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雪利福办公室的门口，忠国犹豫了一下。
雪利福虽然平时大大咧咧的，为人随和，但是身为洋行的二班却十分的公私分明。
私下里姑且不谈，但是在上班的时候，特地叫洋行的职工传话让自己过来，肯定是为了工作上的事情。
如果只是普通的事情的话，雪利福是不会亲自与运输部的买办交流的，这位二班点名让自己来他的办公室，肯定不会是什么简单的工作。
做买卖的基本窍门之一就是要提前掌握好情报，只要有了情报，不管面对什么样的状况也能够提前做好准备，最坏的结果也不至于手足无措。
刚才上楼的时候，忠国向传话的职员搭了话，企图问出来雪利福找他的目的。
然而对方也不清楚雪利福的用意，只是说了一句叫忠国格外在意的话。
“华买办，你自己当心点吧，我看二班的脸色不太好看。”
就这么一句话，立刻让忠国的脚步变得沉重了起来。
雪利福的脸色不好？这可是稀罕事。
当初查理曼让他为洋行找地方盖皮草加工厂的时候，忠国也没有见他“脸色不好看”过。
那么难以解决的问题，也顶多只是让雪利福在看地图的时候皱皱眉，叹叹气罢了。
脸色不好看？
站在洋行二班的办公室门口，忠国心里打起了鼓。
传话的职员见忠国不敲门，便替他叩响了木门。
清脆的敲击声一下下的，仿佛是一把小锤子在忠国的心头上砸。
里面很快传出来了雪利福的声音。
“请进。”
事已至此，忠国明白自己没了退路。
传话的职工完成了任务，便离开了，忠国打开门走了进去。
进门之后一看到雪利福的脸色，忠国的心里就咯噔一下沉到了底。
这哪里是“脸色不好看”？根本就是整张脸都阴了下来！
传话的职工遣词用句还是保守了些。
忠国挤出笑脸，主动开口。
“雪利福二班，呵呵，这时候叫我有什么事？不会是要请我吃午饭吧？”
雪利福瞪了他一眼，忠国立刻收了声。
这下子忠国心里明白了，自己保准是遇上麻烦事了。
见忠国不说话，雪利福哼了一声，又摇摇头，完了站起来左右来回的踱步，还不时的用手摸额头。
他越是这样，忠国就越是紧张，最后实在忍不住，忠国索性豁出去了，自己走上前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雪利福二班，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直接说吧，这样子太叫人难受了。”
雪利福停住脚步，看着忠国，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华买办，你在洋行工作做得不错，运输部在你手上，运转得很有效率。”
“别拐弯抹角的，快说！”
“其实我一直以来都很看好你，你不光在工作上很有能力，而且为人也不错，这在商人里面可是很少见的......”
“再不说我就走了。”
见忠国作势起身要走，雪利福立刻一板脸。
“站住！”
忠国坐回了椅子里，抬起眼皮看着他。
雪利福动了动嘴唇，似乎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就在忠国快要再次起身的时候，他忽然吐出了一句话。
“华买办，你是不是买卖过人口？”
“啥？！！！！！！！！！！”
忠国被这句话惊到，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随后他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我明白了，是不是严逸文......就是在我之前运输部的那个买办，是不是他跟你说什么了？”
雪利福抬起手做了两个往下压的动作，闭了闭眼。
“真的有这回事吗？”
“有他姥......呸呸呸！雪利福二班，你不会随便听他说了点儿什么，就把我当成人贩子了吧？”
雪利福摇了摇头。
“我当然是信得过你的为人的，华买办，我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这件事......你大概不知道吧，美最时洋行对于人口买卖的生意，是视为禁忌，绝不会去碰的，查理曼大班对于这种事更是严格禁止，哪怕是沾点儿边，那都是在挑战洋行的底线。华买办，你要是真的做过这种事情，恐怕就连我也包庇不了你了，实话跟你说，我本人对这种事情也是深痛恶觉的。”
忠国吞了口口水。
美最时洋行还有这种规矩？他怎么压根就没听过？
雪利福当然不会骗他，可是这在忠国看来实在是荒唐。
见忠国不说话，雪利福以为他是默认了。
这位二班长叹了一口气，一副大觉可惜的模样。
“华买办，人口买卖，这是挑战我们国家社会道德底线的事情，这种生意完全无视人权，野蛮之至，在半个世纪以前，就有无数学者针对那些贩运新旧大陆上的人口的生意进行过激烈的抨击，到今天，哪怕是最渴望财富的种植园主，也只能够通过雇佣的方式聘请农民来为他工作，你也许不知道，查理曼大班曾经与贩卖人口的商人们有过十分不痛快的过节，他是无法容忍洋行里有任何与这种生意相关的人和事存在的。”
忠国惊得说不出话来。
雪利福说的那些往事，他前世的时候倒是在书本上看到过，可是查理曼的事情，还有美最时洋行的事情，他根本就是一无所知。
这时候忠国也终于明白了过来严逸文当初那副信心满满的姿态是哪儿来的底气了。
和他相比，严逸文在洋行里待得时间要长的多，他肯定是知道美最时洋行的这些讲究，以及查理曼大班对此类事情的态度。
因此在找到了柳一枝的时候，严逸文立刻就意识到了他攻击忠国的有力武器到手的事实。
“等等，雪利福二班，我不知道严逸文是什么时候找到你，又怎么跟你说的，不过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就解释给我听吧，华买办，希望一切如你所说。”
忠国点了点头，开始诉说他和柳萱之间的事情。
严逸文肯定是在这件事上面做的文章，现在忠国只能够期望严逸文对雪利福夸大其词了。
兴许听过他的解释之后，雪利福能够理解事情的状况。
等忠国说完，雪利福点了点头。
“严逸文跟我说的情况，与你所说的相差不远，不过他的用词更加尖锐一些。”
忠国喘着气看着雪利福，紧盯着他的嘴唇。
雪利福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
“华买办，具体的情况我会告诉查理曼大班，你等候消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