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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亦如是

于野骑马甩开了白芷之后,直达灵蛟镇,买了一袋谷米,一坛酒,与香烛、卤肉等物,便匆匆穿过镇子往南而去。

趟过镇外的小河时,他流连了片刻。

想当初他在此露宿,遭遇白芷的纵马冲撞与尘起的欺辱。那个时候,他还是一个蒙昧初开的山里小子,对于陌生的天地有着足够的好奇。而短短的十个月过去,他眼中的天地已经变了模样。曾经的懵懂与冲动,也随之美好的消失而慢慢远去。

当夜色降临,一人一马在一条小溪前停了下来。

溪水清澈,草木茂盛,四周丘陵起伏,一轮弯月斜挂天边。

于野解下行囊,谷米放在地上,任由马儿吃喝,他本人则是走至高处看向远方。

断风崖,已相去不远。

搁在以往赶车步行,这两百里的路程要足足走上三日。而凭借健马的脚力,明日便可抵达灵蛟谷。

夜色下,远近未见异常。

嗯,那个擅长盯梢的女子没有跟来!

于野回到溪边的草地上。他吃了块卤肉,喝了几口水,遂闭上双眼,长长舒了口气。

胸口,依然隐隐阵痛。气息,略显滞涩。这是昨夜拼杀所致,所幸吞服了丹药之后已无大碍。而此时回想起来,仍余悸难消。

倘若不是示敌以弱,后发制人,倘若没有破甲符与七杀剑气在危急关头的绝地反击,倘若……倘若没有白芷的及时出手,他最终能否活下来犹未可知。

她的剑符极为厉害,即使与飞剑相比,也尤甚三分。不愧为玄黄山嫡传弟子,着实有一番手段!

而她所说的那些话,又能听信几分?

她的舍身相助,倒是千真万确。

唉,怎会欠下她如此一个人情呢……

于野伸手揉搓眉头,郁闷不已。

他对于那个女子,从仰慕,至敬畏,再从愤恨,变成如今的无奈。他不喜欢与一个捉摸不透的人打交道,尤其一个心机如海而又能言善辩的年轻女子。偏偏又欠下她的人情,使她得以师姐自居,并强迫自己成为她的师弟!

荒谬!

岂止荒谬,简直荒唐透顶!

道门都没了,何来师姐、师弟?

何况于某人没有师父,独自苦心研修的《天罡经》与七杀剑气与玄黄山也没有任何的关系!

白芷她耍赖呢!

曾几何时,一个冷傲矜持的貌美女子,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修道高人,竟然与她瞧不起的小子耍起了无赖,不知是她变了,还是造化弄人!

于野摇了摇头,抬手一挥。

面前落下两个玉石戒子与两把飞剑,为他昨夜杀人所得。他将戒子内的东西尽数倾倒出来,从中翻捡出丹药、灵石、玉简、符箓、玉牌等物。

竟有六块灵石!

可见蕲州修士的修为高低不同,身家也贫富各异。

两块玉牌,皆刻着‘蕲州玄凤’的字样。而之前缴获的玉牌,刻的是‘蕲州中山’。难道昨夜两人与之前所杀的修士来自蕲州的不同地方?

蕲州究竟来了多少高手?

两枚玉简,其中一个是仙门的功法,叫作《神丹诀》。稍加查看,修炼的法门颇为粗浅,比起《天罡经》的晦涩高深可谓是天壤之别。另外一个竟是图简,名为大泽四

地舆图。

于野拿起图简,颇有意外之喜。

先后得到燕州与蕲州的舆图,却迟迟找不到一张大泽的舆图。为此他不是迷失方向,便是迷失路途。如今舆图在手,以后再也不用担心求道于盲。

几瓶丹药,为疗伤、养气之用。

二十余张符箓,有离火符,御风符,以及两张降龙符。

降龙符?

昨夜逃跑之时,去路断绝,四肢被缚,想必就是这个降龙符在作祟!

好东西!

另有一些散碎的金银、衣衫、靴子等杂物,还有几个酒坛子。昨夜所杀的修士之中,应该有一位是嗜酒之徒。

于野将地上的东西尽数收起,又不禁抚摸左手中指的铁环。

纳物铁环,着实好用。只是其中的物品,多为死人的遗物。

是不是有点晦气?

自从成为修士以来,不是在修炼,便是在奔波的途中忙着杀人焚尸搜刮遗物。这条路不仅带着晦气,而且凶险异常,却难以回头,使人犹如离弦之箭,却不知是飞向死亡,还是走向永生。

据说真正的强者,能够超脱轮回,成就真仙,永生不灭!

唉,想的太远了!

且求活着,足矣!

于野拿出一块灵石扣入掌心,又拿出一枚玉简凝神查看。

《天禁术》。

这是裘伯留下的一篇功法,为禁制之术。便是将符箓与阵法化为无形,借法力辅助手印结符成阵以施展困禁绞杀。所谓的天禁,意味着天地之大无所不禁。禁术威力的强弱,与施法者的修为息息相关。其中又分困、禁、惑、神、鬼、炼、杀等七种法门,以及数千种符阵的变化。

厉害!

却足有数十个手印,数百句口诀,数千种符阵,一时根本看不明白。

愈是厉害的法术,愈是晦涩高深。

总不能知难而退,事在人为,慢慢琢磨也就是了!

于野吸纳灵气之余,将《天禁术》逐字逐句记下……

……

翌日。

午后时分。

于野骑马走入峡谷之中。

穿过峡谷,便是灵蛟谷。

行至峡谷的尽头,于野弃马携剑步行。十个月前,此处还是冰天雪地寒风嗖嗖。如今故地重游,已是草木萋萋生机繁茂。

右行数里,便是枯草峡。

于野辨认着曾经的路径,奔着一座石山走去。

一头受惊的山鹿纵跳远去,几只鸟儿“扑啦啦”飞过山崖。

石山的山脚下,长满了荒草。透过荒草看去,一个洞口若隐若现。

于野稍作停顿,弯着腰钻入洞口。

洞内的情景与往日仿佛,却多了鸟兽的足迹。循着其中的洞口往前,翻过一堆碎石头,十余丈过后,已置身于又一个黑暗的山洞之中。

于野默然伫立。

如今有了神识,黑夜视物如同白昼。

而他眼前浮现的却是往日的景象,好像看到一个懵懂的少年来到此处,手里拿着火折子,满脸的惴惴不安;又好像看到五伯与尘起对峙,于二狗背着他仓惶离去……

于野将长剑收入纳物铁环,脚

尖点地飞身蹿起。两丈高的洞顶有道石缝,他闪身蹿入其中,然后双手用力,慢慢的往上攀爬。

狭窄崎岖的所在,依然散发着淡淡的腥臭气味。

逼仄曲折之后,四周豁然开朗。

于野爬出石缝,独自走在空旷寂静的山洞之中。

这正是他斩杀大蛇,发现遗骸,遭遇尘起的山洞,也是他爹爹的罹难之地。而大蛇与修士的遗骸,早已消失不见。角落里的白骨,亦被焚烧殆尽。唯余黑暗伴随着空寂,犹如时光凝滞而岁月永恒。

永恒?

典籍所说的永恒,极为玄妙。也许它近在眼前,也许它就是这么平凡简单?

在山洞内转了几圈,一无所获。

于野无奈的停了下来,拿出一块木牌摆放在空地上。这是他在杂货铺子买的灵牌,上面写着他爹的名讳,星原于尧之灵位。他又拿出两根蜡烛、火折子、一坛酒,与两块卤肉。当他点燃了蜡烛,黑暗中顿时多了一片暖暖的亮光。

“爹,于野未能找到您的骸骨,无法收殓安葬,今日特来拜祭,磕头了!”

于野双膝跪地,磕了几个头,然后坐了下来,打开酒坛子,酒水淅沥洒在地上。

“爹,饮酒!”

无人应声,只有烛火轻轻摇曳。

于野举起酒坛灌了一口,酒水洒在脸上,呛在嘴里,烧在心头。

“咳咳——”

他放下酒坛,伸手抹了把脸。脸上的酒水尚在,泪水又遮住了双眼,

“爹,吃肉!”

于野拿起一块卤肉吃了起来,犹自泪眼模糊,却满脸的平静淡然,唯有他低沉的话语声透着无言的哀伤。

便于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叹息——

“唉……”

于野急忙背过身子隐去泪痕,这才扭头循声看去。

十余丈外,另有几个洞口。

却见幽暗处走出一道人影,熟悉的身姿,熟悉的神态,还有熟悉的话语声响起——

“想不到令尊亡于此处,也难怪你遇上尘起惹出祸端……”

果然又是白芷!

而分明已将她远远甩开,她如何跟到此处?

于野丢下卤肉,霍然起身。

而白芷却对他视若未见,径自走到灵牌前,从包裹中取出一个陶制的香炉与三根供香摆放端正,遂又点燃了香火,款款跪下身子,嘴里出声道:“于叔父神灵在上,白家村白芷叩拜。于野有我这个师姐照料,请您放心吧!”

于野本想发作,又强行忍住。

“你可知祭拜先人,为何点燃三根香火?”

白芷站起身来,话语声轻柔而又随和。

于野后退两步,神色戒备。

白芷依然对他熟视无睹,自问自答道:“三根香火,一敬天,二敬地,三敬先人。香火有祛邪通灵之意,又有焚烧自我普香十方之说。”

于野忍不住摆了摆手,打断道:“休要卖弄口舌,且说说你是如何寻至此处,如何阴魂不散……”

他话音未落,便听白芷“噗”的一声,似乎忍俊不住,以伸手掩唇,转而又带着一脸的正色幽幽说道:“从何处跌倒,便从何处爬起。但凡胸怀大志而有所成就者,皆是如此。依我想来,于师弟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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