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可不好接。
养母姚昭仪听得绝望闭眼。
如今她已不指望赵律歌能说出什么进退得宜的话了。
她只求这二公主能靠谱这么一次，别光顾着听陛下话里带着的刺儿，再不知死活出言顶撞，把火气上头的暴君给点着了。
想是这么想的。可是多少人已经在心里给赵律歌判了死刑，就等着看她的笑话。
然而，二公主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突然娇憨一笑。
“儿臣落了水，当然要来报平安啦。再有，给父皇请安是儿臣的本分。不辛苦。”说着就端端正正叩了个五体投地。
扒开这话的字缝一瞧，又是脸皮厚，又是装痴傻。但胜在不卑不亢，有礼有节，比起从前的二公主不知长进了多少倍。
对于望女成龙，望到上火的赵桀来说，管用。
赵桀眯着眼睛审视那个恭敬叩拜的小人儿，稀罕地身子都坐直了。
这话是你教的？
接收到暴君眼神的姚昭仪亦是满眼震撼，竟然比赵桀还惊讶。
看来他的二公主……今日不太一样了。
赵桀顿了顿，嘴角忽然生出了一个朦胧的笑。
刚才因赵律歌的不成器而激起的暴怒，此刻也存了几分有待观察的保守。
只因这位太初帝，满脑子的阴谋论。
他看着气度不比往常的赵律歌，瞬间就编出了一个：野心皇女隐藏真实实力，蛰伏多年只为扳倒竞争对手的剧本，并且越看越觉得正是如此。
瞧，赵律歌过去是猖狂，可面见父君时也不敢这样的。
他这个做皇帝的爹还没有叫起呢，今日格外胆大的二公主已经动作丝滑地直起了身板。
那双墨玉一样的眼睛，不假思索地直视向他。里头的欢喜和光芒，莫名让人想起了外表毛茸可人，腹里却藏了一肚子坏主意的小狐狸。
赵律歌为了来挡楚少卿乱泼的脏水，赶来的匆忙，连衣裳都来不及换。
这么一叩拜，一身刚从水里捞上来的衣裙就下雨一般，滴滴答答撒了一地的水滴。
君威之下，极度紧张的众人这才注意到二公主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凤钗玉环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只红玉髓的步摇，簪得摇摇欲坠。
那头海藻一样浓密的乌黑长发就这么狼狈地披散肩头，发梢的水珠甚至还在不断滚入那身湿透的衣裳。
浑身上下，也就外头那件正红绣金凤于飞的狐裘还算体面些。
二月头上的气温可不是一般的冷，赵律歌又浑身泡了池水。
赵桀看着小女儿白得可怜的小脸，眉头不由轻轻一皱。
太监总管花容儿体察出了上意，心里大为讶异。
当即殷勤地走到堂下，把烤火的炉子往赵律歌身边挪了挪，一边还思忖着，以后该对二公主尽些心了。
暖炉能照顾到的范围只有一圈。
赵律歌这处多了几分温暖，楚少卿那一头可就冷了。
直观的待遇变化让楚少卿嗅出了风向的转移，难免有些心急。
他嫌恶地抹了一把脸上沾到的水渍，又看了一眼赵律歌滴水的头发，憋不住阴阳怪气了起来。
“二公主来面见陛下，怎么也不整理一下仪容？莫非当真不懂君君臣臣，侍奉君王要恭敬至上的道理？”
“楚公子言之有理。”
“二公主如此反驳我……不是！你刚才说什么？”
赵律歌回应得太顺畅也太软糯。楚少卿的腹稿念了一半才回过神来，噎得生生涨红了脸。
可楚贵妃离得近，她看清了赵律歌眸中一闪而过的凌厉和傲慢。
只听啪一声脆响，全场都惊住了。
这可是御前啊！赵律歌居然还敢由着性子，扬手就给了楚少卿一巴掌！
赵律歌惦记着上辈子被泼的脏水，手底下一点没留力气。
楚大少何时受过这种人间疾苦？
他捂着半张又痛又辣的脸愣了两秒，眼泪就下来了，心中甚至还生出了一股凉飕飕的惧意。
楚少卿不怕发怒打人的家伙，就怕打了人还笑吟吟地俯身询问，做足了虚心好学的样子。
“楚公子说得好深奥。何谓君君臣臣啊？”
赵律歌的微笑恬澹又静好，此刻却显得尤为可怕。
像。太像了！不少人觑着她这模样，下意识地就往帝王御座上瞄。
姚昭仪虽然觉得今天的赵律歌张扬之余，隐隐有些不同，但一看见她和人动手，还是下意识地认为要完。
赵桀最不喜二公主不动脑子只会打人的做派了！
她急匆匆地跪了下去要给养女讨饶，察觉她意图的暴君却赶小猫儿似的挥了挥手让她闭嘴，一双眼睛牢牢盯着赵律歌，分明满脸都是期待。
这是在兴头上啊。姚昭仪嘴里一阵发苦。
若是二公主不能满足这位乖戾主子的期许，后果可比忤逆犯上还惨重。
然而，今天的赵律歌注定不负重望。
只见二公主脸上的笑意如潮水般褪去，突然就指着楚家公子的鼻子开始训斥。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行事僭越？今日我就替你父亲教你个乖。既然是跪在龙椅下头的，就别想着来教皇家的人如何做事！”
这一席话说得字字铿锵，跋扈异常，御座上的赵桀却听得暗自点头。
骂得痛快！
虎威将军自己都不懂君君臣臣，怎么教得了小儿不容僭越？可笑这楚家的崽子还对他赵桀的帝姬说三道四。
楚贵妃听着赵律歌话里的含沙射影，恨得牙都要咬碎了。
她如何不知道哥哥行事不知收敛，早已遭了陛下的忌惮？昨日外头传来消息，那些杀光了楚家的家将，夺走虎符的黑衣死侍，多半就是陛下的手笔。
这赵律歌如今说出这样的话，是在戳陛下的肺管子，要她们楚家人的命啊！
楚贵妃又惊又怒，过去她怎么就没看出来，这二公主是这么个糟心东西？
一时失了往日的水准，竟是泼妇一般，厉声威胁起了赵律歌。
“二公主！我楚家的家教如何，就不劳你操心了。你还是多担心一下落水的事情要怎么脱罪吧！”
“好啊，本公主正有此意。”
赵律歌迎着楚贵妃眼里的怨毒，毫不示弱地一曳裙摆，往前踏了一步。
二公主又朝着御座跪了下去。
赵桀看着小女儿脸上的庄重和决然，忍不住倾身向前，肢体的语言里写满了感兴趣。
“启禀父皇！儿臣此时来面见父皇只为一件事。”
“儿臣要状告虎威将军之子楚少卿，在鲤鱼池畔推搡儿臣落水，事后为脱罪又巧言令色嫁祸三妹。第一罪在谋害皇嗣，第二罪在攀污帝姬。罪不容诛！”
“然，楚公子年幼，这样歹毒的事情恐怕不是他自己的主意。子不教，父之过。儿臣恳请父皇严惩虎威将军！”
火红霓裳上的金凤凰伴着赵律歌的动作翙翙其羽，竟像是活了一样，透出了一股子攻击性极强的威压，让帝王眼中的光芒又亮了几分。
谁要和你们楚家姑侄讨论小孩子互扯头花？
赵律歌傲娇地一扬小脑袋，看得赵桀忍俊不禁。
傻了吧？姐这一波的境界在大气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