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成此时正坐着的，是书房的椅子，平素里，这是朱琪琪经常战斗的地方。书桌上，电脑的右边，打印机上零乱地摊着几张《周报》，电脑的左边，则静静卧着一球水仙。虽然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已经过去，那黄中带金的花儿依然还开得新鲜灿烂——那是朱琪琪从去年秋天的时候就开始精心伺弄的。
朱琪琪总是这样，日子过得再忙乱，也能见缝插针地给自己和家里送上一份温馨。她一直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东西，李国成记得，那天她把那只很像洋葱头的丑东西卧近紫砂盆里的时候，还把一个同样紫砂钓鱼的小老头埋进了水里，玩笑着说，看，这样就不丑了吧。当他凑过去看的时候，她还絮絮叨叨地说，她这个人吧，根本就不是什么猫科动物，该是头牛，是那头吃的是草挤的是奶的牛，出产的全都是品质产品——瞧瞧，这还没开出花呢，就成盆景了！
仿佛再次看到她胡乱得瑟的表情般，李国成掐着眉心咧出了一丝笑容。他头疼，从中午开始，就头疼，头疼得好像要炸裂一般，同时胃也跟着恶心捣乱。
其实，从新年过后不久，他就时常头疼。刚开始，那头上不带劲儿的感觉，有些像在喀喇高原时的症状，他没怎么在意，想着也许是近期忙着运作拓展营转型的事情，忙的了。谁知，今天下午，头又疼了，疼得他都只好回了家。
李国成掐着眉心强忍着恶心站起身来，刚想去床上躺一会儿，却听到手机响了。回头伸手去拿手机的瞬间，一阵眩晕袭来，他不受控制地晃了又晃，咚的一声栽到了椅子里。
所幸的是，他在失去意识之前，那伸出去的手正好碰上了接听键。醒过来的时候，他听到手机传来的是朱琪琪的声音，声音很大很着急，她在里面反复喊着：“老公，你怎么啦？我怎么听到咚的一声……”
李国成马上推断出来，刚才昏厥也不过只有几分钟甚至更短，他抬起软绵绵的手，拿过手机，尽可能平静地说：“琪琪，你送我去医院。”
后来，李国成才知道，朱琪琪并不是碰巧打这个电话，也许是出于感应，那天她老感觉心里慌慌的不踏实，总觉得有什么事儿发生，突然想起半天没听到他的声音，下意识拨了电话，这才及时把他送了医院。
到了医院，医生把他留了下来。一翻例行检查下来，竟查出他左侧脑干区域有个0.mm的出血点，让他这个除却感冒从不曾得过什么大病的人住了院。
李国成的头疼一般在下午三四点发作。按照医嘱，朱琪琪午饭后半小时给他吃止疼片。因为是缓释胶囊，药效发挥有个过程，因此，李国成依然要饱受欲裂般的摧残。
之前，朱琪琪已经多次和神经内科专家沟通过，说，像他这种在基本排除高血压、颅内肿瘤、血管瘤及神经中枢感染基础上，出血也只有靠自身机能慢慢吸收了。此期间，间歇性头疼会每五天一个周期，呈递减发作态势，直至痊愈。至于多久能完全消除头疼，专家直言不讳告诉她，关键是患者出血位置，正好处于脑干运动神经极为发达的左侧，所以会有短暂眩晕失去意识的症状并伴有明显的痛感。至于呕吐症状，只是颅压增高的躯干反应罢了。能不能完全消除头疼，那可说不准，有终生缠绵的案例存在。如何缓解症状？专家说了，除却调整好心态，家属能做的，无非就是帮着转移转移患者注意力。而作为院方，也只能帮助患者缓解头疼方面做努力。然后，就是在科学生活方面给予一定指导。
许是头疼得太厉害了，有几次，李国成发作后抱住她，把这种话都说出来了：“琪琪，我要抛下你，你千万别怨我。”或者说：“把蛋蛋带来，我想看着你们。”
原本一直在她面前坚强无比的男人如此脆弱，朱琪琪心里明明滴血般疼痛，还要笑着叫他别胡思乱想，“医生说了，咱够幸运了。虽然没查出原因，但至少排除了各种恶性疾病。而且，医生也说，你身体这么好，那点血也只是个过程。咱慢慢吸收，我就不信咱吸收不完，啊！”
其实，朱琪琪比李国成还恐惧。她深知，越是查不出病灶，就越说明，他体内可能还隐藏着更为危险的病源，尤其他还有过长达十几年的高原生活经历。关于这一点，朱琪琪也瞒着李国成和主治医生高雨乔坦诚交流过。她给出了建议，待病情稳定后，可以去更专业的医院进行系统复诊。
B城是个很小的城市，朱琪琪意外得知高雨乔是黄万青妻子后，曾拜托他给打过招呼，希望在医治时更精心。而显然，高雨乔好像也知道朱琪琪存在，在李国成病情基本稳定后，和她有过一次简单又直接的交流。
原本就是云淡风清的交往，朱琪琪毫无愧疚感，只是，她真没想到，高医生很是豁达。她淡淡地说，他的人生中，即使没有你，也总会有其他人出现。而你，恰恰代表的，是他现实人生中渴望交往又处于理想状态的一种女性形象。
朱琪琪问，这种精神上的出走，作为妻子，难道不悲哀？高医生脸上滑过一丝笑意，说，怎么可能不悲哀，只不过那必然是他——一个中年男人必经的过程，她也只有期待他自己的觉醒和回归罢了。
注视着高医生的眼睛，朱琪琪突然意识到，也许，爱的虔言就在于，没有完美的爱情和婚姻，只有比较幸福的爱情和婚姻。只是，眼前这位比她年长十来岁的中年女性，该是怎样包容地爱着那个质地温和却又时刻想着“出走”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她蓦然想起黄万青曾经描述的严谨周到几个字。她不得不承认，黄万青当初的表述，真的很到位。那该是，怎样严谨周到又淡定深情的女性，才能做到的啊！（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