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德看着眼前的两人，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
福尔斯特膝盖弯了下去，手向地上的鱼内脏伸了过去，然后，停在了半空。他重新站直了身体，眼睛变得通红，嘴巴中有蒸汽冒出，而头顶的角冠有细微的红色电弧闪烁。
瑞德咧开嘴笑了起来。他在其他人身上花费的精力，最多的当然是像丽芙那样直接燃烧自己的灵魂重塑，但是除此之外就是福尔斯特了。
福尔斯特的身体中流着最多的“红血”，福尔斯特的灵魂是瑞德亲自动手脚加上的“祝福”，福尔斯特的身体是瑞德熬了一整夜做出来的特制超凡之躯，那么福尔斯特有多强？
福尔斯特开口，蒸汽夹杂着火星从嘴边窜出，声音从胸腔中熊熊燃烧的熔炉冲出咽喉。
“老东西！我不会再给你跪下了！”
艾瑞克看着怒吼的福尔斯特，用手指擦了擦手中匕首上的血污，露出铁的颜色，他微微眯起眼，看着福尔斯特说：“你在等什么？”
福尔斯特皱起眉头紧咬牙关。
艾瑞克继续说：“你已经这么生气了，气的灵魂都被你吼出来了，可你还是站在那里，剑还在你的剑鞘里。不管你换了几个老大，吃了多少肉长得多高，你还是那个抱着木板飘在海上的脏小孩。”
艾瑞克用匕首点在福尔斯特的胸口，继续说：“怎么？带上了王冠就以为自己是国王，想衣锦还乡。别做梦了，你还是个乞儿……跪下讨食的乞儿，不过是看你可怜让你滚远点，你居然还回来，没跪够吗，这次想向我讨什么吃的？”
福尔斯特没有拔剑，也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站着侧过了身子，让瑞德和艾瑞克面对面。
艾瑞克把刀子收回自己的腰间，插进一个不知名鱼皮制的刀鞘。
艾瑞克笑了起来，黝黑的脸上挤满了皱纹，白色的短胡子像一根一根的钢刺。
艾瑞克说：“别和这个小兔崽子一样，叫什么艾瑞克大人，大个屁。叫我巫医就好。”
瑞德也还以笑容，说：“好啊，巫医大人。”
艾瑞克爽朗地笑了两声，说：“跟我来吧小怪物，怎么能让客人晒着太阳吹海风。”
瑞德也爽朗地笑着说：“那倒没事，巫医大人你这里到处都鱼臭熏天，这里总算还是通风。”
艾瑞克一边笑一边向一旁走去，说：“我还挺喜欢你这个小怪物的，说说你是怎么弄死葛蒂格林的？”
瑞德没有理会还冒着蒸汽站在原地的福尔斯特，大踏步地跟上了强壮的老人，说：“葛蒂格林是自杀，有她的奉献，才有了可爱的丽芙。对了丽芙就在诊所，你要来看看嘛？”
艾瑞克看上去年纪很大，他的眼睛很浑浊，皮肤满是褶皱，有零星的老年斑。从外形的年纪上来看，他更像是丽芙的爷爷。
艾瑞克说：“让你见笑了，当时我就没打算要那个小妖怪，既然葛蒂格林那么爱她，死在她手上也是死得其所。”
瑞德站定，笑容收敛说：“她不是死在丽芙手上。”
艾瑞克转过身，身体微微前倾，说：“有区别吗？”
瑞德紧紧盯着艾瑞克浑浊苍老的眼睛。
瑞德说：“当然有，这是爱。”
艾瑞克冷哼一声，说：“这是蠢。”
他们走到了一个略大的帐篷前，这个帐篷外形和别的帐篷没有太多不同，但是瑞德走近这个帐篷以后，发现还真的不太闻得到鱼腥臭了，这里的烟草味浓烈得足以毁灭人的嗅觉。
瑞德露出厌恶的神情，说：“在这里可真不如在鱼堆里面谈事。”
艾瑞克说：“好歹也是学过两手的巫医学徒，怎么连草药学都没入门嘛？”
瑞德说：“我没学巫药的伎俩，葛蒂格林教我的都是巫毒。”
艾瑞克听完往地上呸了一口，说：“那个臭婆娘。”
瑞德当然是知道巫毒术士的伎俩，各种草药的利用是非常重要的技术。灵魂从人类的感官中是很难察觉的，没有办法察觉就没有办法进行更多的操作。这个时候就需要使用各种药物提升操作者的“灵感”，让巫毒术士能更加深刻地感知到灵性的存在。
但是这种提升“灵感”的草药往往有些副作用，所以巫毒术士的形象在民间常常都是憔悴又疯癫的糟老头，或者永远在流口水的碎碎念呆子。基本上越厉害的巫毒术士就用的药越多，用的药越多就越疯，越疯就越容易整些危险的鬼东西。
瑞德问：“你看上去不是个很典型的巫医，从这个屋子来看你也没少用草药，你有什么秘诀吗？”
艾瑞克扯开帘子，一股肉眼可见的烟雾从室内冒了出来，艾瑞克说：“罪岛对巫医来说，是个非常好的地方，外面很贵很珍惜的草药，在这里你可以很容易找到替代品。”
瑞德毫无犹豫地走进烟雾缭绕的帐篷，询问道：“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艾瑞克说：“更强的副作用，当然如此，这有什么好问的。会有各种各样的副作用，当然最后都会导向让你异变，让你发疯。”
艾瑞克佝偻着背坐下，腹部的肌肉线条依然显眼，他坐在并不算宽敞的帐篷中心的毯子上。毯子脏兮兮的，用了很久，是由烘干的植物编制而成，看上去一点都不结实。毯子的两侧很随意地放着几个炉子。炉子很简陋，顶盖也是由植物编制，不停有浓厚的烟雾从编制的盖子中溢出。
艾瑞克随手揭开一个盖子，一大股浓烟冲上了他苍老的脸，本来就浑浊的眼睛变得更加迷蒙。
瑞德看着骨质的底盘，有些不确定这是不是以人头为材料，就算不是人头也是某种和人类很接近的生物头骨。
艾瑞克盘腿坐在毯子上，看上去反而比没有使用草药的时候更像个普通老人。
瑞德讥讽地问：“爽吗？”
艾瑞克的声音变得平静，不再像之前充满了攻击性。他说到：“透过迷雾才能看到本质。”
瑞德挑了挑眉毛，问：“本质是什么？”
艾瑞克黝黑的皮肤在惨白的烟雾中对此格外强烈，他回答到：“本质就是，你是个大怪物。”
瑞德忍不住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说：“我还以为你来了点料就要转换到神棍模式呢，还是挺清醒的嘛……别总说那些我知道的，来说些我不知道的，比如，你为什么要攻击我？”
本来无规律的烟雾，此时却隐隐在空中出现了一张方纸的形状，艾瑞克说：“只是打一个招呼而已。”
瑞德微笑着看着艾瑞克说：“我可能会因为这个招呼与你敌对，你几乎杀掉了我的朋友。”
艾瑞克也笑了笑，看上去没有挑衅的意思，说：“你始终都会的，不重要。”
瑞德说：“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来个狠的试图弄死我呢？”
艾瑞克说：“我不愿意。因为我真的很想看一个想救所有人，治愈异变，拯救罪岛的人，最后会陷入怎样的绝望。”
瑞德沉默了一会儿，他看到毯子边有个破旧的娃娃，娃娃是用草编制的，看上去很有一番年头。娃娃长了一张哭脸，看上去怂怂的。瑞德伸手拿起了娃娃放在手上把玩。
这应该是个巫毒娃娃，巫毒娃娃的应用非常多，这个巫毒娃娃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超凡能力，只能看出曾经有使用的痕迹。
瑞德说：“但是我真的能治。”
艾瑞克眯起了眼睛说：“我也能，只要你有一点巫药的知识，你就该知道，巫药有多神奇。”
这句话是有些超出瑞德的预期的，他皱起眉头说：“那你为什么不治？”说出这句话时瑞德的情绪几乎有些失去掩饰。
艾瑞克说：“巫药的原料有很多，其中有一样最重要的，就是灵魂。我来到罪岛，希望在这里证明巫药才是最优越的治愈法。我曾经把那些我认为不那么重要的灵魂拿来做成巫药拯救我认为值得拯救的人……我做到了，异变真的被我扼制了。”
瑞德没有说话，等着艾瑞克的然后。
艾瑞克继续说：“然后我发现，原来异变真的无药可救，就算身体的异变被扼制了，灵魂是不会得到拯救的。人会为了各种原因去献祭灵魂，献祭自己的，献祭他人的，总有灵魂会变成粮食，为了延续某人的生命被吞噬。”
烟雾慢慢幻化出两个人形，其中一个主动融入了另一个，变为一个更大的人形。接着，周围出现了很多小的人形，被这个巨大的人形主动抓住吃进身体。人形开始慢慢变得不再像个人形，有了更多的手与脚，疯狂的抓取小烟人塞进自己的身体。
艾瑞克说：“欲望会扭曲，然后变成漩涡，把周围的一切都卷进去。到最后，我敲开我的朋友们的头颅，掏出他们的心脏，把他们的灵魂抽出来。我把这些东西放在眼前仔细研究，我发现，他们其实早就是邪物了，只不过披着人皮。”
瑞德说：“所以这里这么多小孩子，几乎没有和你同岁的人。”
艾瑞克点点头，说：“是的，曾经无惧海兽，放言要吃光这片大海的‘码头’，其实早就不在了。”
瑞德看着手上的娃娃，说：“那么种植园呢？他们凭什么认为你能解决我。”
艾瑞克说：“隆尔是个自以为是的人，他自以为在你身上看到了一些影子，所以他费尽心机想把你导向我。而如果你不加入我，他就会尽全力让罪岛不再有第二个我。他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就是这样，似乎这么多年他也没有吸取教训，变得越来越自以为是。”
瑞德直直地盯着艾瑞克的眼睛，眼神透过了烟雾，说：“可我和你不一样，我真的能治，也不用人吃人的伎俩。”
艾瑞克轻笑一声，说：“献祭，牺牲，全都一样，总有代价。现在，以后，没有差别，总要偿还。”
瑞德没有反驳艾瑞克的话，盯着手中的玩具，淡淡地说：“我喜欢这个娃娃，这是什么？”
艾瑞克说：“这里的每一个小孩，我都会给他做一个巫毒娃娃当玩具。”
瑞德说：“为什么？”
艾瑞克说：“巫毒娃娃受伤他们就会痛，虽然不会受伤，但是痛苦是货真价实的。”
瑞德点点头说：“有趣的教育方式，这个娃娃我能带走嘛？”
艾瑞克嗤笑一声，一手穿过烟雾抓住了娃娃，稳稳地夺了回去，说：“小畜生既然长大了就不要再玩娃娃了，快滚吧。”
想知道的事已经知道得差不多，瑞德也没有多做停留，他站起来说：“最后一个问题。”
瑞德问了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你的朋友们的灵魂呢？”
老巫医咧开嘴笑了起来，在烟雾中比黝黑的皮肤更黑的，是他深不见底的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