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看过师父，准备回逍遥殿的。没想到路上遇到了一个身穿昆仑青色长袍的弟子，说是等她良久，柳白间吩咐看到她就要她回一趟草庐。
明川想再多问一句，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柳白间突然要她再去一趟？
那弟子低着头，轻轻道了“不知”两字后就不肯再说别的。
明川不需要多费心力，便能察觉到这个弟子的修为的确很浅，才引气层罢了。又联想到刚刚剑至风绝对燕归来发下来的那道传音符，思忖着昆仑内外的长老或者亲传弟子都应该去了乾坤殿，留下这些根基尚浅的弟子也是常理，左右不过是去柳白间那里一趟，也没什么大事。
现在看来，这分明就是有人引她至此！
对了，那个弟子，那个弟子是谁？一定不是昆仑的人！
想到这儿，明川指节发白，黑白分明的眼眸惊疑不定。
可是相比于找到刚刚带她来的那个弟子，眼下更重要的是，她该怎么办？该回去吗？
但她不敢，因为她这个境界，一点点动作都能让柳白间发觉。
所以她不敢回身，甚至连呼吸都不敢放松，昆仑冰寒的雪风里，她僵直着身体，继续望向屋内。
柳白间一无所觉，他只是站在床边，月光就在他的脚下，照耀着他的袍角，无端的让人觉得清冷。
他静静的看着床上闭目的女子，眉目都隐藏在光影里，看不清神情。
“师父”一声轻喃，他的长睫一动，狭长的眼眸下是澹澹的光，“我该怎么办？”
“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一句句轻轻的问话，一出口便散落在夜风里。
即便知道洛九天不可能应答，他仍旧凝视着床上面目祥和她。
她的眉间平平，双手交替，面色皙白，一副毫无所觉安静闭目的样子。哪怕睡着的模样，也能让人一眼就看出她身上无法隐藏的清冷和温和，好像完全不被俗世的烦恼沾染，也不知道他内心的挣扎。
“我想，师父如果知道，一定是宁愿自己死的吧。”
柳白间微微笑着，对着沉睡的洛九天道：“师父一向都是这样，看重别人向来都比自己重要。更何况，燕归来，是你的师妹。”
“所以你从来都不在乎自己的命”
是啊，因为不在乎，所以才会重新炼制了一副清魂锁，为了这把清魂锁，不惜触动绝脉内的至阴元气反击，使得原本就不长的寿命，折损了10年。
“但是，我在乎！”
他俯身，冰冷的手指落在女子光洁的额头上，晦暗的眼眸里涌出壮丽的波澜，他说：“我的师父医者仁心，行过许多善，也救过很多人。这样善良的人怎么能过早的折世？”
“这世界恶道长存，而善意却总是行之越艰。”他低头，黝黑的眼睛里闪现一层奇异的光，他轻声道：“师父，你还记得你说过的吗？你说你想要看到修炼界重返往日光辉，看到海晏河清，看到凡人能悟道升天。”
“当然可以”
“但要看到这一切的基础上，是你必须还活着，”
“你一生正直，这样的事，你必然不会做。”
他笑了笑，“那就由我来做”
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他的眉眼中出现温和的神色，“师父曾经问过我和云澜，我们的愿望是什么，云澜说想要练成和苏师叔一样快的剑，你当时赞许的摸了摸他的头，我从那时候便知道，师父喜欢的应该是云澜这般正气而有道心的弟子。”
“不像我，我其实没有什么正道邪道的观念。只不过，后来因为你喜欢，我便做了昆仑派内大师兄三十年。”
所以后来所有人，提起昆仑柳白间都赞不绝口，说是端庄君子，便是如此。
“师父，当初没有回答你的，我的愿望，现在我终于能告诉你了。”
室内清风隐隐，昆仑的的暮霭刮过门前的花枝，飘下一片绯红的花瓣。
过了许久，他清越如空谷回音的音色便在寂静的夜色中响起。
他说：“师父，我的愿望只有你而已。”
——师父，我的愿望只有你而已
“我想要你活着”他的声音很轻，轻道几乎听不见，“所以我可以为恶，可以入魔，可以受万人唾骂，可以永镇地底，可以魂飞魄散。”
他的语气一顿，眼中的光逐渐变得锋利，他微微一笑道：“但，师父不行，我的师父一定要万人敬仰，与天同寿。”
我变成什么样都可以，但我的师父一定要万人敬仰，福泽一生。
“所以，我和师父的愿望总要实现一个吧”
“老实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重现往日修炼界的荣光，什么时候，能有人再次飞升，打破涅槃境的魔咒，什么时候魔道衰败，正道也不再勾心斗角、汲汲营营。”他的语气变得柔和，唇边的笑意温润。
“但我知道，我的师父一定要活的比任何人都长。”
柳白间的手指滑过她的眉眼，“师父，我的愿望这么自私，之后我要做的事情一定会让你震怒和难以接受，我想你肯定不会愿意再认我这个弟子。”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平静，彷佛早已下定了决心，预料到了自己的某种结局。
杀燕归来与神兽这种事情，无论得不得手，他都有极大的可能掩盖不住。
但，这有什么关系呢。
他说过了，这一生魂飞魄散也好、永镇地底也罢，他都不在乎。
“真是个不理智的选择”他叹息般的看着她沉睡的容颜。
“明知道，这只是一个概率。”
可能成功，但可能失败。
失败了，他不仅仅得不到燕归来和神兽的内丹，还会变成罪人。
成功了，也会交付出自己的姓名。
他不相信春晖，不相信春晖会替他守住秘密，春晖最想要看到的就是，昆仑派内出了一个叛徒，。
虽然，至今为止还没有人知道魔宫到底想做的是什么，但也能看出，魔宫正在搜集神兽内丹。
春晖想利用他，利用完了之后，又想杀了他。
一石二鸟
可是，这又怎么样呢？
明知道这就是一个陷阱，但他还是会选择自己走进去。
“春晖真是个厉害的人啊”
他澹笑着感叹，“难怪这么多年，正派始终无法真正的拔除魔宫。”
这一刻，身为昆仑的大师兄，他居然在诚心赞叹魔宫的祭司。
“当然”
顿了顿，他唇边的笑意消失。
“也是一个该死的人”
——也是一个该死的人
这样激烈而毫不掩饰的杀意啊，锋利的如同一把利剑，明明是一张温和秀至的脸，为什么可以笑着说出这样的话。想阴暗潮湿的地方蔓延而上的苔藓。
他甚至没有任何的波动，之前准备杀燕归来的时候，没有波动，现在想要杀春晖也没有波动。
坚决而快速
明川蓦的明白了，他也许根本不在意杀的是谁，无论是正派弟子，是已经成为了他师叔的燕归来，还是魔教的祭司，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就像他自己所说
他不在乎什么正邪
正因为如此，她感到了毛骨悚然。
这是一个怎么样冷血无情、残酷的人啊，居然这么多年来，在别人的眼里都扮演着温和正派的昆仑大师兄。
甚至......
甚至......
明川一想到这个惊遍世俗的想法，都不禁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甚至还爱着他的师父！
这样禁忌而枉顾人伦的感情，他怎么敢、怎么能、怎么会爱上自己的师父！
如果被人知道，他一定会被逐出昆仑，被视为耻辱，被所有门派耻笑，甚至会被认为心智不定，魔念骤生，已经堕入成魔了。
师父相当于自己的父母，踏入修炼之徒后，凡尘父母已是前尘，毕竟俗世一百年已经是尽头，而对于修炼之人来说，一百年也不算的什么大的岁数，故而日日在眼前，代行父母之责的便是自己嫡亲的师父，试问谁会对这么一个日日抚养与教导的长者生出这样的妄想呢？
所以修炼之人，格外排斥所谓的师徒恋。
大道原本讲的便是天地万物，雨露均沾。偏执与妄念更是不可，魔念丛生就是因为所求所想过于偏激，而柳白间这样，不分正邪，只为一个人的念头，更是偏执到了极点。
然而柳白间并不知明川内心的慌乱和复杂。
他低下头，凑到洛九天的耳边，借着月色，看了她很久。
他在想什么呢？
没人知道
只是他的神色不露分毫，直到明川认为他会一直这么看下去的时候
他开口了
他笑了笑，说：“到时候，师父若是失望了，要杀弟子的时候，莫要下不了手。”
要坚定，不要迟疑。
要放下，不要痛苦。
他深知她是什么性格，作为被她教导这么多年的弟子。
他如何不知呢
她总是一个容易心软，愿意一再给机会的人啊。
正因为如此，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他不希望她迟疑，更希望过后，她不在把他当成她的弟子，不要想起他。
明川瞪大眼睛，黝黑的眼眸第一次有这样极度复杂又极度彷徨的神色。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他不在意别人的生死也就罢了，
他甚至不在意自己的生死。
【作者题外话】：晚上还有一章，会晚一点出来，先投票票啦，把这些情节收尾，然后铺垫完，就进入沉剑池了，大概就4-5章左右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