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过后，每天上午，希檬就像个农妇，给院子里的花草果蔬浇水、施肥、修剪，这是难得的休闲时光。温饱解决后，她觉得当农民也很好，有累、有闲、有收获，这才是生活。
午饭时，姐在电话里跟大姑汇报说，希檬中考顺利过关。又提醒：夏天到了，就别再熬春季养身粥了……
大姑满心欢喜，对她说：“法师推演生辰八字，说你不但能考上高中，还能考上大学。你要继续努力啊！”
她疑惑：“我的生辰八字？”
大姑说是特意让爹打听来的，你生在亥时……
哎！大姑花钱，法师制造美言，真是两厢欢喜!
但她不敢承认自己能力浅薄。考上高中已是连滚带爬、竭尽所能，对于大学根本不敢想。但法师的话是万万不能怀疑否定的，不然往后的日子必定难过。
偷偷看了看大姑，又想：既然我所有的努力最后都变成了神佛的功劳，那以后也不用费劲学了，待到高考，买柱香给大神敬上，清华北大，随便选就是了。
……
暑假，希檬跟随姐一家去北京访友，顺便又去北戴河玩一趟。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姐问：“想不想再去南方玩几天？”
她说不想。其实我不喜欢坐火车。
姐说你也不晕车呀！
她说：“车厢里有一股难闻的漂泊味道，未知的远方让人惊慌。我不喜欢。”
大姑接过她的话说：“惊慌什么？玩几天就回来了。”见她不语，试探着问：“想不想回老家看看？”
她嗫嚅半天才问：“回老家看什么？”
大姑说，看看以前住过的老房子，看看你那些叔伯大爷们都好不好……
她眼泪就掉下来，哽咽道：“老房子被大哥拆了盖上新房子，说没有其他人的份，是他自己挣钱盖的……再也没有家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大姑搂她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安抚：“谁说你没有家？大姑这里就是你的家！等你长大考上大学，会和你姐一样有自己满意的新家……”
姐又好言劝慰：“天下山水差不多一个模样，只是形状略有不同，看过甲处便知乙处，不去了，不去了……”
她还是止不住伤心，哭一会，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大姑：“要是我考不上大学呢？……”
大姑立即换了一副严肃面孔：“考不上大学，就遇不到像样的好人，只能嫁个没出息的小工人，不会有满意的生活……”
姐不悦：“妈，她还小，你都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咱家除了我爸，不都是小工人吗？”
见她哭得伤心，姐牵着她的手，到她自己房间里，安慰道：“别信你大姑说的，她那老眼光早就跟不上时代了！上不上大学，和能不能遇到好人，不是一回事。”
她擦掉眼泪认真地问姐：“啥叫‘遇到好人’？”
姐抚摸她的头，柔声说：“将来，你会遇到一个男生，他会心疼你，把你放在心尖上。这就是你遇到了好人，这辈子都会幸福快乐！”
她像是自语：“我，会遇到这样的人吗？”
姐肯定道：“当然会！”
……
晚上，趴在窗台上看星星。想想自己十五年人生，活得这样难受，无语问苍天：我只求有个家，晚上有盏灯；我都不求家是温暖的，灯下有人等待。为什么就这么难？又哭，怕大姑听见不高兴，只好头蒙进毯子里。
小伊：你小小年纪不该受困于所谓的命运。这世上和你一样或比你更惨的人有的是；想想卖火柴的小女孩。
“——如果不是大姑收留，我也许还不如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起码她死了还可以去天堂找疼爱她的奶奶，我能找谁？天上地下，有谁疼爱我？……”
小伊：不要……那么想……
“——小时候，饿得难受，就偷了堂嫂家的两个鸡蛋，和小伙伴们跑去野地里烧着吃。有一天，堂嫂正经地对我说：看你面相倒是不错，但是运气不好，一辈子不得快活。
“那时小，也不懂什么意思。后来娘去世，家人四散，想起她说过的话，不知道是命中注定，还是被她诅咒了，反正被那村妇一语说中！”
小伊：命运这种东西很玄乎，没人知道真假。
“——我相信是真的。如果是假的，她一个农妇怎会从面相上看出上天的意图？而且，被她看穿面相的人，大多都如她说的一样，或升官，或发财，或倒霉……我是属于倒霉一伙的。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
小伊：什么上辈子？只有大姑会说这样迷信的话，你不能相信她说的！
“——我当然不会信她的话！我信的是命！小时候挨打、挨饿、挨冻，到了大姑家，总算温饱无忧，却也应验了那个村妇所说“没有快乐”!
小伊：大姑说，你长大会有自己的家。想过这个吗？
“——没想过。只过今天，不想明天。”
小伊：我觉得那个杨洲……挺关心你。
“——因为他和姐小时候的情谊吧？我是姐的表妹，他看在与姐的情分上关心我一下，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认识他。”
小伊：不止是因为他和姐的情谊吧？他每晚在路口等你，劝你晚上不要从桥上走，怕你不安全；还说了许多别人从未说过的关心你的话，他的这种表现应该叫……关爱吧？虽然他自己说，只是对你好奇。但是当局者迷，大概他自己都无法定义这是一种什么感情。
“——他对我只是过分好奇，没有其它，你不要多想。”
……
高中开学第一天，她收到一封信，地址是济南军区某部队；她仔细确认收信人肯定是自己，才打开。
希檬：我是杨洲，别奇怪我是怎么知道你班级地址的，你班里有几个男生是我的小兄弟，哈哈厉害吧？
我当兵两年了。高考失败，我妈让我在部队先锻炼几年，等我变成真正的男人，再退伍回家工作。
在康桥下面遇到你，我觉得很奇妙。
那是我回家休假的第八天好像。晚饭后，脚步像有什么东西牵引似的，不知不觉就走到那里，看到你在哭……不管你信不信，我心里很难受，真的很难受。如果你是我妹妹，我绝不让你那样伤心，可惜，你不是。……
中考前约你出去玩，本想告诉你我家和你大姑家的一些事情，可没等到你，我有点生气，又有点释然。
因为，那些陈年旧事没必要让你知道——我怕把你吓着，你就更是躲着我、不和我说话了。我特别想听你说话，真的。
其实在康桥见面之前，我在学校的大门口偷摸听过你和同学说话，你说话特别好听；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想听你对我说话。下次见面，你能和我说几句吗？一句也行。
别害怕，我不想和你谈恋爱，你太小，才十五岁，等你长大得等到啥时候？呵，我就是好奇你在桥下哭什么？有什么伤心事？再见面的话，能告诉我么？
恭喜你中考成功！但对我来说，也有一点点小遗憾：考试结束了，你就不用再去姐家补课，我也不能再在康桥遇见你了！我第一次休假，假期只有半个月，等不到你高中开学。但我是真心希望你考上！
此时，真想为你喝一杯，但我不会喝酒，只会抽烟。事实上，烟也是上次探亲回家，跟同学聚会一起抽着玩。我对烟没兴趣，抽不抽都行。
前天我妈电话里说，敢偷摸抽烟，她就来部队抽我。——哈，用我妈的官方解释是：男人可以抽烟喝酒，但男孩绝对不可以！在我妈眼里，我还算不得男人，所以，我必须听她的话……
我有个表舅在部队当大领导，挺照顾我。我想春节过后，再找个理由回家看我妈，还有……你。当然，如果你不同意就算了。
我妈总说我“根基”不好，怕我学坏，让表舅对我严加管教。那老头比我还听我妈的话，逮个机会就把我送去特种部队。
最初，那些高强度的训练差一点把我累残，逃跑的念头一浪高过一浪。我妈电话里问：想不想成为男人？想就在部队好好待着！
我就老实了。我必须听我妈的话，不然，逃回家也得挨揍，揍完还得给送回来，丢人！男人嘛，再苦再累也得咬牙坚持。现在好了，时间长也就习惯了，没那么累了。
部队真的锻炼人，我觉得当兵两年，学了不少好东西，也丢掉很多坏东西，虽然辛苦，值了。
你是个不爱多话的人，我说多了你会不会嫌我啰嗦？那不说了。
还有：不要把你我遇见的事告诉给任何人，尤其是你姑，千万别说。
你会回信吗？超过三个字就行，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