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制抬起头，黑玉般的眼睛向左看看魏师傅，向右再看看父皇李栋，他们俩都笑意盈盈望着他，等着他回答。李制左右为难，刚才他说过，不管支持师傅还是支持父皇，都会落入一个逻辑圈套。
“一定要支持一个人？”李制疑惑问道。
“嗯，是这样。”李栋对他的迟疑很感兴趣。他如果不假思索选任意一个人支持，则说明他还没有开动脑筋，迟疑则说明他心里明白这是个陷阱。因为支持甲或支持乙都困难，其实还有第三个选择，放弃支持两个人中的任意一人，也就是弃权都不选。
“我可以有自己的选择？”李制好奇的眼睛又看向魏师傅。
“你可以有自己的选择！”魏征师傅对李制如何回答这问题，也产生了足够兴趣。
“唔……我选择支持我自己，这样可以嘛？”李制有些不安，小身板不由晃了晃。
李栋和魏征都惊讶了，俩人几乎异口同声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以为，不管支持哪一个人，都让我非常为难。而我坚持自己的意见，谁也不支持，困难就不存在了。”李制说完后退两步，似乎有些后怕，害怕回答不正确被师傅和父皇批评。
李栋和魏征不由相视一笑，李制的决定比放弃支持两人更为高明：他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不支持任何人，哪怕这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师傅，一个是他的父皇，他也要坚持自己的初衷——他是一个有主见的太子。李栋从魏征的眼神里看出欣慰和赞赏，魏征从李栋的眼神里看出自豪和骄傲。
李栋对魏征说道：“李制有这样出色的表现，实在是朕的福份，也是魏师傅精心调教的成果，朕心甚慰。不过孤认为，他身为太子，将来继承人大统，只会纸上谈兵，不懂实战用兵，将会对大唐安定产生不利影响。所以，孤想让魏师傅忍疼割爱，让出些时间，让制儿借此机会和徐世绩习武，不知魏师傅有何高见？”
魏征眼光一亮，向李栋禀手致礼，称道：“陛下的想法，微臣以为乃是社稷之福。天下太平自然要以文治为主，纷乱年代则以武治为主。太子既懂文又通武，以文为主，以武为辅，文武相辅相助，成效自然卓著，微臣举双手赞成。只是这师傅人选嘛，为何只选定徐世绩一人？”
李栋心里一动，魏征一定有他的看法，在没有弄清楚自己的看法之前，他并没有冒然提出建议，这是老诚持重之举，自己必需抛砖引玉了：“孤曾和皇后商量，选来选去，觉得还是徐世绩带兵谋略在先，比那些只懂用武杀戮的人强许多倍。杀气过重、漠视生命对一名帝王来说，对江山社稷来说，并不是天下之福。魏师傅有何看法，不防直说。”
魏征说道：“还请圣上宽恕微臣之罪，微臣有后情禀报。”
“赦你无罪，但讲无防。”李栋背着手，在墪馆里走来走去。
“微臣是一介书生，自幼习诵诸子百家，春秋礼仪，两汉辞赋，包括天文地里，政疏谏诏，野闻小道，凡能搜到的，无不仔细把玩品味。以体悟世间万象，人心时俗，换代风云。这乃是集众家所长，为一人所用，厚积薄发，取宏用精。如果仅仅局限于一人之著述，哪怕是学究天人，哪怕烂熟于胸，看世界万物的眼界也受限制，容易蒙尘而产生错误的判断和决定。”
“太子者，国之根本也，身系天下济济万众之命运，肩挑社稷江山之安危，万不能有任何重大失误。因此上学武也要多多益善，集众家之精华，而万不能只限一家。这样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一叶障目，是作坐井观天之窥。所以微臣以为，除了徐世绩以外，还要涉猎孙子、阴阳、鬼谷、太公、子房等多家兵法所述。可以集中精力精习一家，然后再触类旁通其他兵法，由深而广，由精而博。”
李栋听魏征侃侃而谈，心道这才是真正的学问大家，既精而专，亦深而博。这样的见识就是穿越以前，也不失为振聋发聩之言。李栋便问道：“魏师傅以为，当朝之人中，还有谁合适作制儿的师傅？”
“第一个人，毫无疑问，自然是李靖李药师。这第二个嘛，要数秦琼秦叔宝了。第三个，陛下已做出选择，微臣就不需赘言。第四个，我以为左右丞相张须陀、李世民也堪当重任。只不过他们二人朝务繁杂，时间只怕不多。不如这样，圣上让他们二人把兵法心得写下来，使太子先行研习，然后再和他们亲身学习，这样便能节省不少时间。”
魏征举荐的这些人，李栋和陆柔曾都讨论过。听到秦琼的时候，李栋的脸色灰暗了一下，旋即就恢复平静，似乎魏征根本没有提起似的。
李栋怎会不知道，秦琼为人精明，带兵作战十分强悍。不过想当初，还是自己把他引进门的。萨水城之战的往事，历历在目，犹如昨天刚刚发生的。那时候兄弟二人亲密无间，现在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令人吹嘘感叹。
秦琼不是不可用，太可以用了。如果秦琼现在就出来作太子太傅，朝内众官员会产生一个信号，自己赦免了秦琼的罪行，这对将来制儿统治朝内非常不便。那次攻打长安，李栋为出奇计破城，闭关三天过来后，身体大不如以前时，便开始下着一盘很大的棋，而秦琼则是这盘棋中极为重要的一颗棋子。
李栋便问魏征：“秦琼非用不可？”
魏征肯定回说：“陛下如果有不便之处，微臣可以替陛下去做，秦琼此人非用不可。”
“那好吧，这件事就交由你来办。不过——要保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千万不能被第三个人知道。”李栋再三叮嘱，要魏征做好保密工作。
“微臣接旨，一有消息，即刻禀报陛下。”魏征躬身施礼回道。
“今儿个孤心甚安，想带制儿到处走走，还请魏师傅行个方便。”李栋替李制请假说道。
皇帝给太子请假，还要征求师傅的意见，魏征心里非常感动。眼前这个男人对待自己这名西唐阵营的降臣，如此礼遇，心胸如此宽广，真乃天下百姓的福祉啊！可为何就容不下秦琼这结拜兄弟呢？
李栋牵着太子李制的小手，步出塾馆。李栋心里明镜似的，魏征提出的那几个学武师傅，最后一个才提到李世民，也是担心李栋对他产生异心，才不得不把他放在最后。凭军功来说，李世民应该排第一，魏征不提他是因为一颗耿耿忠心之下，其实有着一颗极为敏感、细腻的从政之心。
李栋走后，魏征站在塾馆内狠狠发了一阵子呆，想前事，想后事，想左右，想尽一切，隐隐约约体悟到李栋的一番苦心。如果他没有存私心的话，不会对自己的结拜兄弟，又拿下长安攻艰战的大功臣，秦琼秦叔宝做出这样狠心的决定。他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而这个苦衷只能由他一个人知道。
魏征想通以后，回到家里，换上便装，乘一辆马车驶向秦琼的府上。马车密封得严严实实，谨防外人知道身为太子太傅，却去拜会圣上的眼中钉肉中刺。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说什么话，吹什么风，就是身为皇帝也管不了天下的民意，小心些为好。
到了秦琼府上，魏征并没有禀明身份，只说一位重要的客人来拜见。
秦琼接到消息以后，非常纳闷，心说自己获罪之身，门前冷落车马稀，谁会来看望自己？而且还说是一位极为重要的客人，重要到何种程度？有些过于托大了，秦琼便不想见，现在风口浪尖之上，万一见了不该见的人，传到朝堂上去会拖累自己的。现在的自由来之不易，若不是过年的时候，魏征替自己求情，自己现在还得呆在府内，连出门的机会都没有。
秦琼便让家将告诉那位重要客人先行回去，留下名字，改日有空，他秦琼亲自到府上拜访。家将答应一声，便到门外告诉魏征，秦将军正忙，没时间见他，让他留下名字。
魏征心里一畅，秦琼现在遭到圈禁，小心做人非常正确啊，这样的人为何就会得罪了圣上呢？魏征便对那家将说道：“你回去告诉你家主人，我会在门外等他。他如果不想解禁，想一辈子守在府弟，就不要出来了。一柱香的时间，我就回去了。”
那家人赶忙跑回去把原话告诉了秦琼。秦琼听后心里一个咯噔，心说这人到底是谁啊，好在的口气！也只有魏征帮过自己，难道是他来探望？不管来人是不是魏征，能帮自己的人对自己都没有恶意，见一见兴许不会出大差池。当时是夏天，秦琼还敞着怀，一边往门外跑，一边边系着衣服扣子。
来到门口，一见那人，果然是魏征。秦琼大喜，刚要表示一下，魏征听到脚步声很仓猝，知道这大概是秦琼到了，转回身突然作出一个噤声的动作，一声不吭，自己径直进了门。似乎他才是主人，秦琼反倒成为客人一样。
秦琼心里纳闷，他这是干吗呢，这么神秘？便跟在他身后，一同回到屋内。魏征对那家人发号施令：“你现在回到门口，把我的马车牵到一个隐蔽的地方，把大门关上，任何人来了都不允许接见。”
家将当然不会按魏征的话去做了，而是看着秦琼的脸色办事。听了魏征的话，秦琼知道事情肯定重大，况且魏征现在还是太子太傅，这身份可是非常了不得的，便点头示意家将按魏征的吩咐去做。（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