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莲的伤口开始恶化，身上烫得像一只要爆炸的火炉，她是一个坚强的人，但却不能不发出痛苦的呻吟。守在她的身边是小桂，他一刻也不敢离开阿莲，他所能做的，仅是拿着一块沾满凉水的毛巾，不断地覆在阿莲的额头上。
陆天宇和项世敏已经把阿莲所能提供的联系人都找遍了，但是没找到一个，显然，军统已彻底断决了与他们的联系。
小桂哭丧着脸说，“去医院吧，我干妈快不行了。”
陆天宇摇头说，“不行，小桂，去医院就是把你干妈往特务那里送，如果那样，为什么还要救她出来，你干爹不是也白死了吗？”
小桂就呜呜地哭。
项世敏沮丧道，“要是……冷医生或者冷护士在就好了。”
陆天宇一怔，问，“他们还在曹家港吗？”
“我估计，现在他们和那几个学生大概已经去了江北。”项世敏说。
陆天宇沉吟片刻，说，“我想，我们应该去找找老秦。”
找老秦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曹家港尚远，而且那里只是临时落脚点，老秦在与不在还未可知，好在他们还知道有一个地方可以向老秦传递消息，就是那栋陈旧的两层房屋和看房的老人，上一次，正是通过这个老人约来了马玉龙。
那扇紧闭的大门仍然陈旧，深秋的风把枯叶扫在门前，厚厚地积了一堆，项世敏很害怕屋里面已经没有人住，他现在已经觉得那个苍老怪异的老人是那么的可亲。他敲了半晌的门，越敲越急，敲到快要绝望，这时候，门缓缓打开一道缝，半张暗淡而苍老的脸夹在缝隙中，老人似乎已记不得面前的两个人前几日曾经来过，他缓缓地问，“你们找谁？”
“您不认得我们了？我们前几天来过的。”项世敏抢先说话。
老人用一只眼从门逢里上下打量了项世敏一眼，仿佛并没有唤起任何记忆，只淡淡地说，“你们有什么事吗？”
“我们想找老秦，马玉龙也行。”项世敏说。
“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老人冷冰冰地说了这句话，就要关门。
陆天宇急忙赶上前，用手轻轻抵住门，说，“大伯，是这样，我们的一位朋友病了，很严重，我们找不到医生，现在很需要帮助，如果你能把这件事告诉房主人知道，我们将非常感激。”
老人抬起昏花的眼看了看陆天宇，没再说一句话，“砰”地一声，把门关紧了。
望着关紧的门，项世敏的心里突然没有了底，他忐忑地问陆天宇，“这位老伯会为我们捎信去吗？”
陆天宇淡淡一笑，说，“会的，不然他就不会在这个地方了。”
意外，意外是在突然之间扑到门口的，这时候，陆天宇和项世敏都以为他们是被堵在梦里面没有醒来。可是，冷护士的确就站在门口，用一双水晶般明澈的眼睛看着他们。
“你……你怎么来了？”这句话说出口，陆天宇就很后悔，他是一个能很好控制自己心情的人，但这句很显然是心情没有控制好的结果。
“我为什么不能来？”果然，冷护士反问了一句让陆天宇十分尴尬的话。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没想到是你来，而且来得又那么快。”陆天宇很急于要把刚才冒失的话补得完美些。
“很意外吗？”冷护士瞧着陆天宇的眼睛。
“是意外，我以为你们去了江北。”陆天宇的眼睛避开冷护士的目光，滑向了她的身后，她的身后是马玉龙，他向他点头，马玉龙还以微笑。
“是不是应该请我们进去啊？”冷护士向屋里瞧了一眼。
陆天宇急忙一侧身，说，“抱歉，快请进冷护士。”
冷护士瞥了陆天宇一眼，又转眼去瞧项世敏，项世敏恍然道，“人家叫冷梅，梅花的梅，多美的名子，我跟你说过的。”
项世敏的确对陆天宇说过，就在他从曹家港回来的时候。当他匆匆跨进小桂家的房门时，一直悬着的心才落回了原处，因为他看到了陆天宇。
那天晚上，陆天宇并不放心项世敏他们下车的地点和离去的速度，所以，他在原地等了一阵，等到日本人的追兵赶来时，便亮起手电筒，向一条不知通向哪里的小路奔去，他的身后不出所料地跟来了日本兵。待到他甩掉日本兵后，就完全不知自己的所在了，转到快天亮时，才向早起的人问清了路，这才发现他离曹家港已出奇的远了，思量着无法再赶去曹家港，只好径直返回了上海市区。
项世敏便把去曹家港的前后经过向陆天宇讲了，最后颇郑重地告诉陆天宇，“冷护士的名字叫冷梅，梅花的梅，她叮嘱我一定要告诉你啊，我现在对你说了，你可千万别忘了。”
陆天宇只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她叫冷梅——”项世敏又强调了一遍。
陆天宇点点头，仍旧没有应话。
冷梅挂上听诊器为阿莲略做了一下检查，然后要去解阿莲的衣服，发现身后还站着两个男人，就回过头说，“你们看什么？”
项世敏的脸顿时涨得发紫，急忙回身去推陆天宇，陆天宇已经抢步走往外走了，走得很慌张，项世敏还是第一次看到陆天宇这般慌张。
也许是见到了医生，心里有了底，阿莲的状态也就稍好了一些，她看到两个人狼狈地挤出房门的模样，竟忍不住笑了，几天来她一直在悲哀和伤痛的煎熬中挣扎，她咬紧了牙，捱过漫长的白天和漫长的黑夜，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抗争，与命运抗争，与死神抗争，她是抗争中的强者，强者的笑可以将所有的苦与痛淡漠成一缕飘烟，然后将它们轻蔑地拂去。
冷梅的脸本来绷得很认真，认真地瞪着两个人，当她听到阿莲的低笑声，便有些惊讶地看了阿莲一眼，再扭过头去看向门外挤的两人时，也就忍不住笑起来，笑得竟然不能自已，只好用手掩住了嘴。
马玉龙坐在外间，桌旁端放着一只冒着热气的茶杯，那是小桂给他端来的，小桂俨然一副主人的姿态，陪坐在马玉龙一旁，却不知要怎么寒暄，只好用一双眼睛上下打量马玉龙。马玉龙被看得难受，就问了一句，“小弟弟，生病的是你什么人？”
“我干妈。”小桂回答。
“哦。”
马玉龙问完，就再没有话可说了，两个人又陷入一种莫明的尴尬之中。这时候，陆天宇和项世敏出来了，这种尴尬随之就冲散了。
“你们来得真够快的。”项世敏抢先说。
马玉龙笑了笑，说，“冷护士说了，病情不能耽搁，能早一点，就早一点来。”
“冷医生和你们一起回来了？不去江北了？”项世敏问。
“不，要去，”马玉龙说，“冷医生还留在曹家港，领导们正在研究下一步的转移路线。”
“只有冷护士和你们一起回来？”
“是的。”马玉龙回答。
“你们……”项世敏的眼睛在马玉龙身上晃了几下，“不是今天才回上海的吧？”
马玉龙一笑，说，“不是，其实，我们是在你走后没多久就出发了。”
“我明白了，”项世敏想起那天夜里，黑暗中响起的枪声和三楼被子弹敲碎的玻璃，“那天晚上帮助我们的，就是你们。”
马玉龙点点头。
“我们的事，是冷护士告诉你们的？”项世敏问。
“冷护士很担心你们，她恐怕你们和她医院的姐妹们联系不上，想回去，就把你们的情况告诉了我们，老秦马上吩咐我带人和冷护士一起回来，考虑到你们有顾虑，所以，老秦就告诉我们协助你们的时候尽量不要露面。”
项世敏恍然道，“怪不得找到那位护士时，她一点也不感到突然。”
这个时候，陆天宇向马玉龙一拱手，说，“感谢马兄弟出手相援，回去的时候，代我们向老秦表示感谢。”
马玉龙忙还礼，说，“陆大哥说得话太见外了，我们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要说感谢，说实在的，二位对我们的帮助，我们都不知道要怎样的谢了。”
陆天宇笑了笑，说，“你刚才说冷护士他们还要去江北？”
“是的，”马玉龙说，“本来，她应该马上回曹家港的，可是她偏要留下来，她说，她有种感觉，觉得你们会来找她，结果，还真的是这样。”
马玉龙瞧了一眼阿莲的房间，说，“她和她的组织失去联系了？”
项世敏点点头，“嗯，所有的联系都断了。”
“冷医生他们什么时间走？”陆天宇又问道。
项世敏马上转脸看着陆天宇，他的眼光里有一丝光闪跳着。
“可能这几天吧，说不准。”马玉龙说。
“我担心，如果她走了，我们的病人怎么办？”陆天宇说。
项世敏眼光里光倏然消失了，他微微摇了摇头，摇得很轻，并没有人发现。
“这你放心。”马玉龙说，“我们会另有安排。”（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