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红尘缘浅之碧玉映华
“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杜甫的这首《江畔独步寻花》将人们带入了千芳竞放、姹紫嫣红的四月。四月就是让人感觉正沐春风、正饮甘露。
在刘金成的润枫园里，四月时节，无论伫立在哪个位置，抬眼，花枝摇曳春风中，群芳嫣然若笑脸；闭眼，馥郁的芳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直钻心底；低头，满目尽是绿色小草在招摇。四月之美，美在百花盛开，美在绿草如茵。
突然“哗啦”一声，瓷器碎裂的尖利声音，划破了氤氲春色的和谐，“笨手笨脚的，这点小事也做不好！”
“对不起，姨太太！我不是故意的！”今天已经有三个丫头被兰香骂得狗血淋头了。
刘金成在旁边看着河东狮一样的王兰香，一身鸭蛋青色的绸布衣裙，眉头皱的紧紧的，身怀六甲的肚子已大如擂鼓，她呼吸粗重，行动迟缓，发了脾气的脸松弛扭曲。也是，因为到了怀孕后期，每天吃不香，睡不稳，这种状态的人脾气肯定不好。
刘金成没法子埋怨她，如今的兰香。不时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翻脸，看来她心中压抑着很大的怒火，他当然知道是因为自己还没娶她进门而让她一直耿耿于怀，确实，他过不了三个女儿这一关。
因此，她的一颗心忽上忽下、忽静忽动、忽晴忽阴，心情一不好，就开始摔东西，屋子里不少珍贵瓷器都被她变成了碎片。刘乡绅自知理亏，只能陪着笑脸，然后派了更多的丫鬟和仆人伺候，但这丝毫没让她舒心。满园的春色对于她来说是一点即刻燃烧的硝烟。
今天早上，新来的小丫头早早地梳妆停当，来到兰香跟前，低着头问，“姨太太早，我是梳头丫鬟娇娇，您什么时候梳头呢？”兰香起床后正百无聊赖，斜躺在贵妃椅上发呆，听到说话声，抬眼瞄了她一眼，细皮嫩肉，细高挑儿，看样子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青春气息扑面而来，仿佛这满园的春色都被她占尽了，最令兰香看不惯的是，这丫头竟然描眉画眼，擦粉涂脂，一身粉底红花的衣裳特别鲜艳，兰香越看越生气，开始阴阳怪气地编排起来。
“我可不敢让你梳头，看你这身打扮，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少奶奶、是夫人、是老祖宗呢！我有梳头丫头的，你这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彤！小彤！你来给我梳头，眼前的千金小姐我可不敢用！”
那娇娇白白地受了一顿讽刺挖苦，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得抽身出门，躲在那假山后面哭去了。她是白管家找来的，为啥找她来呢？因为小彤最近就要出嫁了，这件事情小彤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兰香。发生了这一幕，小彤不得不说了。
“姨太太，这个娇娇是白管家雇来的，她刚来，不懂事的地方，惹您生气了！”
“老爷一向如此，什么人进来了，什么人要走了，从来不告诉我!他眼里什么时候有我了？！”
“姨太太，我伺候您的时候不多了......”小彤绞着辫梢儿低头说，“关家的聘礼半个月前已经送来了！再过二十天，我就出嫁了.....”
“啊！什么？这么快？就是上次来我们这边说话的开染坊的关嫂子家吗？”兰香一脸错愕。连小彤都要嫁了，自己还是不明不白的。
“是的，姨太太，这两天我爹可能会来，要把我接回家里了.......”
“哦，是了.....是的，出嫁前的女儿是应该好好在家歇着，家里现在肯定乱成一团了，嫁女儿，有多少事情要准备呢！”兰香失神地想起了自己出嫁前。
小彤不再说话，她理解兰香的心情和处境，许多的日子相处下来，她对兰香还是有点依依不舍的，因而走过来，扶着兰香在梳妆台前坐下，“姨太太，今天我琢磨出了一个新的花样儿，梳上看看可好？”兰香在镜子里朝她点点头，小彤轻轻地梳理着。“您的这头头发真是好啊！又柔又顺，不多不少，梳什么花样儿都好看，今天这个”祥云环绕“的发型就你梳最好看了！”梳好以后兰香左右摇头看看，果然雍容典雅，高贵大方。再插上光芒四射的珠翠步摇，衬托着她一张白皙的鹅蛋脸庞，愈发相得益彰，不过今天这张脸有些浮肿。连日来的忧思神伤和自怨自艾让她不顾形象了。
兰香站起身，眼眶里蓄满泪水，她的脆弱在其他人面前以火爆的脾气呈现，而在小彤面前，她的脆弱就变成真实的眼泪决堤，“好妹妹，你要离开我了，你走了，我还和谁说话呢？”
“姨太太，小彤走了，有空还会回来看您的，以后，您要多花点心思在老爷和即将出生的小少爷身上，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姨太太一定能得偿所愿的！”
兰香叹出一口气，轻轻地走到一个朱漆木箱旁边，打开箱子，亲自从里面拿出两对金手镯，两对宝石戒指，两副金耳环，两支金步摇，把这些物件一一放进一个大的、铺着深蓝色绒布的珠宝盒子里，小彤看着她慢慢悠悠地、一一端详玩味这些首饰，以为她只是在整理把玩而已，就静静地立在一旁看着她。
谁知兰香捧起那个盒子走到小彤面前，“好妹妹，打从我进入这府里，就是你一直陪着我，听我说心事，才让我能过得有些许的踏实，姐姐不舍得你走啊！出嫁是人生的大事，一辈子一次，哦！不！.......像姐姐这样的,就不好说了！姐姐希望你和关家大少爷白头偕老，幸福美满，这是姐姐送你的一点心意，一定要收下！”
“啊不！姨太太，这些东西太贵重，我好几年的工钱也买不来，小彤只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我的身份和这些不相称，姨太太，你收回去放好吧！”
“身份？哈哈.....难道我就不配这个姨太太的身份吗？哪怕他年纪大得可以归到我的父辈？哪怕有了他的孩子？哪怕他已经许诺我娶我进门？到现在我还不是一样没有姨太太的身份吗？只是当他的姨太太而已，太太两个字我做梦都没敢想，可是，在别人那里顺理成章的事情，在我这里怎么就这么难啊？......没有身份又如何？这满箱子的珠宝还不是好好地躺在我这里吗？我的东西，我想送谁就送谁，你拿去，你不收下，就是瞧不起我这个人.......”说着说着，兰香的眼泪又决堤了
小彤看着她，大清早，还没有喝过酒，说出的话句句都像醉话，可也句句在理，小彤没有接那盒珠宝。
“是啊！你就是瞧不起我，我是个什么人啊！是个抛弃丈夫和孩子的狠心女人；是个忘恩负义的没有良心的人，可是这一切怪我吗？我能做得了自己的主吗？谁让我肚子里有了他的孩子呀？我......我......”兰香说到这里已经涕不成声了。
“姨太太，你别难过，我收下了，姨太太的美意我哪有不收的道理？”小彤伸手接过那个盒子，深深地弯腰下去，朝兰香行了个大礼。
孙家一家人平时不敢住在城郊的家里，而是住在墓地里。他们怕官府抓走孙永炎。眼下，小彤要出嫁，这是孙家的第一件大喜，再怎样也要在自家院子里风风光光的嫁女儿。
四月二十六这天，风和日丽，百花盛开，莺燕婉转，孙家的院子里人来人往，很多的桌椅整齐摆放，几口大锅里肉香扑鼻，炒菜的大师傅正在忙这炒菜，一会儿是狮子头的香味，一会又有红烧鱼的香味，接下来是一道肉丝炒芹菜.....各种香气飘来，让人直流口水。
关家的马车早早地先来了，每辆车上都坐着好几个人，他们是来帮忙把嫁妆搬上车，并照看着押运，保证安全地送到关家去，同来的当然少不了鼓乐队，他们一来就热闹起来了。唢呐喇叭吹得欢快起劲，几里路以外也听得见，每个曲儿都是欢快喜庆的旋律，为了婚嫁而演奏。
小彤的嫁妆摆满了院子，送聘礼那天，关家给了丰厚的银子，特意叮嘱婚事要办热闹风光，孙家老汉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弦外之意，因而给小彤置办嫁妆也是眉头都不皱一下，市面上能买到的样样都要最贵的。丝绸被面的被子就有八箱；铜盆六个；首饰两大盒；布料好几匹，各色码在一摞，显得特别绚丽；还有花架，盆架，帐子，屏风各八对；各色装饰花瓶、文房四宝、香薰炉子等等，还有铜镜六面，连梳子和脂粉匣子都备下了，总之一个富有之家开始过日子时所需要的一切零碎的东西基本上都买齐了。
孙家的亲戚们都来了，左邻右舍也都来看热闹了，这一带人家办喜事的场面都差不多，尤其是嫁女儿，一般都比较简单，唯独小彤的出嫁，明显比任何人家都风光。
“哎呦呦！今儿我是开了眼界了，头一次见这么大排场嫁女儿的！看看这些嫁妆啊！孙老头这是大出血啊！”一个妇人说
“哈哈，一看你就是不懂了吧？你没打听打听这闺女嫁的可是城里的关家，看染坊的关家，那是有钱人啊！要不然，就凭孙老汉一家子，累死也置办不起这么多的嫁妆啊！”另一个老太太忍不住笑话她糊涂。
“哎呀！小彤这孩子，从小我就看她有福气，比任何孩子都通情达理，又有礼貌又稳重，就那份和善厚道，真是少见的！”
“对啦对啦！这样的孩子走到哪里都错不了！这样的闺女养一个就够了！孙老汉以后不用愁了，把女儿嫁给那么有钱的人家，可不是守着一个天天生钱的摇钱树吗?随便漏一两个钱都够孙老汉花上一年的啦！关家可真有钱！”
“还不是人家生意做得大吗？听说他们家染坊开了十几个啦，那不是整个胶州城的布都是他家染的吗？”
“这才哪到哪呀！他家还要把染坊开到青岛去呢！”..........
女人，说起别人的事情总是比自己家的事情卖力。
迎亲车队来了以后，院子里摆了一地的嫁妆一一被装上车，在乡亲们的羡慕眼光里，这些嫁妆浩浩荡荡地排着长队走了。
嫁妆刚拉走，看热闹的人还没有散去，乐队又卖力地吹奏起来，这次换了经典曲子《百鸟朝凤》，原来是新郎骑着高头大马来了！五六个青年后生簇拥着一身红袍的新郎官关应谦，本来他就长得白净柔细，穿上一身红衣，加上胸前系着大红花，整个人愈显得富贵倜傥，精致的五官笑起来让一些媳妇婆子们看呆了，人人都夸小彤福气好，嫁的夫君有财有貌。
一顶八人抬着的大轿，那花轿装饰得更加富丽堂皇，到处缀满了珠翠儿，刻着花儿，蒙着簇新的布幔儿，大轿一落地，从轿子里走出来两个接新娘的婆子，银盆大脸，慈眉善目，身上的锦缎衣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们俩笑吟吟地走进小彤家的院子里，早有小彤的母亲亲自迎出，二人温柔地搀起小彤母亲的胳膊，嘘寒问暖向正房走去。孙大娘今天第一次穿上了丝绸的长衫，用抹额拢住一头花白的头发，戴了一对崭新的金耳环，让亲戚邻居着实地羡慕一番，。
孙老汉跑前跑后地查看，和亲戚们说话问候，抱拳行礼，他始终没有开怀大笑，但脸上的轻松也是明显的，女儿能嫁得这么好，完全是他不辞辛劳的成就，他一辈子苦心经营家庭和儿女，今天也算小小地心满意足了一回，给女儿找个好归宿，接下来就该轮到儿子的前程了。
孙永炎躲在厨房里烧火，火光映照他黝黑的脸膛，他的神情有些落寞和担忧。要不是因为自己几年前犯下官司，如今也早已娶妻生子了。眼下妹妹都出嫁了，自己还不敢抛头露面，生怕一露面被官府抓了去。爹说了，迎娶妹妹的花轿一走，他们就得返回墓地里去住，想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连累爹娘受苦他真是于心不忍。
让他烦躁的事情还有一样，他转而又想着妹妹的前程，就更加烦躁地用烧火棍搅动着灶膛里的火堆，人人都说妹妹嫁得好，那些媳妇婆婆们的议论他也听见了，别人看的都是表面，爹娘看见的也是表面，只有他自己内心里怀疑，那个关应谦一定不是那么简单的：十**岁的小伙子，阳气不足，阴柔有余，要么生活习惯不好，要么性格脾气不大好，唉！谁知道呢？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但愿自己想多了！他扔掉手中的棍子，烦躁地站起身，“哼！谁敢欺负我妹妹，我就给他没完！”
主屋的东边一间，一般是给一家之主的夫妇俩居住的，女儿出嫁那天，为了显示对女儿的疼惜和珍重，一般会让女儿到这个房间里等候婆家的迎娶。
此刻，小彤在一群姐妹好友的陪同下说着体己话，她早已梳妆打扮好，正吃下一碗红糖水炖熟的荷包蛋，这是每位母亲给出嫁的女儿准备的特殊一餐。不仅有良好的寓意，从营养方面来说，也是补血补气的佳肴。到了婆家，要举行很多的仪式，要见很多的亲眷，几乎顾不上吃饭。所以在娘家填饱肚子还是很有必要的。
中午时分，迎娶的唢呐和笙箫吹得更加热烈了，院子里鞭炮也响起来了，主持喜事的人大喊一声，“来往的客人们！吉时到了，发嫁的好时辰到了！都站在两边，”
小彤与母亲执手相望，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孙老汉在旁边断然提醒，“闺女！这个时候可不敢掉泪哈！老婆子，快放闺女上轿去！拉拉扯扯的干啥？三天后孩子就回来了！”孙大娘连忙点头说“是啊是啊！闺女嫁得好，娘应该笑，应该笑！”小彤被温柔地蒙上了红盖头，要出发了。
鞭炮锣鼓唢呐响成一片，在众人的目光主屋的门口飘出一片红云。小彤的新娘礼服是时下最新的样式，她蒙着红盖头，在迎亲婆子的搀扶下，从屋里一步步走向花轿，耳边传来一阵阵夸赞。身后，母亲父亲还有兄长关切的目光即使隔着盖头也能感觉的到.（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