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穆雨微猛然惊醒，衣服已被汗水浸透，湿漉漉地贴在身体上。她从沙发上坐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然后伸出手掌看了看，自己浑身上下都完好如初。
她环顾四周，不知何时，自己已经回到了萧寒的办公室里。
“醒了。”钟离坐在沙发旁的地上，语气中透着疲惫。
“芽玉心……芽玉心呢？”穆雨微忙问道，“虞兮呢？没事了吗？”
“没事，萧寒送她去医务室静养了。”钟离抬起龙渊剑，用剑柄指了指在椅子上呼呼大睡的白鹿，“芽玉心取出来了。”
听见钟离这么说，穆雨微的心终于定了下来，一股疲劳感涌上全身：“刚刚发生了什么？”
“两个小时，手术才完成。”钟离依靠在墙边，仰着脖子，“快放弃的时候，妖毒突然从你身上褪了下去，芽玉心自己脱落了。”
“带我走吧。”虞兮那温柔的声音再次在穆雨微脑海中响起。穆雨微心满意足地笑了笑：“那就好。”
“拜你所赐，我耗掉了整整一魂一魄。”钟离苦笑一声，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真是不可救药。”
“放心，你那么厉害，死不了的。”
见穆雨微露出了笑容，钟离轻轻闭上了眼。
“我以前一直觉得，我的这双眼睛只会给人带来苦难。”穆雨微长舒一口气，枕着沙发说，“遇到你，我才发现原来它还能用来拯救别人。”
穆雨微看向钟离，笑道：“救出你之后，你就让我多任性几次吧。”
钟离只冷哼了一声，便睡了下去。
时间永不停歇，正如鸣蝉从不知疲倦。待白鹿醒来时，太阳已坠入地平线，辰龙路上已经点上了繁华的灯火。无数笼火虫紧紧攀附在光源上，它们贪婪地吸收着光线，恨不得把自己的翅膀揉进这些斑斓的光芒之中。
踏着一地灯辉，真理部三人重新来到了盛安大厦。有了先前的经验，再次戴上蜃楼天的法相时，白鹿已经可以控制幻化的形象了，这一次他化身成了白夺，驾轻就熟地进了阎罗鬼市。
依靠玉儿给的银铃所指引的方向，白鹿很快便找到了那座小破庙。
“玉儿？”白鹿推开庙门，跨过门槛轻声呼唤道。
“渡妖小哥？”玉儿紧握着玉杖，从破庙的阴暗角落里探出身，撩起斗篷的帽子，“呀！真是小哥！咦怎么这次变得这么丑了……”
“难不成你还想再看我被凌辱一次？”白鹿取下法相，恢复了本貌，然后从口袋里取出芽玉心递给玉儿，面露难色，“抱歉啊，芽玉心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
玉儿看着躺在掌心中的、已经腐朽的芽玉心，低着头迟迟不说话。
“玉……儿？”白鹿心里一慌，平日里能说会道的口舌竟然也打起了结巴，“这，有总比没有好呀，对……对吧？”
“小哥，”玉儿握紧芽玉心，“你喜欢玉儿吗？”
“哎？”
“嘿嘿……小哥你很不会藏心里话呢。”玉儿依旧低着头，握着芽玉心的手越攥越紧，“你的名字是？”
“我，我叫白鹿。”
“白鹿……是个很美的名字。”玉儿抬起头，笑着看向白鹿，“我叫玉鲤，你要好好记住了哟。”
白鹿闻言一愣，挠了挠头笑道：“真是巧了，我们俩都是动物啊。”
“白鹿哥，要是玉儿没有机会再见到你，”玉鲤的目光忽然变得温柔起来，她轻轻踮起脚，“这个名字，就当时玉儿送你的饯别礼了。”
说罢，白鹿还没来得及思索这话的含义，他只觉得双唇一热，瞳孔猛地扩开。
“玉儿，你……”白鹿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量推开，他脚下一空，整个人跌到了庙门外。玉鲤抬杖一挥，庙门“嘭”地阖上，门栓紧随其后横贯了过来，将庙门紧紧栓住。
“原来吻是这种感觉吗？”玉鲤用指尖碰了碰嘴唇，脸上泛起了红晕。
只听“砰”的一声响，白鹿使劲砸门喊道：“玉儿！开门！你要干什么！”
“白鹿哥，玉儿从没遇到过像你这样对我好的人。”玉鲤将腐朽的芽玉心缓缓放入心口，“所以这个场景，唯有你……”
“玉儿！”白鹿狠狠砸着庙门，陈旧的门栓被震起阵阵灰尘，只听“咔嚓”一声，一道裂痕爆开。白鹿一下又一下地撞着门，就在门栓将要断裂时，一道青色的光芒从门缝中投射而出。
“发生了什么……”白鹿顺着缝隙向内望去，青芒之中，阴影能看见玉鲤的一只手正在以不同寻常的速度枯萎。
白鹿的双瞳猛地一颤，他紧咬牙光，退后几步奋力一冲，一声沉闷的裂响从门内传来，门栓应声断裂，白鹿整个人连同庙门一起摔倒在地上。他顾不上疼痛，连忙抬眼看向庙内，只见在断裂的佛手前站着一个伛偻的背影，那人披着斗篷，手持着一根碧玉杖。
“玉……玉儿？”白鹿愣住了，他爬起身想要走上前。
“别过来！”苍老的声音从斗篷里传出，斗篷的一角忽然被一只枯瘦的手扯住，那人拉起斗篷，想要把自己裹进去。
白鹿没有犹豫，他一个箭步绕到那人身前，抓住双肩定睛一看，登时愣在了原地。
这并非俏皮动人的玉鲤。站在白鹿面前的是一位形若枯槁的老妪，她面容憔悴，双眼里噙满浊泪，深深的皱纹仿佛是刀凿斧刻上去的。
“别，别看我……”老妪拉起斗篷想要遮住自己的脸，却被白鹿一把拦住。
“玉儿，是玉儿吗？”白鹿看着老妪，竟然露出了笑容，“太好了，你还活着……”
衰老不堪的玉鲤愣在原地：“白鹿……”
“你刚刚吓死我了知道吗！”白鹿面带愠色，“真是，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啊！”
“可……我现在……”玉鲤撇过脸，沙哑着嗓子说道，“已经是这个样子……”
玉鲤话还未完，白鹿一把牵起玉鲤的手，用无比温柔的目光看着她：“走吧玉儿，我带你离开这里。”
感受着白鹿掌心的温度，玉鲤终于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年迈如老妪的她，在这森然萧寂的阎罗鬼市里，哭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
看着白鹿牵着玉鲤踏出阎罗鬼市时，纵使身负五毒心，穆雨微也没能收敛住脸上那错愕的表情。
“这位就是……玉儿？”穆雨微忍不住多看了玉鲤几眼。
玉鲤向下扯紧斗篷，往白鹿身后躲了躲：“是……我这副模样，让各位见笑了。”
“回去再说。”钟离把剑收入鞘中，然后看了一眼闫焕之，“她，我带走了，没问题吧。”
“小离爷要把妖带走，我哪儿敢拦啊……”闫焕之苦笑道，“您请便。”
离开盛安大厦后，三人一妖向真理部走去，行至鹧鸪河旁，玉鲤终于把自己突然衰老的原因讲了出来。原来，与其说玉婆一族是靠芽玉心来维持寿命，倒不如说这芽玉心其实才是玉婆的本体，当初在沂水玉佩里孕育而出的驱壳，不过是承载芽玉心的容器罢了。
玉心生，则妖生；玉心灭，则妖灭。躯体与容颜不过是附属品，真正维持玉婆妖形的，始终只有一颗玉心。
玉鲤的心在虞兮体内逐渐腐朽，所以当它回到玉鲤体内时便抽取了躯体的妖气，以维持其生命力。失去妖气后，躯体便会迅速衰老，好在她的芽玉心还未完全腐烂，并没有将妖气抽干，这才勉强保住了一命。
一口气说完这话后，玉鲤不敢去看白鹿，她低着头看向鹧鸪河上灯光的倒影，河面上灯影绰绰，正如她摇摆不安的内心。
“有什么？有些人，外表年轻靓丽，内心却像腐烂的泥沼一样恶心。”白鹿满不在乎地说道，“比起他们，玉儿漂亮多了。”
“哟哟哟？”穆雨微用胳膊肘顶了顶白鹿的腰，把眉梢吊得老高，“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上人家了？”
白鹿脸一红，叉着腰回道：“啧，我一个单身了二十多年的有为青年，不抽烟不喝酒，不嫖娼不赌博，我喜欢个女孩子怎么了？”
“嗬，还挺大方。”穆雨微笑了。
“再说了，我们都已经接……”
白鹿刚想说什么，却被满脸通红的玉鲤一把按住了嘴：“你少说两句……”
“不过话说回来，玉儿，是不是只要重新汲取到爱恋之情，你就能恢复原本样貌？”穆雨微忽然问道。
“是的，只要能种出午时藏玉，我就能恢复原貌。”玉鲤说着，忽然停下了脚步，“为此，我还必须进行修行才行，所以……很遗憾我不能跟各位一起走了，我必须回到族群里，继续学习，为了自己，也为了白鹿哥。”
“大家不用伤感啦，”玉鲤笑了笑，“别看我这样，我好歹也是只玉婆，很快就能恢复的。在这之前……”
说着，玉鲤取出三枚银铃，递给真理部的三人：“它们能指示我的方向，你们摇铃的时候，我就能感受到你们的位置。需要我的时候，尽情摇晃它就可以了。”
见玉鲤把碧玉杖横在了空中，白鹿一把抓住她的手：“这就要走了？不多留一会儿吗？”
“女为悦己容。就算你不介意，我也会介意我自己。”玉鲤握紧白鹿的手，“我保证，我一定很快恢复。在这之前，你要等我。”
说罢，玉鲤将手轻轻抽出，然后坐上了碧玉杖。向三位挥了挥手后，她骑着杖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白鹿。”看着玉鲤离开的背影，钟离忽然开口，“她是不是把名字告诉你了。”
“嗯？怎么了？”
“玉婆的名字都是自己取的，她们一生中，只会把名字告诉一个对象。”钟离扯了扯挎包的带子，“那表示，她们愿意与之厮守终生。”
“且行且珍惜。”说罢，钟离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九
第二天清早，穆雨微被手机的震动声吵醒，她极不情愿地打开手机，却在看见消息的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屏幕上，萧寒在真理部的群里发来一条简短的消息：
“那名男生已找到，名叫刘氽查。”
“会长威武。”白鹿眼疾手快，几乎是无缝衔接。
穆雨微抱着枕头端起手机，打字问道：“怎么处理他？”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有好日子过了。总之，辛苦大家了，又为华大除去了一个害虫，改天我请客。”
见萧寒这么回复，穆雨微心满意足地放下了手机，她抬头看向窗外，深吸一口气。
夏季的空气中总是弥漫着花香和干草味，这种温暖的味道让穆雨微迷恋，看着初升的旭日，一股暖流在穆雨微心里铺开。要知道，塑造一个虚假的外壳很困难，但毁掉一个虚伪的人却非常简单，那个名叫刘氽查的男生，在他的所作所为被萧寒盯上的那一瞬间，从道德和社会层面上来说，他就已经“死”了。
“希望虞兮以后能好好的啊。”穆雨微把头埋进枕头里，享受着柔软的触感。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忽然又发出了“叮咚”的一声。
“嗯？”穆雨微重新打开屏幕，看见“好友申请”一栏冒出了一个红点。她点开一看，申请人的简介是：“雨微你好，我是虞兮。我从萧寒会长那里要来了你的联系方式，想谢谢你帮我解开了心结，可以的话，能加个好友吗？”
看着这则申请，穆雨微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呆愣了两秒：“哎？校，校花主动加我？”
“扑通”一声，穆雨微瘫倒回床上，喃喃自语道：“放在以前，现在这种生活，我应该连想都不敢想吧？”
回想起自己刚进入真理部时的厌恶感，她不禁笑了笑。窗外，朝阳驱散了沉沦的夜色，还未烧热的阳光透过玻璃，温柔的暖意洒在了穆雨微的发梢上，将她的发色染成金黄。
穆雨微伸出手，抓向窗外的阳光，弥散在掌心的温度安抚了她不安的内心，她紧握住那一束光，久久不愿松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