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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三章 扰乱

刘承宗对兵工厂的要求,在师成我看来技术上不难实现。

不论是早年间盛行的一窝蜂、百虎齐奔那些架火战车,还是万历年间赵士桢改进的单兵发射器火箭溜,亦或是发烟纵火的特种火箭,在这一时期都已经发展得很完备了。

至于这种兵器在战场上的表现,万历年间登上朝鲜半岛的二十万倭子有很好的用户体验。

但是在制造上,问题很大。

元帅府的兵工厂,有这个时代几乎所有门类的军工制造能力,唯独没有火箭。

所以师成我接到命令回去琢磨了两天,再进新城向刘承宗请示:“大帅,能不能请曹总兵帮忙参谋。”

刘承宗心想,要不是师成我提出来,他都忘了曹耀懂这些玩意儿了,当即点头,召曹耀进府衙议事。

曹耀听了召见很快就到,穿着大皮袍子像个地主老财,人还没进西楼,声音就已经进来了:“大帅找我啥事?”

进了门,先给刘承宗行了礼,抬眼看见师成我也在衙门,问好道:“师大匠也在啊。”

刘承宗先招呼他坐下:“不是军议,兄长随便坐,这几日在家干啥呢?”

曹耀笑眯眯坐下:“陪婆姨呗。”

倒不是刘狮子想拉家常,只是他给曹耀放假了,刚答应了俩月假,转眼又要把人弄到兵工厂去,总要先说几句别的。

却没想到曹耀正好也有事找他,搓手问道:“大帅,本来我也想过来,军议那天承运不是请了道禁酒令么,我倒是有个想法。”

刘承宗看他的样子就笑,问道:“怎么着,你这两天把西宁的酒买光了?”

他倒是没急着下禁酒令,下达任何法令都很容易,但若法令不近人情不符常理,那就是找着让人违令。

就算要禁酒,也要等过完年再禁,而承运在军议上把这事提了出来,自然就会导致将领们抓紧机会派家人到河湟买酒。

“哈!”

曹耀笑出一声,转头道:“可算了吧,那么多人去买,哪里轮得到我,我不买,等他们买回来,我去找他们要。”

刘承宗笑着点头:“兄长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啊,什么建议,说来听听。”

“我认为酒这东西不能禁,禁酿酒即可,而且禁酿酒,也不必全境皆禁,禁河湟谷地就是。”曹耀说罢,看向刘承宗,补充道:“奶酒不用粮食。”

刘承宗道:“但奶酒别说河湟百姓了,都不够军队喝。”

元帅府在青海湖有两个不务正业的部门,一个是管造船航运的水师衙门,周日强发展出水手腌鱼的副业;另一个就是龙驹岛上的苑马寺,崔聪发展出牧户酿酒的副业。

整个青海湖沿岸都是牧场,羊奶、牛奶、马奶、骆驼奶,统统都被用作酿酒,因为目的不同,主要产出两种酒。

一种是因为青海湖附近的牲畜太多,而鲜奶又无法储存运送,所以崔聪就使用古老的撞击酿造法,让牧户把奶酿成低度酒,灌装密封。

不过这种低度奶酒酿好就要舟车起运,运到新城左近七个野战营地分发士兵,军士们把它当饮料抓紧喝掉,不然放上一俩月也会变质。

另外一种是为御寒救急,是把酿造出的低度奶酒多次蒸馏,做成高度烧酒,因为容易引发变质的营养物质在多次蒸馏过程中基本上没了,所以更耐储存。

龙驹岛酿出的烧酒,一般是以百户为单位配发给南山堡等地的驻军,用于御寒、救急和医用。

曹耀听到刘承宗的话,这才正色道:“正因如此,我觉得这是个让康宁府土司们修路的好机会,在西宁禁酿酒,在康宁酿酒。”

“康宁修路?”

刘承宗沉吟片刻,心里觉得这事在模棱两可之间,那就是能干,便问道:“兄长是什么想法,细说。”

“杨知府早就想在康宁修路,只不过土司们不愿意,想来也是,土司所恃不过山高皇帝远,可容四马并行的坦途大道修通,哪里还会有什么土司。”

曹耀摊开手道:“康宁穷是穷了些,但开垦数年,田地极多,本地自给有余,又水气丰富不惧旱灾,是酿酒的好地方。”

“西宁禁酿酒,则酒价会涨一些,昨日我听张五说,最次的烧酒已经涨到十六文了,若按这个价,抛开脚价,康宁酿酒也有利可图。”

让土司们修一条好路出来?

刘承宗觉得照这个思路想下去,酿酒卖酒可能对元帅府来说无利可图,只能作为禁酿酒后维持稳定的策略,但如果能以此让西康路更方便,那好处可就大了。

钱财上,西康路可以运羊绒,还能把织造的羊绒衣返销康宁、乌斯藏;而在战略上,修了一堆碉楼的金川等土司也就不攻自破了。

“可以,可以一试,这不是短时间就能成功的策略,不过旱灾也不是短时间就会结束的事。”

刘承宗缓缓颔首,将此时记下,然后他才对曹耀笑道:“兄长很高明啊,别人急着从西宁买酒,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算从康宁让尕马给你运酒?”

曹耀被说中心事,点点头只是笑。

他跟刘承宗不一样,就算从鱼河堡出来,随身携带的酒都还能匀出一壶卖给刘狮子,饮酒对他来说是种难以割舍的习惯。

其实曹耀心里对禁酒令抵触感很强,只是他刚从康宁府回来,不愿因这些事顶撞刘承宗,这才琢磨着让尕马和王和尚从康宁府给他送点酒。

后来才想到,可以让康宁酿酒,卖到西宁来,让土司们赚点钱,以换取他们给元帅府修路。

刘承宗也知道曹耀喜好饮酒。

不光知道他喜好饮酒,还知道他酒量菜得抠脚,喝蒙了就会想起死在萨尔浒的弟兄,边哭边堆个小坟包儿,祭拜在萨尔浒救过他一命的刘遇节。

酒醒了还不承认,一脸的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刘承宗摆摆手,目光炯炯地看着曹耀,笑道:“比起让康宁的土司们修路,我认为解决饮酒的问题,是拿下甘肃,甘肃的酒一定够你喝。”

“甘肃不好拿。”曹耀对这个话题非常慎重:“实不相瞒,我在康宁,最清楚军队失了战马火炮,从重军变轻军,对军队有啥影响了。”

他摆摆手道:“那姓洪的王八在古浪峡修堡垒,明显就是要引诱我们翻山,翻过去就中他的计,以轻军对重军,撑死三轮炮,我们就完了。”

士气这东西是个权重,一样的士兵,拥有的装备不一样,在对抗一样的敌人时,表现出的士气也不一样。

敌我双方都有炮,他们就能像黄龙山一战对决贺虎臣的宁夏兵,架着炮往死里对射,这是因为人们对胜利有所预期,拼命可以取得胜利。

敌人有炮我没炮,就是早年对决李卑时的一阵一阵挨着崩溃,这还是以多打少;但如果虽然没炮,但有铠甲和战马,那就也有一拼之力,但这就得讲究一鼓作气了,人们对胜利的预期很低,坚持战斗的意志就同样不会太高。

翻过祁连山作战,就意味着不但没火炮,还没铠甲和战马,他们跟早年农民军的区别便仅在于技艺、意志和体力——这东西在成片的钢铁弹丸面前不值一提。

曹耀非常清楚,明军就是一支专门对付轻兵的军队,尤其在甘肃、宁夏,这两个防区对付的一直是蒙古人,专门杀伤人员的佛朗机、灭虏炮打过来他们的人就没了。

“对!”

刘承宗非常认同曹耀的看法,他说:“这也是我请兄长过来的原因,我想设计一种替代火炮的火箭,需要兄长帮忙参谋。”

“火箭?”

曹耀缓缓点头,思虑片刻才缓缓道:“用火箭替代火炮,倒是个法子,但必须有马,还要有些铠甲。”

说罢前提条件,他又摇头道:“火箭利在成百上千的齐发乱阵,对付西南土兵或没见过大马的结阵倭子好使,但关西莽夫辈出,若我军轻兵翻山,他们不会结阵。”

“只有莽夫能对付莽夫,趁他没结阵,先用骑兵冲他一阵,才能迫其结阵,再用火箭对敌。”

曹耀说到兴起,不自觉地手舞足蹈:“即便如此,还是有骑兵对决的风险,但只要赢上一场,掠了他们的兵甲铳炮,后面的仗就有的打…………若能将铠甲、战马带到山那边,火箭,可以一试。”

啪!

刘承宗鼓掌道:“兄长说得好,紫金梁这几年在甘肃弄了个三劫会,搞得还不错,他能帮我们从甘肃弄到战马千匹、兵甲千副,还有有三千骆驼。”

曹耀的眼睛亮了:“官军三马七步,一个满编营有九百骑兵就不错,不过风险还是很高,必须速战速决。”

说罢,他看向师成我道:“师大匠,火箭没什么难做,无非药要压实,药线孔要钻直,引线用三股编,以标准火箭三十七勺装药,一支要锤三千七百次,压得实、钻得直,火便喷得正,火箭就飞得又直又准。”

曹耀说着傻笑起来:“真没想到我们都用得起火箭了。”

火箭并不便宜,恰恰相反,作为一次性使用的兵器,它相较于其他兵器极耗工时,对制造的要求高,而性价比较低。

它的制造要求高,不在于工艺,而在成本,因为这东西不像枪炮,枪炮的多次使用特点,相对来说偷工减料比较难,需要从制造、监管、使用各方全面完蛋,才不会追查。

而火箭完全靠拨款,拨款每支一钱银子能做,每支五分银子也能做,甚至每支一分银子都能做。

想验证它的优劣,只有把它打出去。

所以如今陕西的军器局已经不怎么做火箭了,往好了做,没那么多钱;硬让匠人做,做出来的东西也无法达成使用效果,平白耗费。

“做火箭,要用到褙纸、火药、纸钱、黄土、钻头、溜筒、竖钻床,钻头要多备些,钻药线时会让钻头变热,我在火器营的时候,常听人说匠人往换钻头,把药筒钻炸的事。”

曹耀着重提醒着师成我,张开手道:“钻五支火箭筒,就要换个钻头。”

刘承宗看他说得头头是道,便赶紧问道:“那兄长会不会做开花弹头的火箭?”

“开花弹头?”

曹耀楞了一下,摇摇头道:“开花弹要装后药飞不远,成本又太高,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不过想来,开花弹头也无非万变不离其宗,多试总能做出比较合适的。”

“我倒是知道纵火后药的做法,其实就是四个小药筒,反着装在药筒前面,引线与前药筒相连,装一点横药,让它破开褙纸,四面喷火。”

说着他笑道:“这个好用,打到营帐一团火,打到军阵满地躲。”

“只要手里有这个,军阵就能多扛两轮炮,如果足够多,成千上百支放过去,足够把他们军阵搅乱,没准还能把他们火药炸了,马军冲杀过去就能破阵。”

曹耀把刘承宗想让他说的都说完,这才顿了顿,面上笑意缓缓掩去,问道:“真要冒险,在祁连北麓跟他们碰一碰?”

“兄长还是觉得不妥?”

“我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只是这姓洪的摆明了是诱敌,就是要引我等轻装翻山与其决战,他敢这么做必有所恃,万一军队过去要面对七八个营围攻……不好说。”

曹耀长出口气:“其实我是觉得,他既然玩心眼儿,摆出这么个架势,我们跟他对着耍心眼没什么意思,不如当个大傻子。”

“就屯重兵、列重炮在庄浪河谷跟他耗,松山来敌,就把松山官军灭了;有城堡,就用重炮把城垛都敲了;古浪峡不好走,我们屯不得大军,他们也屯不得大军。”

“我们攻,他们守,久守必失,反正旱灾来也要等半年,半年足够足够攻破古浪峡了,以帅府重兵,取凉州指日可待。”

说罢,他话锋一转:“就算攻不破,我们也不会蒙受太大损失。”

刘承宗听着这话,脸上不禁扬起笑容:“兄长也这么想?那谢二虎率蒙古骑兵出现在古浪峡,姓洪的就会认为我军主力不在古浪峡;张天琳再出现在祁连北麓,用火箭打上一场胜仗,姓洪的也一定会认为,翻过祁连山的就是我军主力了吧?”

曹耀一愣:“这是啥意思,你还想从哪打啊?”

“谢二虎在古浪峡牵制,张天琳在祁连北麓扰乱,长城北边防守松懈,那里风沙又大,察哈尔营的粆图台吉,知道甘肃边外的河流位置,让他引杨耀踏沙越墙,甘肃想必会乱成一团。”

“如果王自用能帮我开关城,我想走嘉峪关。”

刘承宗向椅背靠了靠,抬手在桌上用指节轻叩两下:“我想从嘉峪关,走到山海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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