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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八章 晨兴

李顺看先生似乎没有在听他们的谈话,于是悄悄地问康平,“平平,我来接你了!咱终于该回老家了!”

“回老家?回老家?”

康平的眼神是空洞的,老家在他来说是遥远而空洞的了。三个年头了,那个家,那些回忆,曾经的美好回忆,也因为娘的改嫁而带来的痛苦给冲淡了。老家除了对爷爷奶奶的想念,似乎没有回去的牵挂了。

“康平,咱到外面走走好不?”李顺看看胡先生。他仍在埋头写字。康平看看先生,不敢出去。

“哟!看来你是害怕你的先生,咱就在这里说,好吧儿子?”李顺盯着儿子,满眼都是愧疚和欣喜,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他的双手紧紧握住康平幼小的肩膀,微微弯下腰,盯着儿子的脸。发自肺腑地道,“爹也是身不由己,这几年让你受了很多苦,不过,幸亏我们遇到了好人,你看你现在可以读书,如果你遇到的是那些狠毒人家我到哪里找你啊?儿子,所有的苦难都过去了,你放心,回到家,爹也一样可以给你找个私塾念书,让你过好日子!”

康平对父亲许诺的好日子反应很平静,似乎并没什么期待,也不看父亲,因为他的眼睛正望向先生。

“再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康平的视线终于被拉了回来。

“爹现在有钱了!”

“我去年就知道啊!”

“爹的钱可不是一星半点儿,是很多!”

康平的眼睛一直盯着李顺,眼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李顺这才感觉到一点被期待或者说是寄予厚望的感觉,“怎样?明天就动身好不好?”

“不可,还有几天这里就放年假了,容后再议,爹,我要去上课了!”

“哎!好!儿子真是个读书的好苗子!”李顺喜悦地赞道

康平跑出门又跑回来,“爹,没什么事你也就回去吧!你现在有钱了那就太好了!给我家买点木炭、再买些大米,肉啊,布料啊啥的都买点,爹,你的钱多的很吗?要不给我家建套新房吧!”

“你这孩子!这些事情我自己想不到吗?还需你来交代?”

腊月初二,鸡叫三遍,银法又起床套车了,母亲听到院子里套车的声音,点起煤油灯,也起床来给他帮忙。到厨房里烧一顿热气腾腾的早饭就是对儿子最大的支持。

乡村里的早饭做法简单的很,但是从营养方面来说,母亲的细致与周全能同时兼顾到营养。即使按照今天的荤素菌的搭配原则也丝毫不逊色。母亲端着煤油灯走到一个大缸面前,掀开那厚厚的木盖子,里面放着一个白色的棉布口袋,袋口用布条紧紧地扎牢,她慢慢地解开那绳子,打开袋口,里面是面粉,面粉上面放着一个很小的瓢,大概一个甜瓜那么大。

母亲盛了一瓢面粉倒进了一个陶瓷盆里,再把那瓢放回去,重新紧紧地扎紧口袋。从水缸里舀了一小铜勺的清水,一边倒水一边用筷子搅拌。那瓢面粉就被搅拌成软溜溜的面糊,将之静置不动,母亲又切了几块白菜叶子,还有一些事先泡发好的木耳,还有一些大葱,然后开始烧火。

熊熊的火苗在灶膛里上蹿下跳,这一天的序幕就被早早地拉开了,火苗让人对黑夜的恐惧一扫而光,对出发的渴望冉冉升腾。

银法已经习惯了吃完母亲做的一顿材料丰盛的早饭热气腾腾地赶路了。每当走在寂静的大路上,望着启明星在天边闪耀,一切都寂静得如同在向他朝拜。

有了母亲,无论在哪里,心中都燃烧着一团熊熊的烈火,温暖他每一步的行程。世界再大也从来不孤寂、不荒凉。

母亲把锅烧热了,提过一个小小的蓝色釉彩的坛子,上面塞着一个木塞,拔开木塞,拎出来一个长柄的铁勺,铁勺小得像个牛眼,每次做饭,只用这样的铁勺盛出一勺的花生油。绕着锅底浇出一个小圆圈,当时的老百姓大多吃的是花生油,一年一季收获的花生榨成油,要供全家人吃到下一个花生的收获季,所以都俭省的很。

花生油很快被烧热了,花生的香味飘了出来,母亲把葱花丢进锅里,当葱花遇到了香喷喷的花生油,所有食物味道间的碰撞,这就是最成功的典范,香喷喷的烟火人间由此定格。

雪白的白菜叶被切成了细条,更加充分地吸纳这满满地香味。白菜叶很快被炒软了,木耳也来凑热闹,它们在锅里互相碰撞和接纳,互相释放和吸收,如果还嫌不够充分,那就来上两瓢清水吧!在锅底的大火烧了十几分钟后,食物慢慢地变软变熟,整个早餐里最关键的一步开始了。

母亲端起那碗面糊,用筷子挑了几下,非常弹韧,无论怎么搅动都稳稳地浑然一体。这是面粉里的蛋白质已经牢牢地组合连接了,到了这种状态,做出来的小面鱼才最有弹性和韧劲。

母亲拿起铜勺,在面团上切了下去,然后又提起来,一个小鱼形状的面糊就呈现了。她把勺子放进沸腾的水里,那小面鱼就像活了一样离开勺子朝水里游去,就这样,一个接着一个,先下锅的面鱼煮熟后就漂了起来,一会儿,锅里盖满了熟了的小面鱼。

面糊被切完了,面盆里还粘着一些面糊,母亲把清水倒进盆里,用筷子刮了刮,然后端起盆晃了晃,让清水把面糊都冲干净,清水变成了面汤,很快这面汤也被倒入锅里。

面香和菜香伴随着升腾的热气飘满了整个院子,银法的马车已经整理好了,他给马儿又添了一把草料。

母亲往面鱼的汤里打进了两个荷包蛋。

银法把赶车坐的蒲团往车上一丢,全都齐备。

母亲把早饭盛在一个大海碗里端上案桌。

哧溜哧溜地,银法吃着热气腾腾的面鱼汤,就着一把夏天腌好的青辣椒。

“娘,你也吃点!”

“我刚起来,饿点啥呀!你都吃完,我好刷锅再做饭!”

母亲坐在院子里,就着微弱的灯光削红薯,“今天我和你妹妹在家烧红芋糊头炒菜”,母亲这样说的语气轻松喜悦,就好像接下来还有儿子吃不着的大餐似的。

银法不说话,依旧哧溜哧溜地吃饭。

紫红大马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咴咴”地叫了两声。

“我吃饱了,走了!”银法悄悄地把一个荷包蛋埋在小面鱼的下面,“娘,你做的太多了,我吃不完,你吃了吧!你起得早,也吃点暖和暖和!”

“咦,这孩子,咋又剩饭啊!多吃点才能顶一天,你又不舍得在外面买口东西吃,过来!吃完再走!”

“饱了饱了,就剩点汤了,你喝了吧!暖和暖和”

银法坐上马车,紫红马等不及主人催促就抬起蹄子大步向东而去,很快就没了声音。

冬天,天亮得特别晚,家里就剩下自己和女儿雪花,母亲也不急着做饭,她端起儿子吃剩的半碗,把锅里的一点稀汤也盛入碗中,准备趁热吃掉,多少年来,她不知道吃了多少次孩子的剩饭。

还是滚烫的汤,用筷子搅拌搅拌吧!“这是什么?荷包蛋!这孩子!两个荷包蛋还给我留下一个,哎!你这孩子!要气死娘吗?出一天远门,吃不好,又要搬货,这么累,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真是的!娘吃不吃这个鸡蛋又有什么关系呢?真气人!”

她决定不吃这碗剩饭,把那大海碗放到了案板上,用一个竹筛子给罩住。半下午儿子回来时再添些面汤煮煮,让他吃下去垫垫。最主要的,这次吃了,儿子下次一样会给她留下,为了避免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她这次就要杜绝妥“妥协”。

母亲自言自语地念叨了半天,渐渐地眼泪就不知不觉地滚到脸颊上,人间到底有多少辛酸苦辣、又有多少温暖感动!作为一个三个孩子的母亲,她要顾好家里家外,也要管好孩子吃饱穿暖,别的女人可以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正常日子,自己常常三更半夜起立穿针引线,为的就是不能让每个孩子冻着饿着。更不能让孩子们感觉到自己缺失了父亲就比别人矮一等。这个信念撑得她好辛苦,天还没冷就早早地拆洗好棉衣。天还没热就缝制好合身的单衣,无论多苦多累,自家的孩子从来都穿得干干净净,吃得舒舒服服。

丈夫走了五年了,五年来,她总是带着儿子在地里一起干活,瓜田李下,一个年轻的寡妇,不能单独在一个地方停留的太久,除了自己家里;更不能和什么人走得太近,除了左邻右舍。

她要比任何人都辛苦,更要比任何人都谨慎,好在如今孩子们都健康快乐有出息。

于是她的脑子里飞快闪过最近登门的两个男人——康平的爹李顺和康平的叔大庆。这两个年轻的男子一年冒一次面,又比自己年轻,庄里的人应该没有什么非议吧?这次康平肯定是要走了,走吧!走吧!这孩子毕竟是有家的,即使没有娘,那也是有家的,树枝伸展得再远也是有根的。自己是个寡妇,如果和男人们打交道太多难免有些不好听的传闻了。

“可要小心哪!一个女人的名节比什么都重要!孩子们都大了,千万不能给孩子们抹黑!康平是个好孩子我照看了三个年头,离开我他不知道会不会不舍得,我肯定舍不得,但大道理不能错!”

流了一会子眼泪,母亲觉得头有些晕,浑身也没有力气,轻轻地走回床上躺下了,天色还没有要亮起来的兆头。“儿子应该走到东边的大水湾了吧?今天忘了嘱咐他带上那把红缨枪了,不知他带了吗?”母亲的心又悬了起来。

于是她又起身,悄悄地开门来到东边的厢房,就在厢房的门后边,那是红缨枪固定放置的地方,全家人秘而不宣的约定。乡野穷家,没有男人支撑门户,多个心眼总是好的。

母亲伸手摸了摸,红缨枪不在那里,那就是被银法拿上了车,母亲松了一口气,这才放心了。重新回到床上躺下。

这一进一出,再加上天色本来就快亮了,萧家的孩子们在母亲的调教下都有早起的习惯。睡在旁边床上的雪花渐渐地醒了。

“娘,俺哥赶车走了?”雪花的声音里带着睡梦中的迷沉。

“走了好大一会子了”娘的声音里带着刚苦过的暗沉。

“娘,你咋了?声音不对劲啊!要感冒?”

“哦,可能吧!早起受凉了可能”

母亲从来没有在孩子面前流过眼泪,除了每年她丈夫的忌日。

“娘,康平的爹奇怪着呢!”

“哪里奇怪了?”

“你看,那天来了,没说上十句话就走了,去找康平了,这几天都没有影儿了,总觉得不对劲吧?”

“他这几年和康平聚少离多,现在总算能父子团聚了,留在那边陪着康平,这不很正常吗?”

“也对!你再睡一会儿吧!”

“好!”

正迷迷糊糊地想要睡去,院门口大杏树上蹲着的公鸡突然扯开嗓子一声高喊,紧接着,全村的鸡一起开唱,天色微微亮了。

“起床,做饭!”母亲说一声,然后坐起身穿衣服。

雪花伸了个懒腰,又翻翻扭扭了几下,才依依不舍地从被窝里钻出来。

有娘在身边,她觉得自己一直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晨兴夜寐,这就是萧家院子里生活的节奏(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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