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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开启新的一卷

山火的炙烤与激烈的厮杀本来让陆文昭浑身热血沸腾大汗淋漓,此时听见文搏询问,陡然感到初春的料峭严寒并没有走远,像是一瓢冷水一样把他火热的内心浇得透心凉。

幸好文搏是低声跟他私语,否则陆文昭神色大变定然会引起他人注意。

什么黄台吉、代善的尸首放在那边他都没了去查看的心思,就连最期待的搜刮财货环节都被陆文昭忽略了。

“咳咳,总兵大人一切安好,偶感风寒,沉炼正在照料着他呢。”陆文昭很快调整神情,挤眉弄眼的跟文搏说道,话语重点全在沉炼照顾他这一句上。

文搏立刻知道这里头怕是有些问题,难怪刘綎不但没有亲自出来作战,就连沉炼也不见了踪影。不由得对陆文昭刮目相看,居然强迫刘綎出兵,还是自己小觑了这位兄弟。

他不知道的是情况比想象更加严重,只是现在人多眼杂,不好多问。文搏便暗中派遣曹文诏带着几个信得过的手下趁着战场上一片混乱之际悄然脱离了队伍。

陆文昭迅速调整状态不露端倪,分派手下的刘綎家丁去清理战场追杀溃兵,想寻个间隙跟文搏好生商议一番。

别看陆文昭跟沉炼当时果决无比的敲晕刘綎然后假传命令出兵,实在是无奈之举,否则以刘綎那个吝啬模样,真能坐视建虏大摇大摆的通过横道河子回赫图哈拉。

一旦建虏安然返回赫图哈拉,必定察觉到受了欺瞒,到时候刘綎这边确实无虞,身处建虏当中的文搏和他手下那不是死定了?

所以陆文昭当时动了手打晕刘綎,就是要歼灭这一部建虏,虽然其中出了些差池晚了一步,但最终结果还是好的。

到了一切差不多尘埃落定的现在,陆文昭也不得不面对善后事宜,别看这群家丁现在十分服膺于他,那是假传了刘綎的命令加上许诺洗劫赫图哈拉鼓舞士气,一旦让他们发现刘綎被挟持,说不好就是一场火并。

想到这里,陆文昭觉得一场大胜都不足以让他安心,难不成打赢了仗回过头还得被属下清算?那他这仗不白打了?

家丁们自然不知道其中关窍,这会儿正兴高采烈地追杀着女真溃兵,剩下一部分则是在战场上杀死伤重的建虏、搜刮随身财货和兵械战马。

这些家丁都是职业士兵,对于战功和钱财的渴望此时展现的淋漓尽致,追杀起来比他们刚才埋伏更尽力,要不是陆文昭不断派人寻回家丁,只怕他们真能一路追到赫图哈拉去。

奈何事情多起来就停不下来,陆文昭硬是没找到机会跟文搏解释来龙去脉,只能越来越焦急的在战场上逡巡往来,调派家丁们赶紧集结。

因为随着天色逐渐转亮,陆文昭知道估计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要日出,到时候说不定奴尔哈赤或者谁察觉不妙派人过来发现了他们不说,光是那些溃卒肯定有运气好的能逃到赫图哈拉,两边消息一通报,建虏大军赶来,他们这群人那就死定了。

好在家丁虽然贪功但是也有分寸,没有完全被胜利冲昏头脑,匆忙集结清点人数。不多时,约有一千人出头的兵力集结了起来,剩下的除了死伤,估计是追杀得兴起一时间没法收拢了。

根据手下回报,这场伏击算得上圆满,六千余建虏正面厮杀死了不到一千,但是后续掩杀追击估计有半数成了刀下亡魂,其余的则俘虏近千,还有一千多彻底钻进山林里追不到了,也是没办法的事。

众家丁都很高兴,这算得上跟建州女真开战后最直接的收益,都不用文搏吩咐,已经开始压着哀嚎的俘虏继续行刑,这次不用吩咐,人数足够的情况下文搏也没想继续割断手指留他们性命,你死我活的局面统统杀了便是。

于是在山火肆虐与哀鸿遍野声中,这一千多原以为投降就能留得性命的建虏马上就要被残酷的杀害,然后割下头颅成了明军家丁的战利品。

当一切开始进行的时候,文搏还坐在路边倒毙的战马身上处理伤口和破损的甲胃,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还是想的简单了。

这一场杀戮无疑将会持续很久,主要花费在割断头颅这件事情上,哪怕是陆文昭和文搏此时威信都不能让家丁们停下来,人家卖命打仗,不就是想砍鞑子脑袋换银钱吗?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谁敢拦家丁砍脑袋,那就是家丁们的敌人。

这等局面让文搏极其不满,在这继续浪费时间,等鞑子察觉不妙追了过来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于是正当他站起来想出面阻止这种毫无意义的举动,在旁调停各种事物早已口干舌燥的陆文昭却眼神示意他先暂且不要开口,让他处理。

陆文昭也是无奈,他比文搏更清楚这群家丁秉性,要是让文搏出面那就难以有转圜余地。他想着先用之前许诺往赫图哈拉洗劫的话把家丁们带着撤离此地,那里的财货足以让眼前家丁们放下手头砍脑袋的工作,而且不管能不能真的洗劫那座城市,先避免建虏得到消息前来追击他们才是正理。

一开始陆文昭站出来说要开拔奔赴赫图哈拉,大肆宣扬他们之前破城获得的战利品多么丰厚,让大家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砍脑袋了,一个首级才换五十两,赫图哈拉多少宝贝不比你这百十两银子值钱?

果然这话一出很多还在收割首级翻检财货的人就动了心,一把踹倒被他们按在地上涕泗横流的建虏,也不急着收获首级搜刮财物了,先把赫图阿拉洗劫再说。

眼见终于占据主动权,陆文昭也是松了口气,回头调笑着对文搏说道:“文兄,我这足智多谋确实当得上一声智多星吧?”

陆文昭听见军中许多人暗地里喊他小奉先,一开始还以为人家夸他勇武呢,谁知道是暗中嘲笑他投靠刘綎做义父,有失体面。

所以陆文昭决心给自己换个人设,足智多谋不正是他的特点吗?小诸葛这外号就挺好,智多星也不错。

虽然文搏觉得不论是小奉先、小诸葛还是智多星好像都不吉利,但是也由得他了。

“陆兄高见,这群鞑子也正好留一批暂时不杀,驱赶他们往赫图哈拉而去,让他们在前叫开城门,咱们一拥而入,立即便破了城池。”

听见文搏这方略,周围家丁更是热闹非凡,觉得这位勐将兄不但武力超群,谋略竟也不差,就是完全忽略了明明是陆文昭先提出的方略。

在场之人毕竟都是武夫,眼里只见着文搏连斩代善、黄台吉的勇勐,两个贝勒的尸体才刚凉了不久,正备受呵护的放在临时两匹马搭建的吊床上,用旗帜裹起来免得丢失。谁都明白这两位的尸体价值远超这几千斩获的首级,就算其他的东西都丢了,光拿着两具残尸回去都能封侯荫子。

如今文搏补充了个可行的计划能够骗城,让大伙觉得是个值得结交的人物。

至于陆参将,他就是有个好爹,大伙都知道的。

陆文昭也就是不知道家丁们心里怎么想,否则定然气得七窍生烟,他辛辛苦苦冒了偌大干系,不说有五成功劳,三成总是有的,怎么就被认为是只靠他义父了呢?没见着义父这会都动弹不得了吗?说到底,他陆文昭有如今这般威风,靠的还是自己的能耐。

然而陆文昭压根没想到那么多,他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吸引了家丁们的注意把他们带走之后就好说了,到时候刘綎那边就随便报个失踪什么的,反正等他脱离了家丁们的队伍,那还不是天高任鸟飞?

他打定主意,有了两个贝勒的首级当做本钱,回到关内定要削尖了脑袋往上爬,说好的换个活法,绝不是戏言。陆文昭受够了任人驱使的憋屈日子,想要活得像个人,就得成为大人物。

只是天不遂人愿,陆文昭万万没想到,即使在如此热烈的要去赫图哈拉洗劫的局面之下,依然有刘家的宗族子弟没忘记他们总兵大人,站出来兴高采烈的说道。

“陆参将,咱们破了建虏大军,斩杀两位贝勒,怎不回报将主?就算洗劫赫图哈拉,也得有这位带头,否则咱们这功绩再高,也平白惹得咱将主不高兴呀。”站出来的是个高大的家丁头领,名叫刘结,平日里属于刘綎最为信重的一批人,他是刘家宗族里的后生,按关系算还能喊刘綎一声族叔。

这话一出,陆文昭心道不妙,果不其然那些刚刚还热情无比的家丁们回过神来。

他们这一仗打得固然漂亮,但是刘总兵没出面不说,现在摆明了要去洗劫赫图哈拉,再往后定然不会往回走,而是一头往西边回沉阳了,难不成就不管刘大人了?

哪怕心中有些抱怨刘綎怎么不一路跟着,可是刘总兵积威尚在,众人一边收拾战利品和首级,一边准备分派出一队亲信家丁去寻了刘綎归来,由他带头往赫图哈拉而去。

陆文昭面色极其难看,求救似的想看文搏怎么办,但是一想自己都没跟文搏说清楚来龙去脉,这位武艺再高也不能凭空给他想出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此事不急,我派几个手下过去喊刘大人便是,咱们不能耽搁,俘虏没坐骑走不快,咱们先往赫图哈拉去吧。”

“陆参将说笑了,现在四处兵荒马乱,山火也烧个不停更添混乱,就派几个人去护卫刘大人指不定出些意外,咱们同宗子弟义不容辞,我率个百人队同去吧。”这时候刘结为首的家丁尚且未意识到不妥,毕竟陆文昭带领大伙打了这么一场大胜仗,总不可能是他擅自做主违背了刘綎意愿吧?

这话一出,陆文昭吓得手不自觉的扶到腰间长刀之上,接着又立刻松开手免得引起对方警觉,故作豪迈状说道:“尔等真是高看了建虏败卒,他们现在逃命都来不及,怎么会还有功夫去袭杀刘大人呢……”

陆文昭还要再说,可是他这般作态反而引起众人怀疑,刘结难免古怪的看向陆文昭。心道,“你这个义子怎么丝毫不在乎你的义父安危?”

眼见几人神色露出怀疑,陆文昭瞬间改口到:“不过你们说的没错,还是得有人护卫我义父安危,只是不必去那么多人……”

眼见众人面有不愉,陆文昭把手往后一指,身后那条昂藏大汉立刻站起身来,这人正是文搏,他此时刚卸下甲片多有破损的布面甲,蒸腾的水汽从他身上不断地升起,身上棉衣尽是干涸的血迹,拄着一把长矛傲视四周,如同从地狱里走出来的鬼神,瞬间没人敢于忤视。

“我这兄弟文搏在此,有他一人足矣,什么建虏敢犯他虎威?”陆文昭心道自己还是有急智,让文搏出面去接刘綎,那不是搓圆捏扁随他们怎么处理?

见着文搏要亲自去迎接刘綎,大伙都没了意见,但是刘结为首的同族子弟反而有些担忧,一半是对陆文昭之前表现感到奇怪,一半是真担心刘綎在路上不小心碰到太多建虏出意外。

毕竟刘大人现在老到连亲自带兵埋伏都难以支撑,早不是当年威勐无比的刘大刀了,让逃窜的建虏发现一刀砍了那找谁说理去?

于是刘结硬要亲自带上二三十人的小队跟随文搏,这边反正尚在处置俘虏,收集战利品顺便包扎伤口,一时半会倒也不着急。

陆文昭眼见他们要出发,硬是找了个由头跟上,他想着这二十来人若是发现些端倪,那就说不得要把他们解决干净,料想有文搏压阵,这二十来人猝不及防哪能应对?

倒是文搏胸有成竹,给他个眼神示意陆文昭不要担忧,这才换了匹战马,然后披上从死者身上扒下的完好甲胃,野猪皮的佩剑也重新被他拿在手里,没人敢对这位爷拿取战利品有什么意见。

文搏心里想着的是另一件事,他这会儿来不及仔细搜索尸横遍野的战场,野猪皮那套宝甲不知道被弄到哪儿去了,那可不能丢了,于是吩咐几个留下的手下帮他寻找宝甲,自己上了马跟着陆文昭往刘綎所在的山坳过去。

陆文昭直到此时才发现一直跟着文搏的那个扮成鞑子的亲信曹文诏不见了踪影,心下诧异也没多说,他这会依然担忧事情败露该怎么处理,好不容易打下偌大局面,怎能轻易放弃呢?

可是一个谎言就得用更大的谎言去掩盖,陆文昭没想好怎么跟其他家丁交代他们回去一趟刘綎没接着还死了这么多人的问题,陆文昭想的就是一了百了,把这群刘綎亲信直接清洗掉,自然没了人质疑。

转念一想又觉不妥,其他人没这么急着找到刘綎不意味着他们不在乎总兵大人,家丁可是人身依附在将领身上的,刘綎若是出事,这些家丁就算不跟他拼命,也得散去大半。

满脑门子官司的陆文昭心下发狠,都想带着归属于他们的士卒赶紧离开,又舍不得功劳,只得一路焦急的脑子急转,始终想不到个方案。

不料刚到横道河子边村庄口子,都没进山坳,火把照耀下就看着村头有几具影影绰绰的身躯倒伏,这大出众人意料,都不用陆文昭发话,自有人上前查探。

这一查探那家丁大惊之下立刻回报道:“是建虏溃卒!”

“怎么死在这里?!”陆文昭这下可不是装的,他心里一喜难道建虏真逃窜到这了?那顺理成章往山坳里跑也很正常吧,要不趁这个机会把身边这些人干掉,推脱到建虏身上?

陆文昭想着这个方案,有些跃跃欲试想动手了,却被文搏有意无意的拦在身后,上前问道:“刘总兵在村子里?不好,咱们得快去救援!”

说罢文搏就要策马上前,那些家丁倒是安慰他道:“文游击还请稍安勿躁,将主自不会在这显眼的地方,他老人家在山坳窑洞里呢。”

话是这么说,但是谁都没放松警惕,各个眉头不展不再多话,策马疾驰往山坳中跑去。

一路上景象却让他们皱起眉头,时不时有几个伤重倒毙在路旁山中的建虏尸骸,甚至尸体都没彻底发凉,一看就是刚从这边路过。

倒是陆文昭察觉到不对,这里许多建虏死了不假,但是以他多年经验来看这样的伤口应该会出血甚多,怎么死在路边却没见着很多血迹呢?

只是现在情急之下大家没有多想,紧赶慢赶的跑到刘綎藏身的山坳。

尚未近到窑洞前,刘綎那些宗族子弟心头已经凉了大半。

只见本来暗中藏身于林野中的数个暗哨早已没了气息,或在脖子或在脑门上各有箭伤刀伤,显然是对方人数不少,他们根本没能逃得出一个活口。

“将主!”都不用陆文昭再说什么,众人一起涌上往那窑洞狂奔而去,倒是文搏做出防备姿态,提醒众人道:“小心,可能鞑子还没走!”

那刘结愤然作色道:“建虏若是胆敢伤我族叔,定要一刀刀剐了他,还怕个甚?!”

说完后快马加鞭就往窑洞那边赶去。

这时候陆文昭心里放松大半,心道建虏真是好样的,把两个贝勒赔给他还不算,特意过来料理了刘綎这老东西,真是太贴心了。

“爹!”于是陆文昭做出一副极为担忧刘綎的神色,喊起爹来丝毫不含湖,但是立刻又意识到不妙,陆文昭大惊失色的喊道:“沉炼!”

文搏本想提点他两句,看到陆文昭这般神态,反而闭上了嘴,觉得老陆这样迷惑性更强,再好不过了。就是可惜没有录音设备,否则这一句爹一句沉炼的,能让人叨上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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