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日，李国成记得很楚，当他辗转从北京坐火车来到位于辽宁兴城渤海湾那所隶属中国解放军总装备部的疗养院时，天已经黑透了。
在经过称体重、量血压的简单入院检查后，基于疗养院淡季，和他想住得距离海边尽可能近两个事实，值班的宋医生接受了这位远道从高原慕名赶来，又从未见过大海的中校的请求，破例安排他住进了听涛别墅。
放下行李，他假借外出就餐的名义，直接从后门来到向往已久的海边。11月下旬的天气，虽然兴城海域还没有进入真正意义上的初冰期，但站在海边，注视着眼前黑黢黢又汹涌着的海面，李国成依然感到了浸骨的寒意。他这才明白，原本“海风你轻轻地吹，海浪你轻轻地摇，年轻的水兵，头枕着波涛，睡梦中露出了甜美的微笑……”那首歌，写得多么具有浪漫主义色彩。
——把现实注入理想的成分，这大概就是所谓文人的浪漫？！注视着汹涌过来又汹涌过去的潮水，李国成无声感慨。他又想起那幅曾经引发他多少少年情怀的图片，难道那也被粉饰过了？！可被相机定格下来的图片——怎么可能不真实？！李国成为此纠结了好一会儿，才突然醒悟，兴许大海跟人一样，有多侧面。想明白的同时，他心里却又忍不住呲了一声，为什么歌曲和图片上的大海，都长了幅唯美的模样，偏他看到的就这么不平静？！
冷冷的海风，吹打着李国成有些发烫的脸颊，还不时送过来一丝丝咸海带的腥味——这就是海！环顾四周，他这才注意到，寂寥的海滩上，就站着他一个人。此时，一轮满月高高挂在那里，几朵被晕染成黄色的云彩，正随着那轮满月在缓缓地动。原来，今天大海的不平静，是满月潮汐的缘故。
沿着堤坝，李国成继续往前。只是，那天的他，无论如何也听不到自己脚步声。也许，因着波涛拍打堤坝的缘故；也许，因着偌大的海滩就他一人的缘故，走着走着，他突然生出莫名的恐惧——夜色深沉的此时，他李国成就这么被浪花卷走，也断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吧？！
一阵眩晕袭来，李国成赶忙把一直注视海面的视线放远，看到异常高远的星空下，那仿佛天的尽头，他视线的最远处，还真有些海天一色的样子。他突然想起那句“春江有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的著名诗句，后面好像还有……
江畔何人初见月？
江月何年初照人？
无声吟哦有些伤感的诗句，他有些讽刺地笑了——他李国成，不就那个“何人”？只是不知道，他的将来，还有没有“何年”？！
再次把视线收回，李国成看一波一波的海浪奔过来，击打堤坝发出巨大的声响后，哗一声褪去……仿佛霎那间，他想起，这会儿的魏城，因着两小时时差的缘故，才刚刚开启灯盏——也许，此时的王小凤，正就着那个男人的手，一勺一勺喝着他精心熬煮的浓汤。
王小凤，梁树华。李国成那颗原本就不平静的心，再次揪起来。几天来，似乎已经被他按下去的愤懑，一如满月时涨起来的潮汐，汹涌而来，顿时淹没了他所有的思绪。
黑暗中，他手上的香烟，一直燃烧在嘴前。紧接着，他不可避免地又想到了娜娜，想到那个和他流着相同血液可爱的女儿。娜娜，也许你的出生，原本就是错误。爸爸要了你，却给不了你一个关爱的成长环境，是爸爸无能，对不起你！李国成心里无比自责。他深知，对娜娜，无论将来跟着他，还是跟着王小凤，她终究都要被动面对来自父辈惨烈的情感分割。
凌乱的思绪中，海风，越来越大，夜色，也越发深沉。该凌晨了吧？！李国成问自己，却并没有看表。也不想看表，对现在的他来说，时间，好像也没什么意义！良久，他感觉身上冷，于是，抛下已经燃尽的烟屁股，然后，无声地向疗养院后门走去。
第二天半晌午，李国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醒过来的，恍惚间，他听到有人惊呼：“怎么有人？！”
他睁开惺忪的睡眼，抬起头，看到一位上了年纪的保洁员，正手提水桶望着他解释：“刚我敲门了！”
李国成有些呆愣，躺那儿，没吭声。随后，他听到门砰的一声。那位来去匆匆的阿姨，仿佛跟做梦一样，消失在他迷茫的视线之外。
李国成又躺回枕头上。睡不着。于是，起来，把电视打开。手拿遥控器，换台。一圈又一圈，终究没发现他想看下去的，索性又关了电视，躺回枕头。
还是，睡不着。睁大眼睛，李国成望天花板。突然想起宋医生说，他的房间，推开窗户就能听涛观海。于是，光膀子下了床，一把拉开了窗帘。
先是海浪冲击堤坝的声音贯进耳朵，只是，突然明亮的光线，让他有些预料不足，赶忙紧闭双眼。
再次睁开眼，李国成开心起来。果然，那海面，就在一百多米的不远处！
就是，去看看白天的大海长啥样嘛？李国成行动力超强，刚这么想着，人已经钻进了卫生间。
墙上有面镜子。李国成心血来潮，端详自己。左边看了看，又偏转脸右边看了看，然后才拿出剃刀。有几天没刮胡子了吧，像什么样子！他端正了脸膛，开始认真刮起胡子来。
不知怎么，他看到，镜中的脸，好像挂着一丝笑容。他还能有笑容？！李国成顿时鬼魅，于是，凑近镜子。这回，看清了：眼睛带那么点红丝丝，头发还是平头，看不出凌乱的痕迹.....
关上房门的一刹那，李国成想，光海边走走，肯定也没什么意思，总得找个什么乐子？念头刚一起来，他突然万般怀念边防营的张顺君来。心想，如果那小子此时在跟前，还不定弄出点什么乐子呢？
李国成边走路边琢磨，无意中一抬眼，笑了——难道身边没有了张顺君，他李国成就寻不下个乐子？！
——就是，看美女去嘛！
只是，穿过后门来到沙滩，不一会儿后，兴致好容易高昂起来的李国成又颓丧了。这时节，不说美女，普通游人都少得可怜。绕堤岸走了足有两公里多，李国成无比惊悚地发现，那天的海滩，全是老头老太太？！
他心里不服气起来，难不成，这么浪漫的沙滩，他就看不见一个美女？于是，继续往前。这回倒看见位貌似美女的苗条姑娘。可，人家正跟个年龄相当的小伙，在沙滩上演海誓现实版。此时，正如醉如痴连身子都有些不稳。
李国成静静旁观，确定确实看不到美女正面后，才拖着殃殃的脚步，继续向前。
不知走了多久，他发现脚下整齐的堤坝，变成怪石嶙峋的礁石，于是又折身回返。只是，快到疗养院后门时，李国成才突然回味过来，回来路上，不止美女没寻着，连那些老头老太太也不见了踪影。
——天都擦黑了，远处海鲜小店正星星点点闪烁着灯光，摸摸蔫瘪的肚子，李国成这才想起，今天，他还没吃任何东西。（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