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我举双手赞同！”
程东歪歪斜斜地伏在吧台上，对着李申轻轻地打了个口哨：“世界上的确不存在什么狗屁的理想乡，好比我的理想……就是有酒喝，有肉吃，可是这世道上偏偏就有不喜欢喝酒，也不爱吃肉的家伙。所以我的快乐，等于他们的痛苦，我的乌托邦，就是他们的乱葬岗……这么说可能不太恰当，嘿嘿……我只是为了说着押韵顺口，随便胡诌的！总而言之，人类的矛盾，从诞生之日起便已经形成，而且……永远都没办法调和。”
他说着话，又瞥了眼安云和高乐一行，“其实转念一想，上帝之手的伟大理想倒不是完全错误的。人之所以会变得不快乐，就是因为想得太多，可是猫爱吃鱼，鱼爱吃草，草却只是想要在波光粼粼的水里自由自在地舞蹈。快乐了水草就没办法让鱼觉得幸福，鱼儿如果自由自在了，那猫又要饿肚子，只要这个世界依然遵循着弱肉强食的天理，那人类就永远也收获不了幸福。所以干脆把所有人的意识统一回收，统一管理，弱者不需要思考，完全遵从着大方向的思维浪潮行动。没有思考就没有无法调和的矛盾，没有矛盾，就没有痛苦。”
“杀了一次自己，你好像突然间变得大彻大悟起来了。”
高乐朝着他挑了挑眉，“我们是不是有理由相信，你这家伙随时随地会变成反公司运动的叛徒？”
“我天生就是个叛徒！”
程东反而一脸自豪似的挺了挺胸脯，晃晃悠悠地摸上吧台打起了盹，“而且，公司早就完蛋了！我们说着要变成联邦的光，可是顶破这个洞窟之后，换来的却不是期盼已久的太阳，而是他妈的塌方。得了吧，联邦没救了，和我们现在的生活一样。”
安云心疼地皱起了眉头，她轻轻扯了扯程东的袖子，双唇无声地开合了两下，终是悻悻地抿在一处。讷讷地伸出一只手，讷讷地轻抚着程东短得有些扎手的寸头。
“他的压力太大了……”
安云甚至可以感受到来自程东的骨骼深处的悲鸣与颤抖，“一直绷着一根弦，一直都不想断掉……他拼了命地用肉身撞向手公司的铁壁铜墙，撞得自己头破血流，终于撕开了一条裂缝，可是铁壁的另一头，却是一堵更高的铁壁……”
程东微微别过了脑袋，朝着安云淡淡地摆了两下手，似乎是不想听着她继续说下去。
“可我们并不是没有希望……”
康宁也静静地把手搭在程东的肩膀上，“摧毁倒悬城，换来新世界。”
“倒悬城的后面，如果是另外一个更加变态的怪物呢？”
程东把头深深地埋在臂弯下面，没有抬头，却把拳头握得青紫，“听过那句话吗？有个小孩，一直想知道山的另一头是什么样子的，他拼命地努力，终于在三十岁的时候爬上了山顶，可是登顶的一刻他才知道，山的另一头，还是山。上帝之手的背后是倒悬城，倒悬城的背后是践行者，践行者的背后又是那个没有实体，毫无具像的旁观者，旁观者的后面又是什么？一层套一层，一关又一关，像是粤语长片，像是永无尽头的网络小说一样没完没了！老子活着不是为了狗屁的闯关游戏
，你们不会腻，老子也已经腻了！这种他妈的情节反转一点都不好玩，老子不玩了可以吗，老子他/妈的不玩了！”
“山的背后永远都是山，这个问题一点都没错，但问题在于，你是如何看待【山】的概念……”
李申静静地扶了扶眼镜，“你当然可以把它理解成人生的磨难，路上的凄风冷雨。我们最初在创立尖塔的时候，同样遇到了一座又一座的高山……但是我的老师告诉我，这些山峰，既可以是让你坠落命运悬崖的绊脚石，也可以是攀上希望之颠的阶梯。每座山都是你人生当中的一个理想，当你达成了一个理想之后，一定会给自己许下另外一个愿望，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有的时候自然会被摔得皮开肉绽，甚至头破血流。但是人的一辈子，不可能会因为实现了某个微不足道的理想而裹足不前，不是吗？征服了一座山，紧接着再征服另一座，人生的意义并不是对抗面前的重重高山，而是将所有目之所及的山峦一一踏平。”
高乐对着李申眨了眨眼：“你说这话的样子，倒是真像那个头铁的程东。”
程东微微地抬起脑袋，狠狠地瞪了高乐一眼：“说起头铁的话，在做的所有人都比不过你，铁头娃！”
“我并不想理会你这种大酒鬼的人身攻击，我作为一个人工智能，被安装在机械义体殖装里是合情合理的，更何况，我的铁头和你的头铁是完完全全无法进行横向比较的两个不同的概念！”
高乐机关枪似的对着程东啰嗦了一大堆，随后极为熟练地用自己的意识核心，那颗荷鲁斯之眼对着后者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在扳倒手公司以前，你这家伙什么弹雨枪林没有见过，就算被人打得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也能像诈尸一样爬起来。谁知道到了这个时候，只差最后一步就要功成名就了，你这家伙却倒了，变成了个只会缩在地下室找酒喝的王八！”
“你/他/妈说谁是王八？”
“谁问我我说的是谁！”
“你/他/妈再敢说一遍！”
“听一次王八不够，还想听一遍吗？”
“操！”
程东一巴掌便将那个可怜的吧台击穿，霍然而起，瞪着高乐厉声道，“老子说过了，这种无聊的反转反转再反转的游戏，我已经玩够了！我他妈的退出，可不可以！每个人都猜得到后面将会发生什么，干掉了倒悬城又怎么样，你们有没有见过公司大楼里的那只乌鸦有多么可怕？践行者……那个位面的文明甚至勾一勾手指就可以改变这个世界的物理学常识，干掉了倒悬城，接着打怪升级，获得新技能新法宝，再同那个东西斗得你死我活？这种电子游戏的情节什么时候是个头？”
“其实……这就是我要和你们说的，所谓的乌托邦的骗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程东已经不知不觉地成为了这个团队的精神领袖。
他分明没有伊堂岚冷静，没有安云聪明，没有芙蕾雅温柔，不如法奥尔斯乐观，也没有康宁那般坚决且顽强的正义感，他这个家伙甚至自私得比不上甘愿为联邦奉献肉身的安阳，比不上那个死去的构造体貌吞伦。
可偏偏就是这么个一
身毛病的烂人，将联邦中所有人对于自由和尊严的灵魂唤醒，他鲁莽，冲动，为了撞碎笼罩在联邦上空的铁幕，甚至不惜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
或许真的有一千一万种打开大门的方式，然而程东偏偏选择了最为血腥与痛苦的一种。或许正是他的这份不屈与果敢，才让这些早已习惯了支配与压迫的家伙们，愿意抬起头来直面整个联邦的黑暗与腐朽。
他们实在不忍心看到，一个铁铸的汉子，到了最后会因为锈蚀与无人关怀，而被自责与懊悔辗成一捧铁锈。
所有人都希望这个男人可以从始至终都撑起一切，当他真正撑不下的时候，又有谁能稍稍地伸出一只手，来帮他顶住头上的高山呢？
“所谓的践行者，实际上只是一种来自彼端的流行病症……”
李申讷讷地喝了一大口酒，抬屁股坐在吧台上。
程东的身体一颤，继而愤然转头，看向李申的眸子：“什么意思？”
“这是就是所谓的不可调和的矛盾……来自联邦和倒悬城的矛盾……”
李申把头埋得更低，“夏娃……程秋野，倒悬城的意志，就是这片大陆的第一个践行者。”
“我问的不是这个……”
程东慌张地瞥了安云和芙蕾雅一眼，转而一把拎起了李申的领口，“前一句，给老子解释清楚，什么他妈的叫做流行病症，什么他妈的叫做彼端的流行病症！是霉菌吗，一切有适合霉菌有关？”
李申讷讷地点了点头，被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被程东摇晃得狼狈不堪。
安云急得大叫道：“程东，你先把亚当先生放下！”
“你们他妈的别管！”
“呛啷”一声龙吟，猩红的蝎刃瞬间抵在李申的脖颈上，“你们一直都在利用老子，对不对！”
“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
李申一反常态的老实，他轻轻地把两只手举过头顶，沉声道，“请相信我，我这次与大家的合作，绝对没有半点要陷害大家的意思……我累了，我受够这样的生活了，我只希望联邦可以便会从前的样子！没有践行者，没有手公司，一切恢复往常的模样，哪怕过去的生活再怎么糟糕，也比这样的生活要强上百倍千倍！”
“把你的屁放完！”
程东并没有把李申放下来的意思，他冷冷地盯着这个男人的眼睛，恨声道，“说说什么叫做不可调和的矛盾，还有……解释一下，老子还拿什么信任你！”
“倒悬城计划和光荣进化政策，其实是在同一时间展开的。”
李申苦笑了一声，“联邦原本的计划是，叫百姓大规模的感染彼端的霉菌孢子，如果【进化】成功，则可以一具成为这颗星球的主宰，失败的话……倒悬城便是人类最终的诺亚方舟。”
程东眯起了眼睛：“光荣进化项目……不是义体改造？”
“当然不是……所谓的进化，并不是把人类改造成机器，而是让人类拥有比肩神明的力量。”
李申静静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一缕漆黑的霉菌立刻盘旋而上，“被霉菌孢子寄生感染，就是实验的第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