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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争执

虐杀囚犯事件闹得轰轰烈烈,但终究结束了。汉大臣付以渐、龚鼎孳官复原职,内院大学士陈名夏绞刑。博果儿贝勒宽恕出狱,至牧场反思。简郡王、巽亲王得帝宽厚仁爱,释放。简郡王至皇陵守陵半年。鄂硕将军官复原职,无罪释放。

呵呵……几十条甚至更多人命,始作俑者几无损失。几个汉官,官复原职的往后在朝廷只怕也抬不起头来了。至于陈名夏,一生抑郁,几句愤懑不满之话,便要了他的性命。可见,福临到底是如何为帝。

一向在孟古青身畔,他总有各样豪情壮志,充满激情锐意更新想要改变大清朝不当之处。每一弊处,他总可说出个一二三四,又可道出个五六七八来解决。若真只看理论,并不算稚嫩。诸如尊孔得民心、招抚前朝官员得力将、重用汉官广纳众议、重视蒙藏固根基、澄清吏治净朝堂、减赋耕地饱国民……任何一点,只要福临坚持下去,一定可见成效。然他太过刚愎任性,做事全凭自己心意,朝令夕改,不懂以身作则,如何服众?

且不说督练营虐杀逃兵的凶狠残暴之处,只说八旗弟子只懂作乐、满汉矛盾加深这两点,便给大清朝埋下了极大的祸患,福临却可以因博果儿骂骂咧咧砸向他的一个罐子,而大赞有骨气,因而放掉了孤傲执拗的简郡王、偷偷经商荒淫无度的巽亲王。

他心中,有的是大清朝,还是他的权利?

脚慢慢地恢复行走,日常生活逐渐恢复如旧。只是,这后宫中,已然发生了翻天变化。产子不久的谨妃,似乎一夕之间便失势了。皇上就如厌倦了后宫妃嫔,不再翻任何人的绿头牌。乾清宫中,却时时出现了女人的身影。这在大清朝,是史无仅有的现象。

为着以史为师,大清朝严格禁止后宫妃嫔经常进出乾清宫。那是皇帝处理奏折办理国事的地方,一个女人时常出入,若别女人掌控了朝政,只怕堕了西汉女人专政的旧路。

但,偏生皇帝无所忌、女人欣喜莫名。乌云珠对福临积聚了几年的爱意,就像猝然塌了堤防的洪水,来势汹涌。后宫女人,如鲠在喉,孟古青只做不知,每日安安分分如常一般,兢兢战战在太后允许的范围内,勤勤奋奋处理后宫事物。所幸,一切尚算安好。

天气好转,孟古青伏在案头细细观看各宫份例,看是否有漏了的,有多出来的。账面上,自然一切都好。后宫中捧高踩低的奴才不是少数,自有办法苛刻不得宠的妃嫔。那抠出来的一份子,不只是可以塞到自己兜里去,还可匀出来一份,孝敬得宠的妃嫔。

福临倒是好,后宫中一直得宠的妃嫔没几个,肥了管事的太监宫女了。

孟古青一边看一边笑,想起了再侧宫的那些凄清的日子。若不是花束子带了耷拉吴去,作为科尔沁公主出身的她,身边连个洗脚擦脸的奴才都没得。只能一日日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靠着直透脚底达至心里的寒冷,才能稍稍麻木一下福临带给她的伤痛。

那个她,心太软、易动情、情又专、活该受罪!

“皇后娘娘,您在忙么?”

却是苏麻喇来了,慈眉善目地对着孟古青笑,孟古青忙起来,道:“四儿,快请苏麻喇姑坐,沏茶。”又说,“您今日是有空了么?额娘这会子可好?好些日子没有与苏麻喇去御花园赏花了,我想得紧。”

苏麻喇忍不住笑,连连摆手,道:“娘娘,这可折杀奴才了。今日是太后娘娘遣奴才过来,要奴才请皇后娘娘去慈宁宫里用完膳。奴才还要去请皇上,先告退了。”

“苏麻喇,麻烦您了,请帮我转告额娘,我一定按时过去。”

苏麻喇笑了笑,道:“皇后娘娘,真让太后娘娘安心呢。”说毕,便走了。孟古青一直送她到院子门外,目视她离去。对苏麻喇,她是真的佩服。在太后那样干练刚强心思城府及深又多疑的女人身边那么久,一直得信任,该是什么样的大智慧!

但……孟古青回到屋里轻笑,太后亦有自己的弱处,便是福临。她尚可沉住气,太后却不能了。收拾好自己,穿好合适的衣裳,便准备往慈宁宫去。”

果然,晚膳是太后与福临以及孟古青三人。席上,不过闲聊些日常琐碎事。膳后漱完口,围拢在一张圆桌旁,宫人上了几碟点心果盘,坐在一起唠家常。宫人全数避开,太后脸上笑容忽地消失,问福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福临脸上闪过一丝惊慌,避开太后的目光,不自然地道:“什、什么怎么回事?”

“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到底是怎么了?”太后的语气,开始凛冽起来。

福临试探着瞅了瞅太后,道:“您的意思是?”

太后沉下脸,道:“我懒得多说,你自己说吧。”

福临脸上显出一抹羞恼之色,倒不慌了。他望着太后,唇角显出一抹笑意,道:“您叫我勤于政事,我这些日子十分忙,因此很长时间没有来向您省安,还请您多多宽恕……”

“住嘴!”

太后薄怒,打断了福临的话。孟古青见状,忙抚慰太后,道:“额娘,您别怒,怕气着了身子,叫孩儿担忧。”又对福临说,“皇上,额娘一向关心你爱护你,若是为着政事,再怎么想念你,也会压在心底,甜在心头。想想看,可是别的事情叫额娘担忧了,您说说,好让额娘宽心。”

“青儿,你别开口!”太后愈加不悦,道,“哀家知你爱福临疼福临,一向又宽容大度,什么事情都宠着他,不与他计较。但这事儿,他做得也太不着调了!”

福临虽心底一直对太后有芥蒂,太后的严苛、太后与多尔衮的一段事,一直是福临的心头刺。但这一世,明面上福临已经多年没有与太后针锋相对,这日却不知怎么了,梗上了一般。福临拧着脖子,道:“额娘,孩儿事事听你教诲,你叫孩子不许宽恕囚犯,孩儿便步不宽恕,等您愿意了再做。你叫孩儿勤于政事,孩儿也不曾松懈……孩儿实在不知哪里又惹怒了额娘。孩儿做错了什么,还请额娘您宽恕,多多宽恕!”

“你!”太后怒极,脸上反倒有了一丝诡异的笑容。她轻轻冷哼,道,“你做了什么?你在干什么?心系政事?不!你在乾清宫批阅奏折的长案旁,陪着一个女人舞文弄墨。御膳房的吃食,左一趟右一趟地往暖阁里给你送去,你却不是用来会见官员、关爱朝臣!在理应会见官员的炕桌上,你陪着你的弟媳妇,双双对对,你一筷子我一口子。你可以不顾及朝廷内外那一双双晶亮的眼睛,你也不顾及你自己的脸面吗?若你实在不想要了自己的脸面,那你心底还有没有先皇的脸面,有没有朝廷的脸面?有没有稍稍顾忌一下――日日为你打理后宫不妒忌不争风吃醋贤惠温柔宽厚的皇后?”

说到后来,太后几近咆哮起来,说起孟古青,话里已经多了一丝无奈。

福临原本扭过头,脸上满是讥讽的笑容。但到了最后一句,忍不住望向孟古青,脸上有了一丝羞赧。孟古青忙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福临不语,太后见他躲躲闪闪的样子,愈加愤怒,呵斥道:“你到底想了什么?在干什么?”福临听得,气血上涌,额头、脸上到脖颈,都红了起来。他道:“我什么都没想,我也想不着了!我做这些,只是因为我开心。开心,就做了,需要理由吗?”

太后气得唇角颤抖,指着福临说:“只要开心,你只要这个吗?”

福临又说:“对,我想要开心。因为,我不开心太久了。一直都不开心,什么政事,什么遗老,什么辅政大臣,什么议政王会议、什么大清朝,什么黎民百姓……呵呵,我什么都有了,可是我没有自由,没有开心。乌云珠笔墨超群,是女中豪杰。我见她,只是只想切磋切磋,讨教一番?这,怎的和我的脸面有干系了?和朝廷的脸面,更是半点搭不上关系吧!”

“好!”太后硬生生压下一腔怒气,道,“想要请教,朝廷中精通文墨的,不在少数。这大清朝,更是数不胜数!你,为何偏偏要找上她?”

福临不屑地道:“那群迂腐的老学究,我早就看厌了他们的嘴脸。”

“呵呵,原是想看女人。这后宫佳丽无数,都入不了你的眼吗?你叫兢兢战战为了做了这么多事叫你专心朝政无后顾之忧的皇后,情何以堪!”太后拉过孟古青,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桌上的杯碟跳起,叮铃作响。

福临脸上一晃,转过身子去,竟不敢看孟古青。他的唇蠕动几下,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重重地咽了几口口水,脸上显出颓丧的神情来,无力地说道:“额娘,我们不说这件事情了,好吗?说别的,随便别的。”

太后愈加哀伤。拉着孟古青的手,不停地颤抖。她圆睁双目,望着福临,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看不惯朝堂大臣的嘴脸,是不是也看不惯后宫妃嫔的嘴脸,可是连我的嘴脸也看不惯了?但,我的话再不好听,你也得听着。每一字,每一句,你都得给我记着。你是大清朝的皇帝,你没有别的选择!”

福临忽地起身,走到太后跟前,跪下去,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道:“额娘,您别气坏了身子,还是早点歇着吧,孩儿便不打扰你了。”

说毕,福临起身离去。太后看着他的身影,嘴里喃喃道:“我这是,自找气受罢。索性,气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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