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啦。
糖纸撕开，唐老师将手中椭圆的水果糖放入口中，仰躺在椅子上，深深的吸了口气。
口中洋溢着清爽的香草味，这是他最喜欢的味道，像是短暂脱离了钢筋水泥的城市，回归田野，闭上眼，就能看到漫山遍野的青草。
不算大的办公室内，
桌上摆着一整盒的水果糖，里面各种口味都有。
在另一边，
还有几件他不认识的珍宝，散发着淡淡的微光。
唐老师闭眼好久，
好似在回味着口中迸发出的香草味，又好似在回忆着什么。
在他办公桌的一角上，摆着一张照片，用着精致的相框包裹，架在一个不算多么显眼的地方。
是一张班级合照。
他这一生，带过很多学生，也留下过很多和不同学生拍摄的毕业照。
唯独这张，
很独特。
里面少了几个人，多了几张空位，是特意留出来的。
在每个空位下，还有他们各自的名字。
唐老师睁开眼，口中含着的水果糖已经彻底融合，汇入了胃里，他扶了扶眼镜，又是从塑料桶中摸出了一粒。
很不巧，
是苦瓜味的，是他最不喜欢的口味。
望着掌心的绿色水果糖，唐老师苦笑了起来：“苦，这味道是真的苦啊，明明是糖，为什么要做成苦味的呢？”
“哎~”
“算了，拿到什么算什么吧。”
揭开糖纸，
唐老师皱着五官，很是艰难的含着苦瓜味的水果糖，味蕾发涩，这股味道让他有些作呕，险些吐了出来。
他象征性的喘了口气，拍打着起伏的胸口。
不停的安慰自己：
“等我把所有苦瓜味的糖都吃了，孩子们就吃不到苦了。”
“这群臭小子，他们可吃不得苦。”
说着，
唐老师眼镜下的目光，望向了办公桌的桌角，那里架着一个小相框，相框里面的，是那张独特的毕业照。
他看着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低声念叨着人物下方的名字，其中有几个空位，零零散散的分布在其中。
唐老师眼神迷茫，
不停念叨着其中只有名字的空位，他似乎忘记了什么。
忘记了这些孩子的长相，
他的失忆越来越严重，时不时的丢三落四，愣在原地想许久也想不起来，只能凭借照片上的名字，转瞬即逝的，回忆着零碎的记忆片段。
“啊~！”
在读到其中几个名字时，他头痛欲裂，抱住脑袋痛苦的低吼。
眼睛都红了，
额头也浮现出跳动的青筋。
不知是口中的糖太苦，还是回忆太痛苦。
他喘着粗气，胸口上下起伏。
剧烈的疼痛让他握紧了办公桌的桌角，桌角都被他抓的刻下了几个指甲印，实在忍受不住的他，抓起塑料桶里的水果糖。
揭开糖纸，
使劲往嘴里塞。
草莓味的，香橙味的，西瓜味的....多种复杂的口味，中和了口中难闻的苦瓜味，也让他暗暗松了口气。
抓紧桌角的手松开了，颤抖着放在扶手上。
唐老师虚弱的躺在椅子上，
胸口一起一伏。
但他鼻子中呼出的气，已经趋于平缓，苦尽甘来，令他作呕的苦瓜味过后，喉咙中居然涌出了一股甜味。
似乎是最开始吃的香草糖。
身旁坚果仁状的佛烈托斯，担忧的望着他，时不时的发出几声轻吟，用身体，轻轻碰触着他那发抖的左手。
唐老师躺在椅子上好久，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想起了照片中，空缺学生的样子。
他缓缓坐起，
伸手抓起桌角的相框。
昏花的老花眼，在这一刻，仿佛也变得清明了些，他低声念叨着那些空缺学生底下的名字，随着一个个名字的喊出，
一张张稚嫩的面孔，浮现在他眼中。
“魏山....阎林....洛冬儿....”
“江晓....”
“他是江晓，送我水果糖的，是江晓，我以前的学生。”
唐老师放下手中的相框，望向一旁的水果糖和几件叫不出名字的珍宝，他想起来了，想起刚才送他东西的青年是谁了。
“他....他活了。”
“不，他死了，他死在了很多年前，死在了集训山的一次事故中，我参加了他的葬礼，当时全校师生都参加了。”
“他为什么回来了？”
“他....是谁？”
唐老师喃喃着，皱紧了眉，他似乎又忘记了什么，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他握住了脑袋，
当他试图再次想起什么时，上课铃声响了。
很清脆，
也很吵闹。
唐老师不再试图去想，到上课的时候了，学生们都在等他，他是个尽责尽职的老师，虽然有的时候记不住学生的名字。
但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得去上课了。
唐老师拿起了书柜上的教材课本，披上了挂在椅子上的外衣，他微笑着对脚边的佛烈托斯说道：“老伙计，我想，我们得走了。”
“托斯~”
佛烈托斯摇晃着身体，漂浮在他脚边。
办公室的木门渐渐合拢，门下的光影很快就消失了。
但下一刻，
走廊上传来匆忙的脚步声，随后，刚关上不久的木门猛地打开，唐老师喘着粗气，苦笑着拍打了下自己的脑袋：
“你看我这记性，刚才还说要带糖给孩子们的。”
“这么快就给忘了。”
“还好，记起来了，不然孩子们可要失望了。”
唐老师打开塑料桶的盖子，抓起一把糖，塞入上衣的口袋中，课堂上的小奖励可以很好的调动孩子们的学习氛围。
他可不能忘。
正当唐老师转身离开时，
眼角的余光，却意外的瞥到了办公桌上，架在椅子前的相框，看着这张被他擦得锃亮的毕业照，唐老师好奇的抓了抓脑袋，疑惑道：
“我什么时候把它拿到这了。”
“真是奇怪。”
说着，
唐老师拿起相框，又是看了眼嵌在里面的毕业照，这才将它重新摆在桌角，和成堆的教材书放在一起。
看了眼手表，
唐老师急匆匆的关上了门，走廊中传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昏暗中，
那张摆在桌角的班级毕业照下，是零零散散、重复移动过的痕迹，像是许多册的书本，竖着放下时，落下的印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