的汉子,形貌各异的农人,一个个殷切的嘱咐着齐达。

“诸位放心,齐某,一定会回来的。”

“我等,等着大人回来。”

……

终于到了车马起行的时刻,一群人拥着齐达行到马车前,双双殷切的眸子一瞬不眨的看着齐达,与马车前的张华。那亮度,堪比十个太阳齐齐出现。

张华回头看了一眼,心头又是高兴,又是无奈。本想就此算了的,然而想到齐达此去,至少有半年时间不能见面,心头到底不甘。一咬牙,“我送你到码头。”然后登上了马车。

马车里,齐达的脸有些红,不过张华知道那不是因为他,而是刚才那乌压压一群人闹的。至于齐又何西,还在因为刚才的场面激动不已,此刻正隔着后窗往后看。而左成,则是在刚才过于冗长的送行过程中睡着了。

“行李都收拾好了?没有忘记的吧?”

“没。”

“我的信,记得前往要带到我爹他手里!千万千万!”

“不会忘记的。任是忘了谁的事,我也不会忘记先生的事的!”

“那就好了。”

……

静默了片刻,马车就停了下来。几个人下了车,齐又何西开始帮着车夫往船上搬东西,齐达抱着睡熟了的左成站在码头,静静地看着张华。

张华嘴唇微张,所有的话到了嘴边却都说不出来,最后只是低低的问道:“你知道的,是不是?”

齐达眼角微红,抿嘴,点点头,“嗯。”

张华嘴大大咧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双眼热切的看着齐达,“我等你回来。”

那边上了船的齐又已经开始催了,齐达抿嘴笑着点头,“都说了好多遍了,我会回来的。”走了两步,回头,“对了,那田里新种的稻谷,记得帮我收好!”

张华嘴角的笑凝固了片刻,然后慢慢转化成一种介于哭与笑之间的表情。压下胸口的闷气,张华点头,“我记得的。”看着齐达单手抱着左成转身稳步上船,张华摇头,果然不能期望齐达会有什么羞涩惜别的心境与情调。

正待叹气,却瞥见到齐达脑袋后面红的几欲滴血的耳垂,心头一振,这才注意到齐达脚下的步子急促而碎乱,绝对不是他平常走路的样子。

张华直想畅怀大笑,他的齐达啊,这就是他的齐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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