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北风裹着积雪，拍打在军营的城墙上。
风呼呼地叫，雪也是簌簌地落，相比起知宁村的细雪而言，多了几分狂暴。
今日除夕，除了两个守门的将士外，其他人都围在一起打起了叶子牌。一时间军营里全是喝酒划拳的声音…
毕竟难得放松一天，哪有不欢喜的？
顾威此时并未和大伙儿入流，一个人拎着酒坛子从营帐里出来踩着细雪往城楼方向而去。
两个看守的士兵见着他，赶忙行礼，恭敬地叫唤。
“将军。”
顾威点头，嗯了一声后也没说其他，独自一人上了城楼。
来军营快十六年了，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将士，到了现在这个将军的位置。
虽然官不大可好歹也稳住了脚跟。
先前忙着带兵打仗，压根没时间想其他，只以为自己打小就是个孤儿，所以才会记不得从前发生了什么。
可最近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让他对自己的记忆有所怀疑。
尤其是当新来的那位叫顾永和的小子一张口喊他爹时，心里总觉得升腾起一股子异样。
这种感觉还是在他带兵打了胜仗时，才出现过。
难不成真如他和张得生所说，自己从前有妻子孩子？
不可能啊…
顾威想往深了想，可也不知为何，脑子里翻乱的思绪让他禁不住阵头疼。
闷着呛了一口酒后，这才好了很多。
正当转头想看看远处村庄的灯火阑珊时，却见着城楼上又闪出一个黑影。
“谁！”
顾威皱眉，警觉地吼了一声。
“爹，哦，不，将军…”
“是我，顾永和…”
顾永和缩着身子，抱着酒坛子从黑暗中移了出来。瞧着跨坐在雪地里的高大身影，本能性地多了些忌惮。
毕竟第一天进军营，便因着他叫了这声爹，而被罚了五十军棍，休养了六七天才能走下床。
记得小时候，自家爹永远是一幅笑眯眯的样子。虽然家里穷，可每次都会变戏法似的从兜里变出两块贻糖，分给他和大哥二哥吃…
所以在上次的信中，他特意撒谎没有提这一点。
毕竟若不是长相，和手臂上被他小时候咬过的牙印留下的疤，他压根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他爹…
自己都不愿意去承认，更甭提家里了。
顾威看着他，眸子里顿了顿。
“过来…”
他招了了招手。
顾永和见着自家爹今日不再是一幅排斥自己的样子，心底一松，缓缓地也走过去。
“坐下。”
顾威大手落在他身边的空地里，重重地拍了拍。
等顾永和坐下后，又借着酒意囫囵地问：“你这小子真是老子儿子？”
顾永和见他亲切得多，赶紧挺直了腰板，声音朗朗。
“回将军，是的。”
“要不你随便找个人问问，看看咱们两人像不像？”
顾威皱眉，其实两人的眉眼间，不可否认的确是有些像。
第一次见着时，他也呆了…
“其实还不如干脆滴个血，这样就一目了然了…”
顾永和一股脑，将话全倒了出来。
见着他这样子，顾威禁不住皱眉。
“滴血认亲就不必了，还有，你这娘们叽叽的样子，怎么和我像了？”
一个大男人这么多话。
其实他不是不想滴血，而且心底有这紧张。虽然他自个儿也不知道在紧张什么…
正好眼下看着顾永和这样子，张嘴就嫌弃。
“你从前也是这样…”
“放屁。”
“虽然没我话多，可对我和大哥二哥，还有娘都十分好。也没有眼下这么…一本正经。”
顾威白了他一眼。
“你家里还有两个哥哥？”
顾永和也将酒坛子打了开来，对着顾威的酒，轻轻碰撞了上去。接着又捧到嘴边灌下。
畅快地吐出一句…
“对，我还有个妹妹。”
说到幺妹，顾永和十分自豪。
“我妹妹可聪明了，什么都会，而且被人称为女神医…”
女神医？
顾威来了几分兴趣，但也没在说什么。将酒对着嘴里灌。
雪天凉酒，别有一番风味。
“先不管我是不是认错人了，等哪天我回去带着你，也去见识见识…”
两人这你来我往间，彷佛感情也拉进了不少。
尤其是顾威，从来没有这么畅快的喝过酒了。
所以这会儿也没防备，大口大口的往嘴里灌。
直到醉得迷迷湖湖不省人事，顾永和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幸亏自己意志力坚定，要不然先倒下去的可就是他了。
如今也没想着将人扶回去，而是摔烂了酒坛，捡起最大的那块碎片…
又捏起了一大团积雪放在手心搓，直到融化的水珠在瓦片内积满，这才停止了动作。
既然不肯定主动滴血认亲，那就只有自己来了。
虽然有了百分之八九十的肯定，但他一定要证实成百分之百！
思及此，伸手将拇指往瓦片上一割后，往雪水里滴去。
自己做完了这一切，又将顾威的手指拉了过来，重复了相同的动作。
嫣红饱满的血滴入水后，果然以肉也可以的速度融合在了一起！
见此，顾永和大喜！
他就说嘛，眼下这明明就是自家爹！
怎么可能会认错呢？
如此，又赶紧将醉酒的顾威给摇了起来。
见他睁开了眼睛，一个劲地指着水里嚷嚷着开口。
“你看，血融了！”
“你就是我爹，这次没什么可说了的吧！”
顾威看着那碎片之中的血珠，又瞧了瞧被割伤的食指，愣了愣。
“你一个小小将士，竟然敢偷袭本将军？”
“…”
这怎么和自己的关注点不一样？
“爹！”
顾永和又喊了一声。
如此，让顾威再也装不下去了，情绪惊诧又激动。
难不成他以前真的娶了妻子？还生了四个孩子？
他不是不敢面对，还是脑袋里有些乱，压根就不知道回什么。
“这件事情，我会去查明真相。今日只有你我二人就算了。下次当着大的面这么喊，军法处置！”
说完，也不再多看，脚底生风地离开了城楼。
他一走，顾永和禁不住笑了起来。
没想到他爹不但活着，还成了个将军！
这次可以再写一封书信告知幺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