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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朗分歧

“臭色狼,再不快点,你全年的工资都给扣了!”办公室门外传来马小玲的呵斥声。

楚易一早来到公司便给她骂个不停。他不知道她吃错什么药,只知道眼下不能去招惹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拎起她的行李箱,出了公司大门。

元朗有一单生意在等着他们。

所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楚易对此深有感触。今早在公司的遭遇,他已经知道马小玲在发莫名疯,所以尽可能地不去顶嘴,避免招到斥责。没承想马小玲一腔怒火似乎对准了他,一路上遭遇的事故悉数怪罪到他身上。

汽车没油:

“臭色狼,都怪你要买什么电视,兜市场白白烧了本小姐一大缸油!”

超速被罚:

“臭流氓,车开得快了也不会提醒我,罚单钱从你工资里扣,双倍!”

堵车:

“都怪你早上拖拉时间,生意要是谈崩,损失从你工钱里扣!”

下雨:

“这你可不能怪我了吧,所谓‘天有不测风云’,这口黑锅我可不背。”楚易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想知道她还能找什么借口。

“怎么不怪你?”马小玲撒了一路无名气,心情已经好了不少,“一切都是因为你早上拖拖拉拉,耽误了时间。”

“这个理由重复了,不算。”楚易被骂了一路,倒是习惯了她故意找茬,听出她语气转暖,索性开起了玩笑。

马小玲给他逗乐,不禁“扑哧”笑出声,见他一副得意模样,轻骂了一句:“臭色狼。”

眼见她心情转好,楚易连忙问道:“你今天早上怎么了,怎么发那么大火?”

“多嘴!”马小玲冷冷地瞟了他一眼,一踩油门,往元朗疾驰而去。

元朗是香港十八区中元朗区的主要部分,大致位于山贝河沿岸的已建区,北至新田和米埔,西接洪水桥和屏山,西北接天水围,南面有十八乡和大棠,东至锦田和八乡。

由于地理上的阻隔,过去由元朗来往九龙市区,一是取道狭窄的青山公路,绕经屯门、深井和荃湾;一是取道荃锦公路,蜿蜒越过大帽山;就算是1980年代,屯门公路全线通车,仍不免要绕经屯门。踏入1990年代初,因屯门公路挤塞严重,而荃湾路、西九龙走廊、红磡海底隧道的挤塞亦不遑多让;前往九龙、港岛的一条相对畅通的路径,就是取道新田公路、粉岭公路、吐露港公路、大老山隧道、观塘绕道、东区海底隧道和东区走廊,全程绕经了半个香港,路途遥远,行车时间十分长。直到1998年5月,三号干线正式通车,再配合汀九桥、西九龙公路及西区海底隧道,来往九龙的路程才大大缩短。

二人取道三号线,比年前节省了近半时间,只行驶三个多小时便抵达此行目的地。

元朗区最近几年得益于交通的改善,城市化速度加快,房地产业大兴,而旧有的鱼塘和田地面积急剧缩小。二人到得目的地,放眼望去,尽是一座座高楼,还有在建中的工地,反观鱼塘和农田几近绝迹。马小玲对于这代不算熟悉,停车在一座工地旁,打起电话向此次的雇主求助。待她问得路径,小脚一踩,往一条僻静小道驶去。

楚易一路上疲于应对她的无理取闹,尚未得知任务明细,眼下想起,当即开口相询:“这次的生意是干什么?”

马小玲有时虽喜无理取闹,但也是个识大体之人,自是不会在这时刻刁难于他,解释道:“这次的生意是帮助地产开发商林老板解决工地闹鬼问题。”

“工地闹鬼?”楚易暗自呢喃,想起了那块工地。方才路过的时候,他曾感受到几股忽明忽暗的阴魂气息,当时只以为是坟头被拆的几缕孤魂在游荡。如今回想起工地旁的一小块水池,似乎猜到了什么。

马小玲见他默不作声又神情严肃,问道:“在想什么?”楚易道:“没什么,这个忙,或许我们帮不了。”马小玲不明所以:“你知道什么?”楚易还没确定心中猜想,摇摇头,不再言语。

二人驾车行驶了十来分钟,终于在一座大厦旁停了下来。

楚易看着大楼前的“元朗房地产开发股份有限公司”标识,若有所思,留意到不远处有人对自己指点,更是眉头深陷。此刻马小玲已进大门,发现他仍在门外站立,喊过一声,见他跟上,这才一起跟着引路小姐走向电梯。

元朗地产是几年前兴起的房地产公司,虽说成立没几年,但其乘着元朗区的开发热潮,凭借果决凌厉的办事效率,迅速跻身为这一区域的地产开发龙头。这是马小玲在车上说

与楚易的雇主公司信息。而该公司的凌厉基因,则是源自于他眼前的中年光头男,也是该公司的最大股东——林一生林老板。

“二位天师请坐。”林一生特地起身示意二人坐下。香港和广东两地笃信风水勘舆之术,所以风水师和除魔天师一类玄学职业最受人敬重,而且富豪人家尤甚。

“林老板,说说细节吧。”马小玲一坐下即开门见山。

“马天师果然快人快语,林某佩服。”林一生朝她双手抱拳,又将头一摆,示意身旁眼镜助理解释。

二人方才上楼时候,已经收到眼镜男的名片,知道他是元朗地产的经理陈西。但见他得到林一生授意后,行至落地窗前,说道:“二位天师请看。”右手却是透过玻璃指向二人方才路过的工地:“事发地就在那块工地上。”待得二人走上前,继续道:“三天前……”

听完陈经理一番叙述,楚易心中不禁暗道一声:“果然如此。”

民间有传言,地产商建大楼的时候,会献祭一些建筑工人的性命,安抚附近受惊吓的地精,来保证大楼的建成。这种说法其实有偏差,并非每一栋大楼都需要这种残忍的方式来确保工程的顺利。究其根本,只在于工地所处的地脉环境。楚易对于勘舆之术不甚了解,却也听得师父说过,建筑的地基若是处于附近的地脉节点,施工时候就会影响地脉之气的流转,容易使地气化为阴煞之气,轻则使人生小病,重则害人性命。阴煞之气还会冲击地基,损伤建筑的寿命,乃至于使建筑倒塌。而且,地脉被坏还会影响到附近的生物,招来异象。

林老板那块工地并非损伤地脉招致闹鬼,而是他以人的性命来抚平地脉受创的躁动,导致亡魂不得安息。

楚易透过马小玲之口,得知元朗一带早前还有耕种的农民以及养殖水产的渔民,故此猜到方才路过工地时候看到的那一池小水坑,是被填的池塘。而元朗一带的鱼塘和田地往往又是连作一块,那一整块工地的前身就显而易见。至于那几道亡魂,以他猜测,应是那块土地的原主人,却是因为地产商推土机直压钉子户的传闻层出不穷。只是彼时没有证据,他也无法证明心中猜测。

陈经理只挑了点不疼不痒的说与他们,殊不知却让楚易确定了自己心中猜想。眼下他既知林老板劣行,自是无心再相助,想到其所谓的“凌厉”风格,只怕是体现在伤人性命上,所以才能在短短几年时间成为地产龙头。

楚易愈想心头怒火愈盛,奈何眼下他与马小玲身处虎穴,一身实力又发挥不出来,自是不敢造次,只能紧锁一双剑眉,看着她周旋。

马小玲穷了几日,人也变得精明许多,当下与他们商定好先到工地看情况再谈价钱问题,就此两方成行。

众人下得楼去,楚易寻了个借口支开林一生手下,和马小玲向并肩走去。

“你想说什么?”这点动作自是瞒不过她。楚易没有应答,与她又走了一小段路,确认四周没有尾巴,这才答道:“这个忙不能帮。”马小玲知道他不会无的放矢,说道:“说说你的原因。”楚易陡然驻足,脸色严峻说道:“那块工地上有八道亡魂,还是原本的土地主人。”马小玲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转过身,想了想,盯着他眼睛说道:“那又如何,我需要钱。”说罢,复迈脚步,向前走去。

“不能放弃吗?”楚易朝着她背影喊道。马小玲停顿了一下,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迈开了步子。

楚易是一个天真的理想者,认为好人就应该帮助,坏人就应该惩戒,所以他可以抛开身份和况天佑成为朋友,助其办案;也会因为林一生的恶行而选择不见死不救,若非重伤在身,甚至会对其施与惩戒。同时他也是一个固执的偏激者,原则问题不会妥协,所以这次没有跟上马小玲的步伐。

这些天相处下来,他不否认自己对马小玲有感觉,虽然目前还分不清是怎样一种感情,但这不妨碍自己无偿地帮助她,甚至于一再地容忍她的无理取闹,只不过此番分歧,却是对她产生了失望。他一直认为马小玲虽有些势利,但是在原则问题上是与自己同步,未曾想过她竟也是抛弃原则、选择金钱的庸俗之人。

他的心,在这一刻感到一种莫能名状的痛。

老天似乎也感受到他那颗悲痛的心,洒下一场小雨。

楚易站在原地,仰着脸,任由冰冷的雨水打面。他从未感觉到,香港竟是这般冰冷。他突然很想大喊一声,发泄心中的苦闷,但是张了张嘴,却又叫不出来。只好努力的睁开双眼,给雨水肆意冲刷眼珠,妄图借此看清一个人。

马小玲是个爱美之人,不会发神

经一般刻意去淋雨,所以此刻她正躲在一处门店下,望向走来的方向,只是她终究走得远了,视线里没有出现期望中的人。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但却又知道这么做没有错。因为马家女人注定不能像常人一般,好好地谈一场恋爱。与其现在纠缠不清,不如趁早了断,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楚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医院的,只记得自己买了一张返程巴士汽车票,上了车后就睡着了。

“你醒了。”况天佑发现他睁开双眼,出声说道。见他欲起身,连忙上前制止:“医生说你重度高烧,最好不要乱动,好好休息。”

楚易看到他,顷刻想明白,原来是身上的香港督查名片救了自己一命。只是眼下思绪混乱,不愿作答,闭上眼佯睡过去。

“马小玲的电话是多少?我打给她,让她来照顾你。”况天佑说道。他急于调查嘉嘉大厦的命案,自是不敢浪费太多时间在医院,奈何楚易一直不吭一声,只好把名片给护士托其照管,自己则回到嘉嘉大厦继续调查。

下午六点。

“楚易啊,你跟小玲闹矛盾了吗?怎么天佑不让我叫她来看你啊?”王珍珍担心道。况天佑身为警察,心思细腻,猜测到二人间出了问题,故此只将消息告与她,还特地叮嘱不要通知马小玲,让他们两人先冷静冷静。她理解况天佑心意,所以来的时候没有通知自己的好姐妹。

楚易呆滞的双目被她唤醒,懒懒地看了她一眼,说道:“珍珍,我想回广州了。”说完,又闭上了眼睛。原则问题上,他是极度偏执的一个人,原本以为很合拍的两个人却在原则上相悖,他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马小玲,所以只能选择逃避。

“你别这样啊,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的?要不我叫小玲过来,你们好好谈谈?”王珍珍急忙劝道。女人最了解女人,她看得出自己好姐妹的心思,也看得出他们的那种默契,但却想不到二人竟能闹僵到这般地步。她知道好姐妹的感情历程坎坷,更知道她不会轻易爱上一个人。而楚易,这个她心目中的好大哥,若非一开始有李曼怡的存在,或许早成了自己的追求目标。她自是不忍看到二人分开。

“不用了。”楚易突然起床,中止了她外出找电话的步伐,“珍珍,麻烦你帮我付医药费。”说罢,已是拔下针管,又穿好鞋,兀自走出病房。王珍珍一路追赶,硬是没能把他拉回,只好先去服务台结帐。

雨过的夜,显得有些冰冷。大街上失去了往日的热闹景象,唯有那些街头小吃摊零星散落着几道人影。

他甫一出得医院大门,即给一阵拂过的寒风吹得直哆嗦,双手不禁环抱,抵御夜的冰冷。好在寒夜虽冷,仍有一群为生计奔波的汽车司机,片刻后,他上了一辆直奔嘉嘉大厦的的士。

况天佑得到王珍珍电话,早一步在楼下等待。见他身着病号服走来,哑然一笑,又无奈摇摇头,说道:“你这样还能出得了医院?”楚易无意搭理他的打趣,三两步越过,径直往电梯走去。

“昨晚大厦里死了人。”况天佑大声说道。见他停下脚步,走上前,补充道:“和张美倩一样,都是同一个人所为。”

楚易闭上双眼,轻叹一口气,心知他是有意拿案子留人,奈何自己就吃这一套,思忖片刻,睁开双眼,说道:“查出来了?”话一出口,略作思索即猜到了答案。只因先前小倩死在大厦后巷,他自然无法凭借警察身份盘查大厦住户,眼下新添死者正是大厦里的住户,自然无需再担心这个问题,加以他僵尸的能力,查出凶手也就不足为奇。

况天佑瞟了一眼门卫古叔,走到他身旁道:“楼上说。”按下了电梯门。过得片刻,电梯行至,二人开门直入,直上五楼,到得况天佑家中。

“凶手是罗开平的母亲。”待得各自落座,况天佑率先开口。况复生却是早一步给他支到房里看电视。

楚易道:“抓到了?”况天佑摇摇头,倒给他一杯热水,说道:“罗开平是大厦里公认的孝子,我担心进去抓人会受阻,而且平妈不是人,我也抓不了,所以来看看你有什么办法。”

“我帮不了你,”楚易轻叹一口气,“坦白说,我现在跟一个普通人没有什么差别。你知道应该找谁。”言罢,起身即走。

“你们两人发生了什么?”况天佑叫住他去势,“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楚易脸色一黯,顿住脚步,嘴巴微张,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腹中话语悉数化作一口气,长叹而出,而后头也不回地出了门。他终究不是一个喜爱诉苦之人。

是夜,注定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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