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儿。”卫钦驾着马车，装作漫不经心地提道，“胡婶婶与她儿子，独自过年，过于冷清，咱们一会将他们娘俩接到医馆来过年吧？”
姜漓漓将马车帘子挂在马车边角上，同卫钦聊道：“自从师傅离开后，胡婶婶也告辞离开了，连胡公子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卫钦驾着马车的动作一滞。
那个给她很熟悉感觉的人，已经离开了村子？
“师傅，你是不是也觉得胡婶婶不像普通人？”姜漓漓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卫钦聊着，“我第一次见她时，就在她身上感觉到一股冰冷的上位者气息。”
卫钦心不在焉地，一时也没注意姜漓漓的用词。
上位者，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得接触了，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气质。
“还有啊，胡婶婶对师傅很在意。”
“过去的胡婶婶，是一个非常清冷的人，可自从搬到咱们医馆来住过一段时日，性情都改变了许多。”
“对了，还有个重大的秘密，胡婶婶喜欢师傅的字，你不知道，当初我能将胡婶婶招到咱医馆来，也是用了师傅的字，收买的她。”
“说来，那个胡公子的字，有师傅所习之字的笔锋，真奇怪……”
姜漓漓叨啊叨啊叨的，完全没注意到某人的脸色已大变。
“吁。”卫钦猛地一扯缰绳，马车停了下来。
雪花飞扬进车厢内，钻进姜漓漓的脖子，姜漓漓猛地打了个寒噤。
“师傅，好端端地，你怎么忽然停下马车？”
“漓儿，你方才说，胡佑宁的笔锋与我相似？”卫钦眸子里盈满期望。
姜漓漓点头：“有那么一点点相似吧，当初我还觉得他与师傅的字，可能出自同一个开蒙恩师。只是胡公子说，他的字，都是胡婶婶教的，而师傅的字，又是师傅的娘亲教的，这二者之间，根本不能拿来对比。所以我就……”
“漓儿，先将车厢的帘子掀下来，挡住风雪，为师要加快速度。”卫钦心脏一阵阵抽紧。
有什么事情，在他脑海中飞速旋转着，就好像，一直让他痛苦良久，一直不得答案的问题，即将揭晓。
姜漓漓依言做了，不解地感受着马车在风雪中肆虐前行。
等她几次差点吐出来时，马车终于停下来。
她一掀开车帘，映入眼帘的竟然是胡婶婶的家。
“漓儿，你先在马车里坐一会。”卫钦急急忙忙把姜漓漓掀开的帘子又合上。
随即，脚步迅速地冲进了胡佑宁的家。
胡佑宁正在摇头晃脑地读书，忽然间，一道雪白的身影飘了进来，吓了他一大跳。
待看清来人是谁时，他皱了皱眉：“卫公子这是做甚？”
“把你的字帖给我瞧一瞧。”卫钦紧张地开口。
胡佑宁不满他的莽撞：“不行。”
其实更多的是，他觉得丢脸。
他看过卫钦的字，跟自己写的字，简直是天差之别。
卫钦懒得搭理他，自行在书案上翻找起来。
找了一会，便找到了胡佑宁最近写的几张字。
他仔细揣摩着，随后，眼眶一点点漫上水珠。
母亲的字，出自外祖父。
外祖父是圣医族的大儒，一手漂亮的字体，无人能及。
独独只有母亲才继承了。
后来，他也继承。
外祖父的笔锋很难模仿，所以胡佑宁的笔锋，绝不会是别人所授。
卫钦抱着胡佑宁的字，泪如滂沱。
“……”胡佑宁都吓懵了。
一向高高在上，风华绝代的男子，竟然矗立在他的书房里哭泣？
他只是写了几句“父母在，不远游。”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这些话，还不足以让一个自傲的男子，落泪吧？
姜漓漓站在门外，瞧着里面高大的少年，眼眶也一阵阵湿热。
莫非，她心中的猜测是真的？
胡婶婶，其实是师傅的娘亲？
若如此，就说得清楚，为什么当初胡婶婶初见她写的卫字，便问道，写字之人是否在医馆中。
当她又说，人在，但受伤后了，胡婶婶紧张得不行……
之后在医馆中，胡婶婶更是对师傅多加关照，甚至，师傅一离开，胡婶婶也离开。
卫钦脚步虚浮地走出来，戴着面具的他，脸色瞧不清楚，可一双裸露的眼睛，却是通红一片。
“漓儿，回家。”他伸手，牵住她的手，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向马车。
胡佑宁站在廊前，不解地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
上了马车，姜漓漓什么话都没问，卫钦也只是不紧不慢地驾着马车行走。
待回到医馆，他先跳下马车，伸手去牵姜漓漓。
姜漓漓借由着他的力道下了车。
他道：“方才马车驾得太快，你有没有吐？”
“我……”
“是为师不好，没照顾好你。”卫钦说着，又牵着她的手，往医馆内走去。
医馆里众人一见俩人是牵着手进来的。
纷纷激动得不行。
其中，胡翠花是最激动的。
大有一副，我家有女初长成的喜悦。
卫钦进了屋，吩咐书封和书义：“将年货都卸下马车，把礼物都分发下去。”
姜漓漓是被卫钦牵进屋的。
俩人面对面坐在飘窗的大炕上。
卫钦的手中还握着胡佑宁的字，他一言不吭地将面具扯了下来，露出一张绝美的面容来。
清冷的脸上，还挂着一串泪珠儿。
“漓儿，为师同你讲讲为师的母亲。”良久后，卫钦终于开口。
姜漓漓重重点头。
他这副悲伤中又透着难以言喻的喜悦的情绪，叫她看了又欢喜又难受。
她看得出来，他与他母亲之间的感情，很不一般。
“咱们大古国，有个神奇的家族，叫圣医族，圣医族里出名医。而且很多都是女子，我母亲就是其中一位。”
“她从及笄开始，就被送往皇宫，为各宫娘娘调理妇人之疾。”
“我的姑姑在后宫是魏贵妃，魏贵妃与我父亲姐弟情深，但凡有什么事，都会与我父亲相商，那时，我母亲也在魏贵妃的宫中……”
“一来二去，我父亲对我母亲产生了感情。之后向太上皇求娶了我母亲，因着我父亲是战神，功勋显著，太上皇很轻易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成婚后，父母二人，伉俪情深，后来有了我后，更是家庭和睦，感情更进一步，但我五岁那年，太上皇仙逝，与此同时，边疆传来战乱，作为战神的父亲，必须去平乱。”
“至此，美好的一切都消散了。”卫钦闭了闭眼。
高大的身躯微微颤抖。
他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感，以防在心爱的女孩面前，哭出声来。
皇权有多可怕，他也是在七岁以后才知晓。
姜漓漓轻轻拍着他的背，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说出什么话来安抚他。
只觉得，此时无声胜有声。
卫钦将手枕在姜漓漓的手心内，任由悲伤的情绪蔓延，有些话，面对最心爱的人，还是难以启此。
但他知道，这些年，他一直将那些话压在心底，他快被压垮了，也只有在爱人面前，才能吐露出来。
“谁也不知道，那场战乱，其实是一场骗局，一场圣上，夺取我母亲的大骗局。”卫钦的声音哽咽着。
姜漓漓的瞳孔瞪大。
这……这么劲爆的吗？
太……太恐怖了吧？
她简直有些不敢往下听。
“母亲尚未与父亲成婚时，彼时刚登基不久的圣上，就想将母亲迎为妃子，母亲并不知晓这些。”
“但当时的皇后是个妒忌心很重的女子，圣上能登上皇位，当时的皇后娘家，是大功臣，所以，圣上便只能等待良机。”
“后来，父亲去边疆平乱，魏贵妃将我母亲约至宫中留宿，圣上……借此表明了心意。”
“母亲回到家中，沉闷了许久。她对我越发严厉，逼着我习武，逼着我读书习字……”
姜漓漓看得出来，那段日子，师傅的日子虽然很苦，但给予他更多的还是快乐。
小时候被父母逼过的孩子，长大后都会优秀得感激父母。
“整整两年的时间，家中一直很沉闷，我那时很是期盼父亲快点回来。”
“可谁知，等待来的是，父亲重伤回家，失去了武功，失去了俊朗的面容，常年只能带着一个面具，甚至，还带着一个女子回家，那女子被父亲抬为平妻，不久后，生下一女，母亲的脸上，再无笑容。”
“而这一切，并不是最令人不愿意想起的过往。呵……大概谁也想不到，堂堂战神，竟然会将自己的大娘子，亲自送到圣上的手中……”
姜漓漓身子一歪，倒在了炕上的四方小桌上。
所以说，师傅的娘亲，是被他父亲，亲自送到别的男人床上？
姜漓漓整个人如坠冰窖。
太……恐怖了！
这古朝可比后世恐怖几百辈。
姜漓漓对卫钦都产生了恐惧感。
“漓儿，你此时是不是特别害怕我？”卫钦紧紧握住姜漓漓的手，脸上是少年的担忧，“放心，我同你说这些，便是绝不会做出那种事情。我只是想让你提前知晓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