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卡罗大教堂始建于众星历四百零七年，经过漫长岁月的洗刷后它已经成为了阿卡纳的一座标志性建筑。
教堂厚重的红木大门足有十三米高，当格温穿过它踏上光洁的大理石地板时，光线忽然就黯淡了下来。大厅中只有悬挂在穹顶下的吊灯充当光源，环廊墙壁上色泽鲜艳的壁画都被烛火染上一层朦胧的黄光，低沉悠扬的管风琴声在柱子间回旋飘荡，令少年疲惫的身心也随之舒展。
“当黑夜与白昼间的破晓之时到来，女神见到了追杀她的十二位圆桌骑士。她举起圣剑向十二个敌人发出启示：‘汝等当脱离伪善的教廷，看破虚妄与谎言之恶。当为我挥剑，行走在大地上，叫我的名传于世间。’”
教堂中央的祭台上站着一位神父，他正在用洪亮的声音向信徒们讲授《教典》，“女神又说：‘当破晓照亮黑夜，汝等当为正义而战，为守护而战，我要打破良善者与无辜者的漫漫长夜，叫这世上再无谎言与欺骗，叫弱者再不受恶人的欺压。’”
神父身后的圣坛上立着尊雕像，穹顶天窗中投下的一束光线正落在上面，好似为塑像镀上了一层银辉。那是一名少女骑士，她身着重甲，右手高举长剑，左手将一面巨大的盾牌挡在身前，好像在指挥军队发起冲锋。
破晓女神·····
即便格温并不算是一名虔诚的信徒，但当他看到塑像时还是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
破晓女神是教团所信仰的一位古老神明，又被称为正义和守护之神。
格温听科万讲过很多有关这位女神的传说。在教团宣扬的神话中，女神出现于遥远的第三纪元，她是黑夜与白昼间隙的主宰，是唯一至高神。当深渊与深海军团在第三纪元入侵现世时，正是女神亲手点燃火种，率领灰烬骑士团的十二名破晓骑士击败了深渊军团，将无数生灵自蒙昧和痛苦中解放。
“女神庇护。”
格温对着塑像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向大厅两侧排列的长椅走去。
现在时间还早，坐在走道两侧长椅上的信徒不多，其中以女性和上了年纪的老人为主。她们大多是居住在上城区的贵族和官员们的亲属，家境殷实不愁吃穿，才有功夫在这个时候来教堂祷告。
格温放轻脚步穿过漫长的走道，在最后排的长椅上寻了一处位置坐下，靠着椅背聆听神父布道。
“女神叫最勇武的使徒兰斯洛特执掌破晓圣剑，让最纯洁的使徒加拉哈德定下八大戒律。凡信她的，皆不可触犯嫉妒之目、谎言之舌、贪婪之手、傲慢之足、暴食之口、色欲之肌、狂怒之心、怠惰之躯这八大戒律。”
神父抬手高呼，”忏悔吧，兄弟们；祈祷吧，姊妹们。在女神的光辉之下我等皆是羔羊，只有真正的虔信者才能在牧者指引下进入神国！“
“赞美女神！”
包括格温在内的信徒们齐声祷告，纷纷在胸前画着十字。一名衣着华丽的贵族老者起身走到祭台前，他把一枚金币丢进圣德箱里后，单膝跪在祭台前，“尊敬的神父，我想请您帮我洗去身上的罪。”
神父低头看他，语气温和地说道：“你有什么罪，我的兄弟？”
“我昨天因为公务繁忙，在驾车前往下城区办公时不慎压断了一名工人的双腿，请女神宽恕我的罪。”
“你的善款已经让我感受到了你的诚意。”神父将小巧的银质十字架贴在老者额前，他左手在两肩轻点几下，“以破晓女神之名，以十二使徒骑士之名，我宣布你罪将被洗去。到礼拜堂去，我的兄弟，会有牧师为你施洗。”
“破晓将至。”
老者弯腰对神父行了一礼，随即绕过圣坛向左右两侧的礼拜堂去了。继他之后，盛装打扮的信徒们挨个起身到祭台前捐献善款，对神父倾诉并请他洗去自己所犯的罪孽。
格温在最后一排看着眼前的景象，他听到清脆的钱币碰撞声与宏大神圣的管风琴声交织在一起，只觉得心里突然有种莫名的怪异感。
“很有趣，不是么？”
格温险些从长椅上蹦起来，他转头瞪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的陌生人，“你是什么时候坐在这儿的？”
“从神父开始讲八大戒律时就在了。”
陌生人的声音很年轻，他披着一件色泽纯净的灰白长袍坐在那里，兜帽下只露出鲜红的双唇与下巴。
“那个老人。”陌生人似乎在笑，他抬手指向那第一个走进小礼拜堂的老人，“他在撒谎。他昨天喝酒后要驾驶马车前往下城区的妓院，在路上撞伤了一名鲸油厂的工人。那个工人当天正要下班回家，为他小女儿的五岁生日准备礼物，却就这样失去了双腿，无法再赚钱养活自己的四个孩子。而肇事者只凭着在教堂里捐了些善款，就能够洗掉身上的罪孽。”
“你想说什么？”
格温拉低头上的鸭舌帽，眯起眼睛盯着对方。
“没什么，只是觉得很有意思。”
陌生人撩起斗篷，“你也是个有趣的人，所以我才会想跟你聊聊。”
当看到对方的面容时，格温怔了几秒。如果没有那道横贯了双眼的狰狞伤疤，坐在面前的青年应当是个极其英俊的美男子。他肤色白皙如象牙，那对紫色的眼珠如宝石般澄澈透明，曲线优美的鼻梁下是紧抿着的鲜红色嘴唇，令青年的面容中增添了几分秀气。
“愿你的苦难如同黑夜，即将消逝；愿你的前景如同黎明，光芒四射；愿你始终牢记戒律，破晓的晨光照亮前路，希望与新生永不消亡。”
青年起身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笑容中透出几分狡黠，“教团灰袍牧师——艾利诺，为您效劳。”
“你是这儿的牧师？”
格温有些意外，“我昨天遇到水鬼后就总做噩梦，你能帮我解决这个问题么？”
“或许可以。”
“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想要钱是吧？”
格温撇撇嘴，他从腰包里翻出两枚金币递给艾利诺，“现在你能帮我解决问题了么？”
“我不要钱。”
青年没有接金币，他用那对裸露在空气中的眼球紧盯着格温，令少年心里忽然打了个激灵，“只需要你答应我一个小小的条件。”
“条件？”
听到青年古怪的要求后，格温不由皱眉。
“事先声明，我不会去做任何超出自身能力范围、损害自身利益，且违背王国法律的事情。”
“不用担心，我并非你想象中的那种人。跟我来吧，你大可以在施洗仪式后再听听那个条件。”
艾利诺从身旁烛灯上取下一支燃烧的蜡烛，“事实上，这只需要一点点时间。”
格温盯着对方脸上狰狞的疤痕看了一会，紧握的拳头渐渐松开。
“带路吧，牧师先生。”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让我看看你有什么花招。”
艾利诺微微一笑，他转身穿过立柱，引着格温沿左侧弦舱缓缓向前。他们绕过圣坛来到了最深处的小礼拜堂中，礼拜堂里空无一人，只有数十上百根蜡烛在层层排列的环形木架子上燃烧，钉在墙上的十字架也被烛火晕染上一层温暖的昏黄。
“从我担任灰袍牧师起，”青年将蜡烛倾斜，看着融化的烛泪滴在木架上，“每替一个信徒施洗，我都会在这里放上一支鲸油烛。”
“你帮助过的人还挺多。”
格温看了眼高处的十字架，将视线落在那些长明不灭的蜡烛上。
“不是帮助。”
艾利诺把蜡烛固定在木架上，转身在施洗用的铜盆中洗手，“是交换，我的兄弟。”
“交换，我看是交易吧？”
格温看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掌在水盆中搓动，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讥讽。
“别在神圣的教堂中说这种话，这是对女神的亵渎。”
艾利诺停下手上的动作，“我帮助那些需要指引的可怜人获得心灵的宁静，他们则把自身最大的秘密交给我保管，这不就是一种交换？”
“这就是你的条件？我要告诉你自己的秘密？”
“只要一个秘密就好，不多，也不少。”
青年甩掉沾在手上的水珠，他变戏法一般从长袍下拿出一本厚厚的教典，以及一串银质十字架项链，“闲话到此为止，我的兄弟。上前来吧，我为你施洗。”
透明的水珠落入水盆，溅起的水花飞洒在礼拜堂的彩色玻璃窗上。
“啪嗒，啪嗒，啪嗒。”
玻璃窗外接连响起细碎的敲打声，这声音渐渐变得密集，借着烛光能看到窗户上出现了许多正在变长的水痕。
下雨了。
格温从窗外收回视线，他犹豫了几秒后，单膝跪在铜盆前，把目光落在清澈的水面上。
“啪嗒，啪嗒。”
豆大的雨珠从天而降，将水洼中的倒影砸得粉碎。突如其来的大雨席卷了整座城市，下城区肮脏狭窄的街道在几分钟内就变得污水横流，工业废料和生活污水的臭气还没飘荡出多远就彻底消散在雨水的冲刷下。
推开杂货店的大门，他撑伞走在水洼堆积的街道上，手里把玩着一张做工精致的镶银纸牌，毫不在意自己那双被污水和泥巴弄的脏兮兮的靴子。
“还是不知道纸牌的来源是哪儿。”
自称为云梦教员的青年看着纸牌低声自语，“本以为很快就能找到线索····它的主人到底是谁呢？”
“嘿！”
一双皮靴突然踩在面前的水洼里，溅起的泥水立即打湿了云梦的裤脚，他抬眼看向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这群不速之客。
“我们注意你很久了，外乡人。”
戴着破旧圆帽的高大男人站在雨中，那张满是痤疮和麻子的脸上带着狰狞的笑意，“你跑了七家杂货店，四处询问一张镶银纸牌的来源，胆子不小啊！”
“谢谢，别人常说我最大的优点就是无所畏惧。”
云梦用指尖夹住那张纸牌，“几位冒着大雨拦住我，想必是为了这张纸牌吧。”
“你很聪明。”
高个男人歪歪脑袋，右手放在腰间的手枪上，“识相的话就把它交出来，我们会让你好受点。”
“还有你身上所有的钱！”
男人身后的一个瘦子怒吼出声，他在雨中挥舞着那双醒目的红手套，“血手党人从不空手而归！”
“这么说，你们知道这张牌是从哪儿来的咯？”
面对这群气势汹汹的暴徒，云梦不为所动地说道，“能告诉我它的主人是谁么？”
“你错过了最后的机会，外乡人。”
高个男人向泥地上吐了口唾沫，拔枪对准青年的眉心，他身后的同伙们也纷纷叫嚣。
“别跟这娘娘腔废话，这家伙要吃点苦头才会老实！”
“做了他，头儿！这地方不会有警员来的！”
“真可惜。”
就在他们高声叫嚷时，云梦却轻轻摇了摇头，“我们本可以用更温和些的方式解决问题——”
话音未落，他突然将雨伞高高抛起，登时吸引了暴徒们的注意力。
“搞什么——”
高个男人下意识就要扣动扳机，云梦却在此时迎向对方。他右手握拳砸开枪管，左手扣住暴徒下颔一推一拉，猛地将高个男人按在泥地上。他紧接着闪身前扑躲开两把砍刀，十指撑在地上，双腿弹簧般踹在两个暴徒的腰上，令他们半边身子立即失去了知觉，惊叫着软倒在地上。
“后退，和他拉开距离！”
那个之前还在叫嚣的瘦子后退着拔出手枪，他对剩下的两个同伴大喊，“这家伙是个拳斗士，我们用枪射他！”
“错了。”
云梦低笑一声，他抬手接住雨伞，猛地向前戳中一名暴徒的咽喉，那家伙立即就晕厥在地。他同伴慌忙对着云梦开了五枪，却连青年的衣角都没有打中。云梦如同技艺高超的舞者那般在大雨中移动步伐，没等那倒霉蛋填充子弹，就被他挥舞伞柄刺中了太阳穴，一头栽进肮脏的泥巴坑里。
眨眼工夫，还站在地上喘气的就只剩下那个气焰嚣张的瘦子。
他脱臼似地张着下巴，看着被放倒的同伴们发愣。等他回过神要扣动扳机时，青年弹腿踢飞了瘦子手中的火枪，用伞尖指向对方咽喉。
“我不是什么拳斗士，只是个路过的外乡人罢了。”
瘦子一屁股坐在泥地上，他结结巴巴地开口道。
“你，你···您到底是什么人？”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青年伞尖向前戳了戳，他俯视着神色惊恐的瘦子，从兜里掏出那张纸牌。
“告诉我，它的主人是谁？”
“她生于破晓，照亮黑夜，带来黎明。她是驾驭光明和阴影的力量。伟大的破晓女神，我在此呼唤你的名，请您用仁慈的圣光指引迷途的羔羊······”
艾利诺念诵着祷词，每念一句他就将十字架泡进水盆，接着再把十字架贴在格温眉心，让冰凉的清水顺着少年眉心流下。随着他的祈祷一些淡淡的金色光点从十字架中涌现，这些光点笼罩了格温。
远远看去，他像是在沐浴一场光雨。
格温此时能感受到一股温暖的热流在涌入自己的身体，它如同流水一般在体内冲刷，洗去他的疲惫，让格温的心灵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之中。
“·······我祈愿，破晓将至。”
当艾利诺念完最后一句祷词，金色的光点也随之消失在空中。
“仪式完成了，我的兄弟。在女神的荣光之下，你不会再受到噩梦的困扰。”
“我确实感觉好多了。”
格温伸了个懒腰，“谢谢你，牧师先生。”
“别忘了你的秘密就好，可以延期支付。”
艾利诺微笑着，“希望那是个足够有趣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