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不了我可以租出去。”谭玉秀开心地收下爹娘给的十亩田地，“嫁人是不可能的，我和孩子过得好好的，有宅子有田，用不着去别人家当小媳妇。”
不嫁人？
谭青山不认可。
在他看来，谭玉秀不能一个人过一辈子，她又不是立志终身不嫁的自梳女。
先不管刺头似的秀秀，他示意韩瑞德出去，跟另一个女儿解释：
“怀珠，那二十亩良田是秀秀问王壮讨回来的。
“所以我和你娘商量，给秀秀分十亩田地，她无田无地，老是花钱买粮买菜，这不踏实。
“你二姐立了女户，我当年……我这些年亏待了她，要给她点补偿。”
“她害得你没能当成里正！害得我们被大家嘲笑！”谭怀珠气愤地说道，“二姐不守女德就应该赶走，最好跟我们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听了她这话，裴流风的目光变得不善。
他没想到谭玉秀的亲妹妹是这德性，明明与谭玉秀有血缘，对谭玉秀的态度却连杂货铺老板娘、杜秋娘等外人都不如。
蓦地，他的手被谭玉秀掐了一下，她的声音拢成一束传进他耳中：“我妹妹再差，也好过你这害我怀孕的男人。”
裴流风不背黑锅，传音回道：“谭玉秀，我说过，我不记得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谭玉秀冷静地分析：“就算你不知道，你身边的人比如慕容漫，他多半知道。我才是真正的无辜。”
理亏的裴流风保持沉默。
包厢内，大家被谭怀珠的话震住了。
谭怀珠盯着污了谭家门楣的二姐谭玉秀：“你做错事，阿爹和娘居然给你十亩田地，太偏心了！田地是你要回来的又怎样？我去找王壮，没准也能要回来！”
“为什么这六七年来，你不去？”谭玉秀问，“你是不想去？还是不敢去？”
谭怀珠语塞。
“而且，我没有害阿爹做不成里正。”谭玉秀问谭青山，“阿爹记得吧？在大家知道我怀孕前，吴一天就当了里正。”
“秀秀说得对！”寡言少语的大哥谭平安说，“阿爹，秀秀没有害你做不成里正。是大力天天说秀秀害你，大家才觉得秀秀害了你。其实秀秀没有。”
他的妻子赞同地点头。
张佩芬也说：“是你记错了，青山，秀秀没害你。”
“二姐害了我们家的名声！”谭怀珠强调。
她对谭玉秀的怨恨发自于内心：
“别人对我们指指点点，讥笑我们，阿爹和娘难道忘记了吗？
“就算你们忘记了，我也不会忘！
“因为二姐没成亲就大肚子，大家都觉得我不守妇道！
“我的婚事被二姐影响，嫁到韩家之后，韩家那些亲戚不知笑过我多少次……”
越说越是委屈，谭怀珠眼里涌出泪水，恼怒地瞪着谭玉秀：
“你不配做我的姐姐！
“你不配做谭家人！
“你不配拿那十亩田地！”
“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的。”
谭玉秀不会觉得自己对不起谭怀珠，毕竟她和谭怀珠严格说来，都是封建礼教的受害者，她不曾加害谭怀珠。
“你不认我这个姐姐，我接受。
“可我是娘和阿爹的女儿，我从娘的肚子里出来，我永远都是娘的女儿。
“至于十亩田地……”
谭玉秀说：“就算阿爹和娘不乐意给我，我也配得上。因为我是阿爹和娘的孩子，没道理大哥、二哥能分到房子田地，我没得房子没得田地。”
谭怀珠冷笑：“呵！按照你的道理，你能分到十亩田地，我凭什么分不到？”她怒视谭青山，“阿爹，二姐有田地，我也要！”
她机灵地拉上谭冰清：“大姐也不能没有田地！”
“小妹，”谭冰清是真的不想要田地，“我不是你阿爹的孩子……”
“娘、阿爹，你们不能偏心！”谭怀珠无视大姐的话，“我没法问王地主要回田地，十亩田地我不敢要，我要五亩！”
跟在谭玉秀身边，大宝和贝贝对视一眼，好奇地看谭青山，想知道他怎么处理。
谭青山自问不是偏心的爹，他不喜欢谭怀珠的指责。
可他不想给谭怀珠田地：
“我给秀秀田地是因为她立女户，她的两个孩子，都是我谭家之后，血脉不可能混淆。
“你嫁到韩家，孩子不姓谭，我给你田地，让你养别人的孩子？”
“二姐的孩子改姓呢？”谭怀珠气呼呼，“男人才能传宗接代，二姐不是男人，她传个屁的宗，接个屁的代！”
谭家三姐妹之中，谭怀珠是最泼辣的，说脏话、跟爹娘争辩，她毫无心理负担。
大姐不靠谱，她试图拉大哥大嫂做她的同盟：“大哥，阿爹给二姐十亩田地，你不觉得难受？”
“不觉得。”谭平安诚实地说，“没有秀秀，十亩田地根本拿不回来。”
谭怀珠气得眼前一黑，差点没晕倒。
“怀珠。”张佩芬握住女儿的手，“我们是女人，从我们肚子里出来的孩子，肯定是我们的。但孩子爹是谁，只有我们是最清楚的。说句得罪人的话，你二姐的孩子肯定是我的后代，你大哥的孩子不一定是我的后代。”
言罢，她对大儿媳说道：“这是举例子，不是怀疑你。”
“我的孩子也是你和阿爹的后代！”谭怀珠委屈地说道，“你们偏心二姐，讨厌我！”
“是又怎样？你的孩子不姓谭。”谭青山道。
“我孩子姓谭，你就肯给我田地了？”谭怀珠气道，“我姓谭，你们怎么不给我田地！”
“因为你是韩家媳妇。”谭玉秀一针见血，“大姐嫁到萧家，就像萧家买来的丫鬟，辛辛苦苦十几年，没几两银子积蓄。她在萧家是外人，你在韩家也是外人。”
“娘呢？”谭怀珠胡搅蛮缠，“娘难道是外人吗？”
“我姓张，你们姓谭。”张佩芬说，“你也是成了亲的，你说我是不是外人？”
谭怀珠没话说了。
听着谭玉秀、谭青山等人的话，她隐约看到真实且残忍的世界。
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女儿一旦成亲，回到娘家，就是客人了。
而女儿嫁进别人家做小媳妇，哪怕生了儿子，也被别人视作外人……
婆家不是女人的家，娘家不是女人的家，女人的家到底在何方？
